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良田

沉水

　　高三的IH不是宮城良田在日本最後一場大賽，不同於引退面對聯考與畢業壓力的同期，決定前往美國留學的他除課業之外，還需要累積更多數據做為籌碼。

　　神奈川去年採聯隊出戰秋季國體的成績不錯，今年決定延續，宮城球場上的表現持續躍升，擔起隊長職責後心性越發穩定，又是少數有意願下場的三年級生，經驗和實力兼具，早早便接到邀請，他沒有理由不應下。

　　而山王工高，被譽為日本最強、全國第一的隊伍，一次IH首戰失利並未對神話造成太大打擊，看起來山王只是踉蹌了一下，沉澱打磨後更為內斂的光芒仍是耀眼，再次出戰就用實力展現從未鈍去的鋒利，一路常勝，成為秋田代表隊參加這年國體是順理成章。

　　賽程表出爐，神奈川和秋田抽在同一側，只要雙方都一路贏下去，和山王爭奪半決賽名額就是種必然，這個事實讓宮城良田喉頭一陣緊縮，一隻手再自然不過地插進褲袋裡。

　　明明是打贏山王的湘北先發之一，還是突破了日本第一控衛和最強王牌區域聯防的當事人，也清楚當年先發已畢業不會再次對線，宮城良田知道有可能對上山王還是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彷彿又回到被沉穩威壓嚴密困守與壓制的那幾十分鐘。

　　記憶如潮水洶湧翻騰將他淹沒，又像險峻高山驟然壓迫無從逃脫，取勝得來的自信當然是有，但還不足以完全蓋過掙扎突圍時被絕對實力輾壓留下的印痕。

　　這導致宮城的心因性嘔吐反應難得的在勝局後發作，「又離山王近了一步」這個念頭擠走得勝喜悅，更糟的是組合聯隊比起同校出戰，能留給個人的空間更為珍稀，他能披回偽裝的時間不多。

　　再三分鐘。宮城良田捂住嘴巴，試圖嚥下積在口中的苦鹹唾液和異音。

　　突地有敲擊叩上門板，熟悉節奏又像直敲在胸口，兩個一拍、兩個半拍再加一個一拍，震得他腦袋暈沉，焦躁卻奇異地略有平息。

　　「你在緊張，贏了不高興ピョン？」果不其然，出現在門後的是猜測中的平靜面孔。深津一成，只有這傢伙才會無顧他人意願打擾因故關在廁所隔間的人，更精確一點，打擾和心因性反應對抗的宮城良田。

　　明知故問，不然我是為了吸廁所芳香劑來這裡的嗎？宮城良田忙著壓下反胃感，草草砸去一個瞪視，大概還有：用山王應援節奏敲門你是魔鬼嗎？的意思。

　　「要幫忙嗎ピョン。」深津一成語氣平淡，宮城良田能從其中翻出埋藏的興味，不過解決當下的窘境為優先，他往隔間裡退，留出位置給說要幫忙的人。

　　我因為山王緊張到反胃，然後山王的前隊長來幫我催吐。這個情況實在太鬼扯，有人準備醫用手套在身上就很誇張，宮城良田在矽膠薄膜包裹的手指按住舌根時忍不住腹誹，往後踹了腳洩憤。

　　無法否認的是，有外力刺激到吐出來比哽在那不上不下乾脆俐落多了，戴上矽膠手套也比空手硬來更安全和好清理。

　　一回生，二回熟，下場開賽前的第三回宮城良田開始說服自己平白有個工具人粗暴暫解問題也不虧，畢竟組合聯隊的配合實在耗去太多精力，他也不想將這點毛病暴露在人前，至於自己發現還硬要戳破的，隨便吧，深津一成看起來也不是裝傻就能蒙混過去的樣子。

　　總之，他們的接觸變得密集起來。之所以用接觸是宮城良田也不知道該如何定義他們的關係，他甚至搞不清楚深津這麼做的原因，兩人非親非故，要說真正有交集只有去年IH那一戰，再來、和截至目前為止的好幾次就是在廁所裡了，如果說是對後輩的關心吧，為什麼是他？

