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ODBYE(上)

GOODBYE(上)

HRY




堂本光一站在窗户边上打电话,他又有了复杂的工作,看着此时港区的街景发了会呆,想了想还是要通知堂本刚一声,拨过去滴滴两声后转入电话留言箱。录留言时二十出头的堂本刚跳出来,声音里还颇为元气,说抱歉哦刚现在不在请留言吧我马上就会听的。

这段话堂本光一听了很多次了,他点了1,清了清嗓子提了提工作内容,上次的样片已经传过去了什么的,再告诉他最近自己不在家,要去一趟玻利维亚。

最后思忖了一会堂本刚的发情期日子,没留神录了点空白进去,一段无声后,堂本光一斟酌着补救了一下,你最近要是会回来就帮我录一下F1的内容。

挂了电话堂本光一把后盖发烫的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后辈迎面走过来,看到是他叫了一声,光一さん晚上好。

来人是米花刚史,他和町田慎吾秋山纯顶替泷泽秀明在他手底下工作了几个月,已经有些熟悉起来了,他们时不时的会和堂本光一开开玩笑。

新来的一批人和他之间也不是一下子什么都能聊,但年少一点的人总归是更有活力也更不畏惧与他人建立交流。几日相处下来他们知道这个人只是表面看着凶,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怕堂本光一了。

这次拍摄,泷泽秀明此时并不在,他和今井翼在堂本刚那边。堂本光一翻了翻企划书,说到时候他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和他们汇合。

上面没有堂本刚和今井翼的名字,开完会堂本光一回到办公室里点了根烟,抽到一半觉得难闻,扔到烟灰缸里捻灭了。火光不甘愿死,闪烁着尖叫,控诉暴行。

出来看到他们了几个正在一起讨论什么,好像是其中一个青年刚告白成功,正在热恋期。现在一下子让有情人分离大半个月,多少有点扫兴。

他们相熟的几个凑在一块,下了班要找个地方喝酒。这个时候上司正好路过了,于是他们问了一句堂本光一要不要去。

町田慎吾还在旁边火上浇油秋山纯,笑他你这么快就要和人家分开,米花刚史在旁边劝没事的没事的,堂本光一隔山观水欣赏着这幅闹腾的场景,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声引得他们那边的动作同时也停,齐刷刷地看向他,每个人脸上带着点想要吐槽什么又找不好点再有点踌躇不前怕被骂的表情。沉默着也不是个事,他们为了驱散尴尬又问了一遍:“光一さん您要不要和我们去喝酒?”

他想了想答应了。然后看了看表,已经不早了,三人这才从活动室爬出来等电梯。进电梯前堂本光一的手机响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确认,电梯门关上没信号了。

楼下旁边的居酒屋还开着。他们明天下午的飞机从东京到阿根廷,此刻应是不该宿醉的,堂本光一的人生基本都由他本人,或是被Alpha的天生的决断力控制着,极少偏差正向。

只做过几次这样不稳当又不经思考的决定,此刻的第二次,约莫是因为心情上许久都未曾打通过,一并清除了胸腔里的浊气,逃入桃花源寻得了一时心安,忘记了昨日前年的烦恼,只想遵循于本心前进。




开始秋山纯猛喝啤酒,喝开了话也聊开了,开始去灌町田慎吾,往他杯子里倒到溢出为止,拍着他的背大吼不干不是兄弟。米花刚史才从厕所里出来,他去了好几趟了,回来一下就摊在桌子上睡着了。堂本光一看了一下,这里面最完整清醒的只有他自己。

酒意上了头也忘了堂本光一是什么身份。难受不假,秋山纯冷不丁的把话题抛给他:“光一さん不是单身吗,为什么不喝酒?”

