いろどり硝子
——這段互相「利用」的關係結束後,花ちゃん接著打算要去哪裡?
在跟世界說再見之前,不如稍微延長一下這段關係,如何——立花凜凜花至今仍想不透自己當下的沉默背影究竟透露了些什麼。而明明並非愛管閒事的類型,善於看透人心的男人卻在察覺她的人生沒有「然後」之後,強硬地將她寫下的句點改成了逗點,並如同宣告那般盡其所能地利用她。
像是在對她大喊著「你還有著必須活下去的意義與生存價值」似的。
而這段建立在互相刺探的關係不知何時糾結成團,纏繞在身上錯綜複雜的絲線卻反而成了凜凜花留在世上的理由,而以更直接的方式填滿她內心關於情感的空白。
灼燒著的落日像極了服部耀的髮色。凜凜花下意識掏出手機,卻在點開相機功能時系統跳出了警示。
「手機儲存空間不足,部分功能將受影響而無法正常使用。建議刪除部份檔案再重新開啟」。
凜凜花訝異地眨了眨眼,她不記得手機有儲存什麼大容量的資料。
她點開應用程式一覽,視線隨著指尖滑動一一掃過手機內建的軟體,直到一項佔據儲存空間特別龐大的程式滑入視野,凜凜花忍不住驚呼:「5GB?相簿??」
隨著拉長的尾音,凜凜花忍不住湊近手機螢幕,直到「相簿」二字完全佔據那對露草色雙眼,她依舊難以置信地皺緊眉頭。畢竟與同齡的女性相比,她自認自己算不上特別喜歡拍照的類型。
完全沒入地平線的斜陽,只餘淺淺光輝散落在黛青色的天邊,將她的影子拉的長長的。
那天,凜凜花只來得及將那如同服部耀髪色剪影的夕色,潦草地印在腦海。
※
連續縱火案在電視新聞沸沸揚揚地大肆報導了一周。而當消防車與警車的紅色警示燈串連,比遠方熊熊燃燒著的天際更加盛大地照亮了東京大街小巷的特殊夜景邁入第二週,凜凜花再次被窗外流劃而過的刺耳警示音擾醒。
朦朧中,她不自覺便將手朝右半邊的床舖伸去,僅抓住冰冷棉被一角與一片寂寥空氣。
「耀先生,大概還有好一陣子沒辦法回來吧。」
警示音遠去,消融於遠方的濃沉夜色。凜凜花的睡意卻像乘上疾駛而過的警車般,翻來覆去卻難以再次入眠,唯有被噪音撬開一角的寂寞思緒,鼓脹著喧囂,吵得她更加清醒。
她嘆了口氣,離開染滿男人菸草氣味的寢室,踩著慢吞吞的步伐走向廚房。
等待牛奶加熱的短暫時間裡,凜凜花掏出手機,既然睡不著,不如來看看有沒有火災的相關報導吧。在人人都能是「手機記者」的時代,即使是發生在深夜時段的事件,也能有為數不少的好事民眾拍下來的紀錄影片。
「手機儲存空間不足,部分功能將受影響而無法正常使用。建議刪除部份檔案再重新開啟」。
「嘖。」
她不算是難以入眠的類型。但半夜被外界聲音干擾,加上諸多心理因素導致她其實已有好幾天沒睡好,有些浮躁的小情緒迫使她對系統老早跳了好幾天的警示感到格外不耐。
叮——
突兀響起的電子音適時地中斷了她浮動的思考,凜凜花小心翼翼拿出熱呼呼的牛奶,再次邁開慢吞吞的腳步走向客廳,將整個人縮在沙發上後,才點開那佔據她大半手機記憶體、早該整理的相簿。
指尖輕觸剎那,五彩斑斕的記憶隨著眼前鋪展開的一張張照片,如潮水般朝她湧來。
為了調查對方底細而偷拍,因此顯得有些模糊的側臉照。
遇雨而不得不留宿在對方家中,她那悄悄被拍下來的睡臉照。
午餐時的意外併桌,讓她發現對方嗜甜的孩子氣一面,而趁隙捕捉到的放鬆神情。
(※事後被威脅要刪照但她沒有)
一起散步看的夜景。她還記得對方當下的神情特別柔軟,帶著自豪與毫不猶豫的堅定。
新年參拜時在神社前留下的合影。
煙火大會拍下的、一瞬燦爛的火樹銀花,與逆著光看向她的他。
……
「咦?」
一顆、兩顆……溫熱而滾燙的液體順著臉頰輪廓蜿蜒而下,最終落在手機螢幕,模糊了他手機中的服部耀笑臉。
