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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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走上歧路的兩人

兩個點能連成一條線,亦步亦趨的拉扯前行,歪扭的印跡如同第一次壓下的噴漆,在骯髒的水泥牆上留下放縱的七彩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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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隔音海綿破舊斑駁,只有兩人的四方空間狹窄悶熱,夜晚的低語鑽不進高掛在牆上的小窗,震耳欲聾的樂聲夾雜著罵聲將一切摒除在外,一如既往的兩人世界碰撞出斑斕的色彩,如同劃過黑夜的流星,將自身燃燒殆盡的激情。


抬頭望向同樣沉浸在音樂中的人,相仿的外貌如同照鏡子一般,他總會想起鬼片裡俗套的情節,鏡中人分崩離析的奪取本我,爭奪著世界唯一的拔刀相對。略為下垂的雙眼輕闔著,時不時隨著節奏皺眉緊閉,蜿蜒流過的汗水沿著肌膚的皺褶淌下,在光滑的肌膚上漫過一片淋漓;順著被汗濕而黏在額上的碎髮向上看,銀鏽般的灰髮冒出了一點原生的黑色,他才意識到這一次的「閉關」持續了多久,日夜的更迭在他們身上留下了難以察覺的痕跡,就像指尖反覆磨破的水泡變成粗糙的厚繭、斷成兩截的鼓棒在角落積了灰,以及兩人眼下抹不掉的青黑。


刺耳的不和諧音唰地響起,撕裂般的聲音停下了激烈的鼓,歸於寂靜的空間仍在耳中殘留方才的轟鳴。


抱著吉他用力坐向身後的沙發,老舊的軟墊裡是殘破的彈簧,不管怎麼坐都感覺不舒服,但畢竟是垃圾場拖來的,也不好抱怨什麼。向後一躺,疲憊的身軀這才得到喘息,接連唱跳好幾天的亢奮逐漸散去,沁著汗水的肌膚終於感受到夜晚的涼爽。


「豬治你剛剛根本沒跟上吧?」大口將水吞下,沁涼的開水終於緩和了乾燥的喉嚨。撩起同樣汗濕的頭髮,斜眼看向一旁起身伸著懶腰的人嘲諷道。


「哈?白痴侑才是彈得亂七八糟吧。」將鼓棒放到鼓上,拉起衣領擦掉下巴上的汗水,宮治走到宮侑身前,一把搶過剩下半瓶水的寶特瓶一飲而盡。把塑膠瓶扭緊作勢扔到垃圾桶,卻被滿出來的垃圾給彈出,掉在散落紙團的地上,廢棄的歌詞被揉成骯髒的雪球,潦草的字跡被粗暴的劃過,宮侑不在狀態時總是如此。


「等等要去吃飯嗎?」坐到宮侑的身旁,陷下的軟墊讓一旁的人歪倒在身上,宮治轉了轉眼沒有推開,只是拿起放在地上充電的手機,百無聊賴的將廣告通知一一劃掉,直到看見最底下的那則訊息,宮治才發現拿錯手機了。


靠在身上的人發出困惑的聲音,發燙的身體從肩膀滑落至大腿上,胡亂揮舞的手在地上摸索著什麼,宮治嘆了口氣,用力的將手機摔向那頭亂糟糟的金髮。


「你要出去的吧?快去換衣服,臭死了。」


「很痛欸!幹嘛偷看我手機?」宮侑吃痛的坐起身,捂著後腦勺瞪著走回鼓後的宮治。


「誰要偷……」


「啊!我要出去了,要幫你帶吃的嗎?」


話來不及說完就被打斷,原本還埋怨著的人瞬間揚起笑容,方才的不滿煙消雲散,明亮的愉悅點亮昏暗的室內,比起頭上閃爍的燈泡還要光亮。鬥嘴的興致也被掐斷,宮治閉上嘴拿起鼓棒,煩躁的心情讓他下意識的轉動起鼓棒。看向著急換著衣服的宮侑,淡色的毛巾擦過白皙的身軀,淺淺的凹壑隨著動作在燈下變化著光影,直到被布料掩上,來不及沖澡的人只是換上還算乾淨的衣服,匆忙的踩進彎下的皮靴之中,將拉鍊拉起。


「……不用了。」


「那你快把歌寫完,只有一半我怎麼寫歌詞?」將吉他收進袋子裡後揹到肩上,宮侑對著眼前的人說道,不忘諷刺那已經擱置數月的未完篇章。


「反正你上一首也還沒寫完吧,還不快滾出去。」走回鼓後坐下,頭也不抬便率先踩下踏板,低沉的悶聲淹沒接續的話語,在喧鬧的靜默中目送那欣喜的背影消失在鮮紅的門後,宮治還記得當初提著油漆桶回來的人,一臉興奮的把刷子遞過來,往斑駁泛黃的門漆上艷紅。


“很帥吧?” 沾上顏料的臉彷彿受了傷一般,晶亮的眼中洋溢著得意。


「該死。」用力敲下佇立在半空中的Crash,響亮的聲響後是伊始的序章,那首翻來覆去卻遲遲沒有終結的歌曲,缺少零件的感覺讓一切無法順利進行,如同無法組織成話語的情感,一團吸水的棉花堵在喉嚨。莫名的情緒朦朧的堪比混濁暗夜裡的大雨滂沱,溢出水溝的污水在漫長的人行道上積聚成河,被抹去姓名的黃色書刊和被壓扁的啤酒瓶糾纏在一起,在難得的冒險中翻滾著前行。