你们又不能这样回去,我喝了酒怎么办?堂本光一看了看一众醉汉。

再说了,他盯着酒里浮上来的气泡,表情柔和些许,不现悲喜地笑了笑,我是结了婚了的。

对面那些人一并张开了嘴,像吞了个隐形棒球。大眼瞪小眼,没法消化这个巨大消息,混乱里杯子被不知道谁的手肘碰倒了,发出了巨响,把米花刚史都震醒了,揉着眼睛问发生了什么。

此刻没人理他,堂本光一抛出来的话太过惊人。他看着很自由,随身没有恋爱着的痕迹,午休不会一个劲盯着SNS,加班也不用和谁报备,行为举止完全符合单身男性的特征。

他们让堂本光一看着好笑,又补了一句,我十八岁的时候就结婚了。

这下子他们要一并吞下两个,不知道是哪个更加惊人,可能寻常人不会有这种体验,而他和堂本刚也并不寻常。

或许真的很难令人相信,他很少和人说起私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今天不怎么顾虑,自然而然地讲了,又是一个反常态。堂本光一自己有时候想起来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与堂本刚之间的维系是那么早,自己也没有想过和可能别人会有其他可能。

那边迟迟没有反馈,堂本光一这边想了很多,那三人还如页面404一样当机在那里,重启也没用,蓝屏上一串数字代码像他们脸上千奇百怪的表情。

最后还是胆子大点还清明点的町田慎吾硬着头皮接了话头,哈哈哈,能够让光一さん十八岁就倾心并结婚的夫人,一定是个美人吧……

这样一并说,他才回想起了堂本刚的面容,惊觉居然已经如盖了层薄纱一般模糊了。

本是小时候记忆最为深刻的人,是化成灰都不会认错的人。堂本光一能摸清堂本刚身上哪里有浅色的痣,哪里有细小的疤,耳朵后面最热,睫毛最长嘴唇最薄。

已经数不清这样的分离有多少次了,时间和距离远磨损回忆和习惯,又没有别人填补缺位,余下了的只有空洞。

唯独记得清楚的居然只有堂本刚那双眼睛,像蝶翼,像半月。以前总是弯弯的。看着他,灵动的像里面住着鸟雀在废弃而氧化发黑的铜板上跳跃啾啾鸣叫,堂本光一永远控制不住去看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不会变的。他唯独忘不掉的,也是那双眼睛。

是吧,堂本光一说,是个很美的人。







泷泽秀明在机场等他们,几个月不见竟然黑了不少,堂本光一朝他开玩笑,刚是不是带你们去非洲拍大草原了?

没想到泷泽秀明还真点了点头,他们半个月前从非洲回来,一直呆在这里。又听他说,其实翼跟着刚さん的工作反而比较辛苦,本来是光一さん和刚さん一起负责这次光一さん您的工作的,上层去问刚さん的时候,他说这事光一一个人来干就可以了,他们这边还有几个重要的镜没拍完。

最后刚さん让我在这里留下跟着您,翼和我说他们估计今天要走。

他听完,说,辛苦你了,Takki。

这个没有什么的……泷泽秀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他们应该走了吧。

堂本光一不置可否,他们也并非一定要相见,不相见不用把旧事摆上台面,反而更好。这次去玻利维亚拍地平线,来的人说多不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停两天与泷泽秀明接应,接下来的行程就不怎么宽裕了,飞去胡胡伊然后坐四驱车前去安第斯山区,最后再到乌尤尼镇。泷泽秀明业余爱好是爬山,已经发展到快专业的程度了,有他在对整个组各方面都好了很多。

傍晚他们出去吃饭,找了一个非常地方风情的酒馆,喝着喝着泷泽秀明那边手机响起了声音,他摆摆手示意不好意思说先去接个电话。过了一会又进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坐回来,堂本光一坐在他对面,看见了泷泽秀明眼角边还带着的笑,没留神旁边的人灌他,呛了口酒。

直到再上飞机前往玻利维亚境内,飞机上一组人都戴着眼罩盖着毯子休息,接下来就要面对安第斯山脉的高原反应,此刻该睡的都睡的,更该睡的组长,堂本光一此刻却醒着。

那口酒辣在气管里面,过了一天讲话呼吸仿佛还疼。而真正疼的应该是那之前一秒,那日前一刻泷泽秀明的笑激起了一些他少碰的东西。曾经几年前,他和长濑智也,冈田准一之间,好似也是同那日一般聚过笑过,且里面还有一个堂本刚。

定量是多久以前堂本光一也不记得了,只是记忆里有着这样的部分,触觉起来非常遥远,同今日不同的,他们还偏居一角,没有四散八方,狭小但漫长。可能如果他不喜欢堂本刚,他们之间最好的那几年就会延续到今天,他们还会是那个样子。