　　宮城良田問過不只一次，可實際情況不允許他用太多時間解謎，深津一成只會用那雙黑到像深潭又像黑洞的眼睛凝視他，挾有研究和玩味，持續到宮城必須回歸隊伍的時刻。

　　秋季國體期間，宮城良田發現自己不很意外深津總是能及時找到他關住自己的廁所，回想起來對方在IH時就這麼幹了，那時的他只想掩飾異狀，現在才感到不對勁也已經習慣。宮城好奇過，聽深津一成面上一本正經地談起他挑選位置的慣性忍不住打斷，太古怪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被人觀察分析的細節。

　　「花的時間持續變短。」變熟練了呢深津さん。宮城良田用那雙能犀利也能藏笑的糖棕色眼睛透過鏡面揶揄深津，反手將帶著洗手乳香味的水珠往對方臉上彈。

　　「因為你開始接受自己的狀態了ピョン。」深津一成抽出張紙抹掉成功襲擊的水珠，抓住作亂的手拍上皺皺的紙巾。

　　「啊？」棕眼迷惑眨動，愣愣任深津將他的手擦乾，細緻到連指縫都沒漏下，「話不要說一半！」

　　「我說過，壓制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就該換方式ピョン。」當反胃欲嘔和吐出來不再被認為不該與羞恥，自責又或者自厭的重量就會減輕，壓力緩解症狀也就跟著消散。

　　「聽不懂。不過總不能這樣下去吧？嗯，我的牙齒說不可以。」齜牙湊近鏡子打量，健康膚襯得宮城良田的牙齒很白，要是繼續吐就不一定了。就沒快速解決又不用吐出來的方法？他嘖嘖碎念。

　　「比賽期間囉，效率是得勝的基本之一ピョン。」扭開瓶水遞過，深津一成看對方灌掉小半瓶塞回來，咕嘟嘟解決剩下的。

　　「前輩在我止步八強的時候好意思說這話？」搶走空掉的保特瓶捏得劈啪作響，勤於訓練的運動員手腕一扣，精準拋投入桶。

　　「神奈川隊明天才回去，要不要進大阪市區逛逛ピョン。」深津一成把印有山王校徽的漁夫帽扣上鬈蓬棕髮，逕自往洗手間外走，用言行表態他很好意思。

　　 「嘖，你會害我被整個神奈川瞪。」剛打輸秋田就戴上山王的帽子？還是連帽緣都沒好好整理過的漁夫帽，得了吧。

　　大學生這麼閒的嗎？質疑歸質疑，扯掉帽子的宮城良田還是邁步跟上。於是莫名其妙地，宮城短暫的大阪觀光不是和期間限定的隊友一起逛，而是和山王前隊長深津一成。

觸底

　　再次和澤北見面不出原先預料，是下一場友誼賽。

　　宮城良田隨意撥過頭髮，聽見隔壁車旁大力揮手的人問：為什麼都沒有寄信給他。

　　和深津桌上瞥見的信件內容一模一樣，配上語氣聽著更是又傷心又可憐又委屈。

　　他挑眉聳肩，笑罵：忙得要死誰有空寄信，而且你不也沒寄？

　　隔段時間收到第一封肯塔基寄來的平信，宮城良田還是提起筆送出回音，畢竟在異鄉能看見手寫熟悉文字的機會不多，同天有另一封信寄回日本，只寫著句「我遇到澤北了」的薄紙目標東京。

　　間隔不定的聯繫在澤北榮治考到駕照買下二手車後稍微增加，比起效率不佳的美國郵政，澤北明顯更喜歡直接開車送要分享的家鄉食品上門，宮城從同系學長那接手搞不清楚是第四還第五手的小車後偶爾也會反向前往對方的租屋處。

　　大概是因為有人一起可以分擔想念，重要賽事轉播也能討論交流，或者是爭執。

　　本只打算用於緊急聯絡的呼叫器派上用場，談定編數規則，約見時地的協調不再需要等待郵差或排宿舍電話，行車有耽擱也能即時通知免去乾等，妥善利用月租費買的傳訊額度。

　　除卻重要的全國賽事，他們還熱衷在網上翻找境內以不同名目舉辦的小型賽，觀摩也是自我訓練的一環，兩人先發地位確立，看到校名等同認識的人又有比賽機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澤北榮治固定會在宮城參賽當天一早傳來符號，宮城良田不能肯定對方是否察覺到什麼才這麼做。