×


近乎奔跑的步調晃動著視線中的手機,變得歪扭的字無法順利拼湊成句,不斷打字又刪除的最後是空白的對話框以及撥號的畫面。機械式的嘟聲如同連續畫上的刪節號,懸而未決的小點在走過的路上留下腳印,著急、倉促卻又無比期待,直到最後一個黑點落在轉角處,率先跑進的人對著耳邊的話筒及眼前的人大聲的招呼著。


逐漸重疊的說話聲溫柔的道著晚安,銀白的髮絲被染上燈光的昏黃,夾雜其中的墨色在小巧的臉上覆下陰影,因為燈光而顯現出的灰塵在他身周飄蕩,彷彿身處宇宙中心的人淺淡的笑著,對著他輕揮著手。


「北前輩!不好意思來晚了,練習忘記了時間。」走到北信介身旁坐下,將方才在便利商店買的東西遞了過去。看著他接過,白皙的手指在食物堆裡來回翻找,最後拿起一個不起眼的小盒,輕輕地說聲謝謝後將提袋遞了回去。


「我可以先吃東西嗎?還沒吃晚餐。」接過袋子,宮侑隨意地拿起一個飯糰,金槍魚口味的。


「北前輩可以先彈一次看看,我幫你聽有沒有問題。」用指甲摳著短小的標籤,好不容易撕開包裝後,宮侑才抬起頭對著身邊的人說道,探頭望向他身後的黑色琴袋,比起宮侑的新上許多,沒有任何髒污的袋子裡是一把純白的貝斯。


「最近有點忙,可能沒有練好。」揚起笑容,北信介輕聲地說。低下頭,纖細的手指輕撥著弦,沒有插電的聲音微弱,讓宮侑朝他的方向挪了過去,不忘把手指上的鹽巴擦在褲子上才碰到弦鈕上。


「高了。」


「這個也高了。」


「低了,唉,給我吧。」在咀嚼的同時說道,含糊的話語中卻是俐落的動作,橫過的手臂隨著北信介的撥動在上方調整著,些微的走音讓他皺起眉頭,最後受不了的將整把貝斯接過。


側頭看向坐在一旁的人,因為奔跑過而分開的瀏海有些凌亂,光潔的額頭帶著汗水,被沾濕的金髮貼在臉龐,反射著橙黃的一片濕痕。骨節分明的大掌熟練地在上頭動作著,快速而華麗的撥動帶出一連串的樂音,那是與北信介截然不同的詮釋,恣意、張揚,掙脫線譜的音符宛如離籠的鳥兒,在空白的扉頁留下無人理解的自由。


「好啦,換你了。」一碰到樂器就渾然忘我,不小心玩過頭的宮侑將貝斯遞了回去,順手將背帶掛上瘦削的肩膀。手指擦過剪得短短的髮尾,刺癢的觸感讓他移開手,碰上因為低頭而突出的頸椎,如同彈琴一般輕點著圓潤的骨頭,一路向著幽深的領口探進,扣至最上的領子有些緊,來不及深入的手指被抬起的臉打斷了動作。


「如何?」無法迴避的直率,流轉著光芒的棕眸裡滿是期待,纖長的睫毛顫動,讓宮侑意識到錯過了什麼。緊張的吞了口唾沫,分神的大腦想不出辯解的話語,只能默默移開視線。


「我再彈一次。」北信介沒有生氣,只是彎了彎眉眼。再度低下的頭讓髮絲跌落耳後,露出的雙耳帶著隱約的淡粉,宮侑才發覺那是由他的指尖染上的色彩。


如北信介所說,不甚熟練的節奏乎快乎慢,壓不實的和弦彷彿掉了幾顆螺絲,如果要問聽起來如何?宮侑只能說還好彈的人是北信介,倘若今天換成宮治,他早就拿鼓棒用力敲下去了。忍不住開口打斷,宮侑有些尷尬的撓撓臉頰,笑著握住他按弦的手,將較小的手掌收進掌中。原本柔嫩的指尖變得粗糙,剛長出的嫩肉格外粉嫩,在這條路上走過無數遍的宮侑非常清楚,從長出水泡再到破裂癒合的刺痛要多久才能平復。


站到北信介身後坐下,將瘦小的身軀收進懷中,與他十指緊扣在長長的細弦上,耐心唱出的緩慢音符引領著壓弦的手指,逐漸拼湊起的旋律使右手跳起輕快的步伐。明明是一人的演奏,卻是兩人的共舞,由宮侑牽起的舞步讓北信介不再嗑絆,從初見時便讓人心生憧憬的歌聲在耳畔繚繞,他能看見在樹下迎著陽光歌唱的少年,帶著自信的昂揚,將尚未填上故事的曲調哼進廣闊的天空。


於是,一直以來埋首於書頁中的北信介,第一次翻開了陌生的樂譜,整齊相對的黑線上是神奇的黑色符號,一顆又一顆的圓點飛揚成歌,他開始好奇起讓宮侑昂首高歌的人,寫出這些懾人心魄的靈魂。


直到疼痛的指尖微微顫抖,溫暖的大掌虔誠地將他捧起,北信介對著笑的開朗的宮侑閉上眼,彎起嘴角接住他輕柔的吻。言情小說裡寫著的酒濃烈而苦辣,宮侑的吻卻是摻雜了雜貨店裡冰涼汽水的泡沫,醉人的甜味讓人有些心癢,被他找回的童稚在氣泡破滅時讓北信介忍不住咯咯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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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點能連成一條線,奔騰的步伐與和緩的腳步將其拉的筆直,繃緊的線上能站住酣睡的鳥兒,高掛在空中的長線攔不住飄過的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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