人生何处寻如果再重来呢,假设毫无意义。堂本光一又皱了皱眉,驱赶掉脑内无聊的念想,云层上方什么都无,倒是和他此刻的心境相差无几。

能压的下去的,终究不包括睡意、笑意,同爱意。




爱意无法藏,高原反应也比想象中的凶猛,范围同样广。适应性强的泷泽秀明是最有精神的,堂本光一的身体素质本就还可以,再者他也不能倒下。尽管头里像有八百个人在此起彼伏地敲钟,晕出新境界,呼吸不顺反而是次要的了。

他们还行不代表别人也行,随队里面体质最差的吐的脸都发白,恍惚看着像瘦了一圈。没办法只能在路边小镇住了几晚用时间来与身体本能抵抗调和着。重新启程的时候大家面色都有好转,队伍不如一开始像八万里远征军那样稀稀拉拉了。

乌尤尼盐湖在安第斯山脚,三千多米的海拔,顶端有五六千。这里的地平线最趋于完美,上下由完整的色块分割,毫无黏连及拖泥带水,轻快利落且干净得毫无杂质。

盐湖地上的白色晶体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光,白得透澈并耀眼,表面被线条分割成无数个形状,像哈密瓜皮般的视感,披在这块土地上,不知尽头不知溯源不知方向,只是一往无前的伸展出爪牙。

天如琥珀,蓝的明度不高,纯而不灰,淳淳欲滴。大片大片的像幕布般铺开,此时此分人类实在太小,堂本光一切肤感受到了平日里受到来源于自然的庇护之大。现在此地谁也没有,谁也没来过,没有外力,呈现出本实的天,藏在角落里的一片弘大的天。

今天只是实地踩点,摄影器材什么的都没带。暮色远临,他们打道回府,路上没什么人说话,亲临现场的冲击波太强烈,形容为天堂都太贫乏。

他们组主攻人像摄影,自然为辅,相辅相成达成微妙的偏重平衡点。而从来没有人敢轻视土地,亦更加敬重。

这次生命消失,铺天盖地的是理论上的死物,可风一阵阵的吹,云层在原处飘移,没有轻盈感的盐水状似油脂物缓缓地流,一切虽死犹生,时刻都在呼吸。

第二天是堂本光一一个人去的,机子已经陆陆续续运过去了。景是随便一眼都惊艳,到了也就不急在一时,他在海滩边踱步思考,来回没有痕迹。不觉时日已经慢慢过去,直到周身笼着昏黄与暗红,堂本光一才抬头,随即停滞。

月亮已然挂起,不会发光的行星同样美丽,此刻更特殊与神秘,双月与未沉完的两个火球连成一线并排而望,万物镀上一层圣意金光,短暂且永恒。

像介质无法到达,热度在流动中不曾逝去,所处的不是三维空间,他伸手抓得住现在与未来。

奋力奔跑,急促呼吸,去向了另一个星球。







睡觉前堂本光一收到了长濑智也的留言,大山深处的盐地里自然不会有信号,出来了也时有时无的。进了山组内联系有对讲机,对外只能靠意念,据说心诚则灵,堂本光一没试过。

这位高个子堂本光一认识很久了,十年来是一点也没变。两人所属的本家家大业大,他们作为外系旁戚,法律上可能还是十万八千里远的亲戚。

血缘应该是没有的,然而他和堂本刚是同姓则不太说得好。没有生过孩子,也无从验证。只是堂本光一从来没听说过见过堂本刚,他们都是因某次聚会认识的,记得是现在坐在高层的哪个人的诞辰。

他们,加上冈田准一,是外族里比较受掌权人喜爱的几个,能力不弱,十年前不比今朝已经盖棺定死,那几年他们的和内部的人平起平坐。变天如变脸,保不齐最后是谁会轮到接手这一摊产业。

