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暗的火 6

微暗的火 6



K无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他谨慎地打量了她们一眼,把手抄回口袋里,打算转身走开—— 

但对方显然没有就此放他离开的打算。“别急着走呀,淘气男孩。”领头的金发女郎朝他招手,“你知道我有义务向银翼杀手管理局汇报街面上的异常吧,”她指间的香烟袅袅,“达拉斯眼下可不太平。” 

这句话成功地令这在逃的复制人止住了脚步。“没有什么事发生,女士,刚才只是一场误会。”K耸耸肩,拘谨地试图露出一个微笑。KD6-3.7不清楚他这副表情的杀伤力,但很显然女仿生人被他的蓝眼睛说服了。 

“那你应该小心点儿,这么不谨慎,你肯定不是本地货,”她的口气缓和多了,施施然朝他走来。 

“最近出了不少事儿,满街都是巡逻的银翼杀手,他们不穿制服,你可认不出人群里哪一个是这种生獠牙的鬣狗,”她涂了红色甲油的手指在男性仿生人的肩膀上轻轻逡巡,“气息凑在他的耳边,“假如方才的‘误会’被他们撞见了,他们会撕碎你。” 

她把烟卷凑到嘴边吸了一口,“市长大人在新闻上说了,‘达拉斯将会对复制人破坏事件零容忍’ ,哦哈,市民们的模范公仆!” 

说话间几个女仿生人也走了过来,她们围住了他,眼神里带着评判与好奇上下打量着K,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娱乐型号们总是相似的,天使般的脸蛋与身材,魅惑挑逗的眼神,Wallace公司在制造她们时有一套揣摩人类喜好的独特算法。 

K略向后退了退,“谢谢你的提醒。”被一群娱乐型仿生人围观并不是件令他舒服的事儿,K知道她们从来都不柔弱。 

“你好啊,外来仔,”粉色蓬蓬头的女孩问道,“来达拉斯做什么——?” 

另一个却戳了戳同伴的胳膊,低声打断了她:“他很强壮,我看他像一个银翼杀手。” 

娱乐型仿生人在辨识同类这方面一向很有天赋,这次她的直觉出奇地准。 

银翼杀手总是和麻烦如影随形。女仿生人们的眼神顿时变得警惕起来,“有何贵干,来查案吗,大兵?” 

K瞬间想到了Mariette,她为复制人革命军搜集情报。K不确定这些女孩儿们是不是暗中和革命军有联系,他必须保护Deckard躲开革命军和Wallace两者的追杀,他绝不能在这里引发怀疑。 

男性仿生人略略举起双手,“我不是银翼杀手,没有枪。”为了打消她们的疑虑,他原地转了个圈说明这一点,他的外套小了一号,太短了,随着动作露出了裹着牛仔裤的挺翘屁股。K小心地酝酿言辞,说谎对于KD6-3.7来说,还是件太新鲜的事,他没掌握到多少技巧。 

“我是一个农场服务型号,几天前跟着我的主人来达拉斯的。”他看起来很紧张,一个乡巴佬。 

一个女孩儿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我看他才不是银翼杀手呢,他们都穿长风衣,好藏住枪套和腰带上的警徽。” 

这适时地让她的女伴们儿都回到了方才的轻松情绪里,她们哄笑起来,“对,阴沉着脸,就像缩着脖子的乌鸦!” 

紧张解除,这个外地来的仿生人引发了她们的查究问底的兴趣,K发觉他想要脱身变得更困难了,现在他成了“乡下来的外来客”,娱乐型们就像一群好奇的孩子,抓住他当做了新乐子,她们对这阴沉城市以外的世界充满探究的兴趣,实话讲,她们就是一群孩子,在某些方面早熟得惊人,在很多地方无知得可怜,被制作出来便困居于此,余生也没可能离开。 

面对层出不穷的诘问,KD6-3.7尽量简短地向她们描述了城市外农场平静的生活,在保温大棚里身穿防护服,疏通培养水槽的过滤器,炉灶上煮沸的汤锅……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识到奇迹。”Sapper Morton临死时对他说。 

当时K不明白Sapper,现在他充满悔意。 

KD6-3.7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他垂下头,攥紧了手指。 

听众们丝毫没有在意K的情绪变化,提到虫子,她们的脸色不由自主地苍白了。 

“高蛋白蠕虫?呕……这真恶心……” 

“说不定我们平时吃的蛋白质配餐就是用蠕虫合成的……我真希望我不知道这个……” 

“得了吧,你以为你吃到的‘肉制品’真的是动物肉吗?” 