凜凜花記憶中的服部耀並不常笑。有的,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戲弄,又或者是沉靜表達不滿的方式,發自內心的笑太過稀有,她甚至還來不及用相機捕捉,便從對方臉上消失。
這張透過商店櫥窗玻璃反射意外留存在相簿裡的溫柔微笑,讓那股藉熱牛奶稍稍平撫的孤寂又再次張狂。
直到內心寂寞順著淚水滿溢而出,安靜客廳內滴滴答答的秒針迴響著放大了她那習慣壓抑的情緒,曾以為餘生不需要他人相伴,也認為自己無法再愛人或被愛的她,此刻才察覺自己是如此、如此的深愛著名為服部耀的男人。
而她以為將永遠停留在十五年前的時間,亦隨著對方一時興起的干涉,開始向前邁進。一張張的相片為她串連起人生的各種「然後」,疊加成絢爛風景刻在記憶中。
——然後,她開始貪心地希冀能與牽起自己手的人走得更遠、更遠。
明知道碎念也是徒勞無功,凜凜花仍忍不住戳著手機照片中的紅髮男人,嘟囔著:「早知道就不該這麼喜歡他。」
「忙也該有個限度,隨便丟個貼圖也好啊。真可惡。」
每晚躺在那張只有一人便顯得過大的雙人床上,窗外警笛聲呼嘯而過時,她總會忍不住擔心起服部耀的安危而悄悄轉醒。但這件事她從未明說,畢竟,說了也只會造成對方困擾。
凜凜花祈禱似地歛下眼,正想悄悄對照片中的服部耀落下親吻的瞬間——
「又哭又笑的,最後還想偷襲我啊。」
沉甸甸的手機毫無預警地脫離了手,愣愣地望著突然空落的掌心,她還來不及反應,熟悉的乾燥菸草氣味便隨著被掠奪的呼吸一同滲入五臟六腑。
「不過,我記得出其不意的奇襲,似乎不是立花律師的專長?」
出現在眼前的服部耀,唇角勾著和照片中相仿的溫和笑意。
「耀、耀先生???咦?本人?」
凜凜花下意識地往沙發深處縮了縮,同時猛力地眨了眨眼。
「嗯,我可不是沒有腳的幽靈喔。」
「咦?可、可是,你說要到下禮拜才會回來……」
「寫報告書寫到一半,耳邊突然飄過某隻狗狗低聲嗚咽的聲音,就回來看看了。」
「……請問,耀先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啊啊,從你點開第一次偷拍我的照片的那時候吧。」
那不就是打從一開始就在了嗎!?
「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直接叫我一聲就好了……」
「看你很專注在看照片的樣子,就不忍心打擾了。」
意思就是看她變化多端的表情很有趣的意思吧?凜凜花無力地在內心大嘆了口氣。
從凜凜花微蹙的眉頭察覺她的心思,服部耀只是輕笑了幾聲,抬手抹去對方眼角未乾淚痕時,灰藍雙眼閃過的複雜心緒很小心的沒讓凜凜花發現。
「凜凜花。」
「怎麼ㄌ——唔。」
逕自就著她雙腿躺下的男人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再次伸手朝她眼角撫去的指尖溫柔的像是在說「對不起,讓你感到寂寞了」。而她也是這時才發現對方眼下驚人的烏青色。
「十五分鐘後叫醒我。」
「我知道了。」
交疊在服部耀大手上的小手悄悄與對方十指緊扣,而透過交纏指尖傳遞出的「不要緊,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的」的回覆,她那善於看透人心的男友,一定已經收到了。
「偷拍我睡臉的代價可是很高的喔,花ちゃん。」
「用一生償還夠嗎?」
「那可得看你的誠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