传闻是他和堂本刚被看好些,再回想起来堂本光一本人也察觉到了当时的某些决定里游离着丝丝内定的意味。

如果堂本刚没有分化成Omega,说不定他们如今会是干干净净的商业伙伴,坐在办公室面对面为家里面数钱。

可没有如果,加速快进去向结尾就是现在的样子,重磅炸弹从天而降,他们在十八岁那年飞快的结了婚,双双偏离原定道路,做起了摄影师。全为远离那场梦魇。

人事定天,而天也没料到人在困境里竟会拆墙砸天,冲撞出如此两败俱伤的走法。




无论再剑走偏锋,最初的最初也平常无二,还略带尴尬。堂本光一被父母带去聚会,长濑智也晚到,十二三岁的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夹在长辈与弟弟妹妹中间不上不下,无法行动自如呼吸顺畅。

他正无聊着放空,东山纪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后面,拍了拍堂本光一的肩膀,惊得他忙回头,看见来人松了口气,笑着说东山さん您吓我干什么……

哈哈,因为很久没看到光一了嘛,东山纪之长他十几岁,早的时候一直听母亲提起,开始正式来往的年纪堂本光一并不记事,家里是世交。东山纪之一直很喜欢他,堂本光一亲近他,也敬畏他,是介于哥哥和父亲之间的存在。

随即东山纪之在对面笑得老神在在的接了一句,不过,说不定马上天天就能见到光一くん了。

堂本光一有点惊讶,这句话大可细挖。东山纪之是内部的人,只要这么一想他就再明白不过了。

我先走了,光一くん,家主在叫你。对面年长者的下一句又把他推入水潭,溺亡般的窒息感涌上来。堂本光一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和反应同时到,一步一步疑惑如最后挣扎浮上水面的串串泡沫,接踵而至,而他无暇顾及。家主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正注视着他,透过水面居高临下凝视胡乱坠入深渊的他。老人开口,缓缓而不缺慈祥,声音隔断水流传入堂本光一的耳膜。

他问,光一,你愿意吗?




晚上是烟火大会,好死不死的友人终于来了,还有井之原快彦那群人,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闹得厉害,父母们就放了他们去外面,堂本光一也忘了下午的突发事件。

本来就该只是梦与错愕,他没那个志向,选学金融是事实,想法和本家一点关联也无也是事实。

伙伴们在一起才是摸得着的,堂本光一不求那些虚的糊的,现在每天挺开心的,学习还行家庭和满。出路并无那么明实,他也不急,世上何处少石头,石头怎么堆不是路。

突然井之原快彦朝着他大喊,光一你别傻愣了,快跟上别迷路了。引起大家哄笑。

我知道的啊。堂本光一不爽,走着踢了个小石头,飞出老远,找是找不到的,目光顺延往前,前方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人低着头玩一根根的小小烟花,小小的光华微微的亮,他的睫毛飞溅上星点,夜晚凌冽如刀锋,此人却周身柔和温暖。

堂本刚转过头来,堂本光一僵了一下,没料到人生里第一次偷窥就失败被发现。

却听见一个声音,不认识路吗,要走那边哦。

啊哦嗯好谢谢你啊,堂本光一回过神来,是那人误会了。

只是相逢无谢意,没必要自报家门,他扫扫遗憾,摆了摆手就走了。

走时天边第一朵花火灿烂,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他心里乱七八糟都是那人,完全忘了抬头。对上眼时那个人眼里比波光粼粼还亮的希望,有初日的大澈大透,烟花比不上零星。