领头的金发女不得不挥挥手打断她们七嘴八舌的谈论,话题已经直往令人作呕的方向而去了。她清清嗓子,示意大家要礼貌些。“关于蠕虫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姑娘们。”出于某种思考习惯的设定,冷落谈话对象只顾说自己的是会大大减分的。她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原谅她们的无礼,她们并不是有心的。” 

“是的……她们只是不知道……”K嗫喏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Annie。” 

“Joe。” 

“作为一个农务型,你竟然有名字!”金发女不失嫉妒地感慨道,娱乐型出厂时都会被给与一个名字,但这不过是为了顾客更容易对她们产生移情。没有谁愿意做爱时喊一段编码的,他们更倾向于口边有一个甜腻的名字,这个名字,和爱无关。 

“看来你的主人一定很喜欢你。”她幽幽地说。 

“他对我很好。”K下意识地老实回答。 

“好到什么程度?” 

Deckard那张沧桑而不失关切的脸闪过脑海,K停顿了一下,“……有时候我希望他能是我的父亲。” 

“啊,这真少见。”她略略失神了片刻,“我要是你,就不会再去做铤而走险的事,达拉斯的规则已经变了。假如你被银翼杀手退役了,你的主人会难过的。” 

面对K震惊的眼神,她老神在在地吐了个烟圈儿,“得了吧,你骗不过我,你需要钱,对不对?”她一脸了然地看着他。 

K点了点头。 

“你不是革命军成员,刚才却差点把一个人类的脑浆子打出来,”她凝视男性同类纯净到无暇的蓝眼睛,琢磨着他的虹膜上是否有瑕疵,“我不信你会是一个偏离了基准线的失常疯子。” 

她喃喃道,“能让一个复制人冒险的只有它生来所设定的职责,你想帮助你的主人,对不对?想想为了这份忠诚和爱你会做什么——你会为了他杀人吗,夺走一条性命?很多复制人做下了骇人的事,恰恰不过是为了爱。”她感叹了一句。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嗯?”她抖了抖烟灰,挑眉毛示意“乡下小子Joe”向她发问。于是K满足了她。 

“金发Annie”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吸气——接着她就被羞赧的Joe推开了,这起突然袭击让他的耳廓红了——她咧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你的身上全是草药膏剂的味道,嗯哼?从Magical herbs那里买的,他的东西在这几个街区销路很好——”她竖起一根手指,“而复制人是不会生病的,所以我的结论是,你在照顾病人,你的主人。” 

她真的很聪明,经验丰富。 

“是的,我需要钱去买药,他……我的主人他病了,在旅馆里。”K咽下向她们恳求帮助的冲动,“是库里门氏菌感染。” 

“那你需要特效药,Wayland公司垄断了专利,那价格可不便宜。”她有些同情地评论道,“老天,你肯定很急,这真要命。”没有复制人想失去一个仁慈的主人,之后作为遗产,落入品行待考的远方亲戚手中,或者被公民遗产处置委员会回收拍卖——结局往往十分悲惨。 

粉头发的女孩插话:“怨不得你刚才会——幸亏你没那么干,最近银翼杀手查得太紧了,该死的复制人革命军,简直就像一桶墨汁,搅浑了整池水……” 

“啊……情况棘手了。”金发Annie揪了揪自己闪亮的发梢,端详着处境窘迫的农场小子Joe,“你可算是遇到麻烦了,Joe,”她的眼珠转了转,“不过我可不会借钱给你,行有行规,你也别想着在这里站街什么的,达拉斯公民娱乐管理局规定所有的性交易者必须注册在案。”这句话引发了她同伴们的一阵哄笑。 

“我觉得他装扮一下,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内赚够需要的钱。”她们中的一个朝K比划了一下。娱乐型们笑得更厉害了。 

这玩笑一点意思都没有,K皱皱眉头,礼貌地提议她们让开,他要离开了。 

“你蛮讨人喜欢的,乡下仔,我有个提议,”金发女把烟蒂丢在脚下踩熄,她看向K,“我们可以做个交易,我可以付你现金。”她红艳的嘴角含笑。 

这是K习惯的那部分,被审视,被评判价值,然后被命令去充当一件武器,一件工具。她会想要他做什么呢?充当打手或是去报复某个恶劣的嫖客?不论是什么,他预料自己选择接受的可能极大。K看向她,眼神无辜得像只需要帮助的动物。 

娱乐型们了然地嬉笑起来,“哦,不是吧,Annie……” “你可真淘气……别逗他了。”她们的眼睛亮了起来,小巷里充满了愉悦的空气。 

金发Annie撩了撩发梢,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细语。K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话。 

“嗯?不行?”对方挑挑眉毛,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K没有回答,他把手抄回衣兜里,梗着脖子大步从她们站立的缝隙里挤了出去,他向前走,把她们甩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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