　　兩年過去，少了陪訓員，宮城良田自我意志和心因性反應的抗衡加劇，還沒到不能處理的程度，只是有些花時間。他注意到縮在螢幕框裡的符號能有效斬去部分僵持，到會場前會翻看，卻從來沒有回傳。

　　再次見面，澤北榮治很符合大眾審美的五官誇張皺起，看起來像是想擠出一點眼淚，明顯失敗，指腹抹掉的只有空氣。

　　「宮城你不喜歡賽前鼓勵嗎？」委屈巴巴的語氣。

　　「那、謝謝？」這場面宮城良田熟，不能一次打扁就先順著。

　　「我也喜歡哦。」澤北榮治回歸原位的眉眼映著陽光。

　　不，我沒有說喜歡，雖然是挺有用。宮城良田敷衍點頭，很有經驗地沒將吐嘈說出口。

　　天知道澤北聽見後會假哭還是真鬧，熟絡起來的現在更有可能連續出招。來了來了，這人怎麼能把那張堅毅的臉和可憐兮兮完美融合，甚至進一步讓人錯覺有狗耳朵憑空冒出委屈垂在腦袋邊？他決定回去要立刻寄信請教深津さん該怎麼正確處理眼前的人型犬，直覺告訴宮城對方一定很有經驗。

　　「以後我也會有吧？」澤北榮治問。

　　「⋯⋯你澤北榮治欸，會差人傳訊息？」宮城良田沒忍住，伸長手拍了下眼前的山王標誌小平頭。

　　「我想要你傳。」澤北榮治式的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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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城良田在課業和球隊中找到平衡點，終於存到機票錢也擠出可以回家的空隙，澤北榮治也安排了當年度返日行程。

　　為更好安排交流切磋，鄰近州大學校院休練期通常落在差不多的日期區間，因此澤北定在同一天回去並不奇怪。可說著有買票經驗自薦協助訂票，讓宮城帶到杜克圖書館公用電腦區，點開航空公司網頁邊查看邊詢問身旁人意向，啪啪啪敲擊鍵盤迅速訂好兩張票的澤北榮治，就十分讓人意外了。

　　幹嘛啊我訂的是紅眼航班欸？宮城良田瞠目結舌，很懷疑好寶寶作息的澤北榮治能不能撐到登機，他甚至因為太過震驚思緒飄忽：這個閱覽速度用在課堂上保證學習有成，還擔心什麼成績，澤北榮治你把腦子用在正事上啊！

　　不能退改的警語紅得晃眼，事情已成定局，宮城轉而研究起行李超重的話一人加購能不能滿足兩人扛的重量。

　　晚上近十點飛機落地，澤北榮治領宮城到停車場，部分併在同箱託運的行李藉阿哲的後車廂分開。

　　「直接搭車回神奈川？」澤北看看時間，還趕得上機場巴士。

　　「太晚了，明天再回去。」怕家人擔心，宮城良田和他們說好會在東京停留一晚。

　　「住旅館？阿哲可以載你過去。」拉開車門，澤北轉述阿哲的提議。

　　「不用麻煩，回頭見。」一把推澤北榮治進前座拍上門，宮城良田彎身透過降下的窗和澤北父親道謝，目送車子駛離後拖行李走向地鐵。

　　遠道歸來的赴美遊人循記憶來到久違的公寓樓下，這回指尖捏的不是寫有地址和路線指示的紙片，而是腕間垂落的雙色繩結。

　　啪擦。

　　金屬防盜門輕輕彈開，白皙精壯的手臂自身後探來，拉過只行李箱走進大門，晃蕩的塑膠提袋飄出撲鼻炸物香氣。

　　隔天近午宮城良田搭巴士回歸神奈川，裝在鋼鐵走獸腹中的行李有部分美國商品替換為東京和秋田特產。

　　深津一成晚一週抵達神奈川，三天後幫宮城良田帶行李回到東京，送重新鞏固制約的青年飛向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