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ght.

Light.

About Su.


像是光,像是夜裡亮起的燈。溫暖而不炙燙。


「……蘇澤!」

 

他受到很大的驚嚇。

 

回神時,主唱已經站在他面前,隔著一套鼓都能感受到那股怨氣。

 

將頭上監聽用的耳罩式耳機摘去,他停下演奏,用一手握著兩支鼓棒,視線透露出迷惘,「怎麼了?」

 

「你知道自己剛剛完全不在拍點上嗎?比正常速度快了一倍吧。」何亦安將手按在太陽穴上,頭疼的蹙起眉。

 

「哪、哪裡不在點上?這一節?還是——」

 

「從進拍就快了。你是笨蛋嗎?」

 

他拿著樂譜的手一滯,「……怎麼你也說我是笨蛋?」

 

何亦安本要罵出的語句緊急煞車,看著眼前若有所思的人,轉頭,朝台上其他人喊道,「先休息十分鐘,等等再開始。」

 

樂團成員一哄而散,面色不善的主唱拉了把椅子到他旁邊坐下。

 

「怎麼了?誰說你是笨蛋?」

 

「不是啦、這個不是重點,但又好像是……我也不知道,」蘇澤苦笑,把耳機和鼓棒隨手擱置在右手邊的鼓面上,「我在營區認識了一個很棒的朋友,他叫亞樹,因為跟他一起玩,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我應該是第一次聽你說?」有人拿罐裝汽水過來,何亦安點頭致謝收下後,先開了一罐遞給身旁的蘇澤。

 

「因為——」一瞬間,他的神色變得空白,「我不想跟你們分享。好像說了,你們等於認識他,然後,亞樹就不是我一個人的朋友了。」

 

「什麼鬼,超沒邏輯的。」撇嘴,無奈地笑。

 

「……我也知道說不通,不可能有誰只是誰的朋友,但、」他摀住臉,「跟他在營區經歷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非常珍貴,從未體驗過的,那種感覺就很像——」

 

「你有一個帳篷,裡面放滿露營燈,」用手在空中比劃出一個方形,「一旦打開,那些燈火便四散出去,你會因此失去些什麼。」

 

「還真不像蘇澤會講的話,」何亦安伸出手,在他頭上用力搓揉幾下,「所以呢?你跟那個好朋友吵架了?」

 

「比較像——我說了什麼讓他為難的話吧。本來我們一起在堆雪人,玩得很高興,給你看照片!」他將手機遞過去,屏幕上亮起圓潤可愛的雪人,雖然晚上的視線不佳,仍能看出其精巧。

 

一如既往,何亦安沒有太多反應。他邊想著下次還是跟宋宇然炫耀,比較有成就感,邊把手機收起。

 

喝一口汽水,他繼續說,「我把這陣子以來,對亞樹的想法、感謝、情緒,一股腦全說了,後來他突然說有事,要先回去。」

 

「你的敘事能力好差。」何亦安忍不住批判。

 

「……我也覺得。」沒有對此抗議,只是略略揚起嘴角,強顏歡笑的聲音乾澀,「該怎麼辦?先道歉?」

 

「他看起來像在生氣嗎?」

 

「不太像……」他努力回想亞樹最後的表情,只能搖頭。

 

「也許他真的有急事要處理啊。再不然,有可能是——想先靜一靜吧,就像你每次那樣,跟自己相處,釐清思緒。」

 

另外幾個成員在台下打打鬧鬧,蘇澤沒有立刻答腔,而是再次執起鼓棒。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快速轉動著。

 

將他的焦慮具象化。

 

「說實話,」他閉上眼,「我很害怕。」

 

木棒摔至鼓面,發出巨響。舞台藍、紅、黃、白交錯的聚光燈,輪轉、明滅出光采,映照、折射,那些不安與惶恐。

 

「……蘇澤。」何亦安將手攬上他的肩,輕嘆,「和誰認識、相處,那些過程跟經歷,都是不同的。」

 

「不用一直活在自責的世界裡,子昂的死跟你無關,你也不需要因此認為,自己無法跟別人交好。」

 

過長的黑色髮絲將貓瞳蓋住,有些沉悶的少年音色輕聲應答。

 

「對你來說,那個叫『亞樹』的人,只是朋友?」

 

蘇澤猛地抬頭,瞪圓的雙眼盈滿詫異,「什麼意思?」

 

「假使要把我、或是宋宇然那傢伙介紹給其他人認識,你不會介意,反而會很興致高昂吧?就像你跟子宸分享樂團的事一樣。」

 

「嗯、對。」他愣愣地點了點頭,沒意識到這兩者的關聯。

 

「那問題來啦,」將汽水一飲而盡,捏緊手裡的鋁罐,何亦安看向他,表情似笑非笑,「為什麼亞樹不行?」

 

他答不上話。徒勞地、緩慢地眨動雙眼,神色愈發困惑。

 

為什麼?

 

在他的世界裡,每個人總是閃閃發亮,像星宿、像亙久長存的天體,他是太空船耗盡燃料的宇宙人,在無重力的宇宙中飄盪。

 

哪怕一點點也好。深邃無盡的黑暗裡,他想接近光、觸碰光。

 

努力跟他人變得親近,期盼與星芒產生聯繫,彷彿這麼做,自己也能綻放出似有若無的光線,不必再害怕寂寞。

 

可是。在這之中,總有人,是不同的。

 

想要什麼、在乎什麼,都是他不敢奢求的事。不曾擁有,得到的同時反覆失去。

 

所以,為什麼?答案深陷大霧。

 

「我、我不知道。」

 

「那就好好想想。」何亦安撒開手,輕拍幾下他的頭,站起身伸懶腰,「別太鑽牛角尖,你老愛把自己逼瘋。」

 

「謝謝。」他抬起頭,總算露出真切的微笑。

 

「其實,我是在彌補?」聳了聳肩,何亦安看向彼方。舞台正前方的牆上,貼滿過去曾在此演出過的樂團照片、海報。

 

當中,也包括他們與周子昂的合影。

 

「明明是室友,明明很熟,可是我們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很少像這樣好好聊聊、分享自己的事,對吧。」

 

將滾動的鼓棒從地面拾起,好半晌的沉默後,他才有勇氣開口,「我覺得不是無關緊要。所有相處的時光,都是真的。」

 

何亦安莞爾,手扶上直立式麥克風的支架,「只是高估了彼此的堅強嗎?」

 

燈依舊交錯輪替,光芒暈染四散。

 

他抬頭,朝最亮的那盞伸出手——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