再找到井之原快彦他们的时候接近唏嘘落幕,堂本光一望向天边,夜空正惨淡,他完美错过了原本最期待的事物。







第二次见在宅子里,家主要见他们所有少年孩子,三三两两的人挤满了厅室。

生面孔有熟面孔也有,堂本光一走进去时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大人停了两秒。

这种捉摸不透的场合大家都抱团求安稳,堂本光一已经从东山纪之那听到点口风了,明白这是什么并不慌张,也不放松。

结果不吊人胃口,有他们那一帮子人,堂本光一还看到还有个同姓的,叫堂本刚。

堂本刚好巧不巧正站在他旁边,且他明显还记得堂本光一,对堂本光一说,是你啊,没想到居然是同姓。

他支吾着敷衍,是啊说不定几百年前还是本家。堂本光一这话说完堂本刚就笑了,堂本光一偷偷悄悄地看他,心思跑偏,不在状态的想这人还真是喜欢笑。


笑着笑着就好上了,和堂本刚关系变好的速度比坠落还快,本性不和却不分你我,没有同穿一条内裤也能同穿一条裤子。手心手背笑脸臭脸都是这个人的。

他们围在树下玩,有长濑智也,有井之原快彦,有森田刚三宅健,有国分太一,有他,有堂本刚。

时间走得很慢,慢到堂本光一以为他们会永远这么好。

离鸟兽离散巨石坍塌的日子的到来还有一年光阴,他们在荫庇下,暑意拦隔在外,交错看着对方的眼都温柔,活得正平静。




变故无预兆,还是要来临。堂本光一也想不到,但他接受得最快最平常。

他和堂本刚就处在一个断层的位置,上面是城岛茂国分太一他们,下面有冈田准一,同龄就只有他们和长濑智也。

要面对什么,也只有是他和堂本刚,两个人,手拉手,背贴背,毫无喘息休憩而言。

堂本刚分化成Omega那一天他听到这个消息,算不上好受也算不上不好受。心里有一处像被手术刀剖开,一层层填了很多纱布再缝上,堵得气短。

那或许是堂本光一为数不多的感受到了将来的命会多少不由他们所选的时刻。

那之后他没对堂本刚的性别发表什么意见,可堂本光一不能阻止他人谈论堂本刚,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奈何一来二去的嘴杂。

说来说去的逃不出那些酸的疼的隔岸观火的看好戏的。一句句话语如炽火,胸口烧灼的疼混杂着爱怜与愤怒,几近全部化为冲动,手指发凉。尽管如此,而他没有任何站得住的立场能替堂本刚说好话,唯一的选择是躲。

甚至长濑智也听到了气不过,堂本光一也拉住了他,说,算了。

堂本刚分化成Omega后就搬到离他较远的房间里去住了,是怕相互影响。和长濑智也的交集也少了,第二天开始就只和冈田准一上学放学的,课间也呆在一起。

午休堂本光一路过他们班看见堂本刚的侧脸。他和冈田准一面对面坐着,唇红齿白,笑得眉眼飞扬,是堂本光一曾经见过的以前的堂本刚的样子。

他在自己面前已经永远不会这样了,随着一些东西的到来这些同时完全死去了。冈田准一是让他感到呼吸顺利自然。堂本光一说不出来什么,他自问他自己做不到,堂本刚同他一起只会剩下死寂,他绷紧着弦扯着维系两人的绳子。他们相处好像是嘴里含着玻璃碎渣,吞下去吐出来都伤人。

晚上空气了如被碾过一般的安静,堂本光一睡不着觉,长濑智也隔着一个门板在外面打呼噜,对比下来令人心酸,格外让人想对着脸揍两拳。

堂本光一转过身,床上弄出吱呀吱呀的暗响,找遍区角毫无困意,他压低嗓子找对面的人:“刚我和你说啊……”

夜里除了视觉四感灵敏,死物不会说话,堂本光一没人回应,触手可及之处一地月光冰凉,没有那个人温度一丝一毫。他才想起,堂本刚搬了。

顿时被子里的手脚都忘了怎么放,不习惯得浑身不舒服,身上像少了什么。

但堂本光一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虽然从头开始堂本刚就不只和他一个人关系好,冈田准一更没有任何问题,是堂本光一自身出了问题。

尽管他和堂本刚也在无声中碰壁,冲撞,再循环往复,僵持着,好像这样就会打穿天花板壁。

从小堂本光一只认死理,不是不聪明不知道会变,只是固执。为此中居正广不知道提着他耳朵骂了堂本光一多少遍,连连点头还是不改,找不出路也捂着死不肯改,像揣个只有自己知味的宝贝,谁劝都不好。

他第一次见到堂本刚那一天天气很好,堂本光一就信他们之间也会那样坦荡澄澈一片通明,不需要理由。

此刻他也一根筋的认为,这些不会以这个不上不下的方式最终收场。







几个月后堂本刚在等井之原快彦他们都走了,扯了扯堂本光一校服外套,说,光一,我有点事要和你说,你放学等我一下。

能猜到是什么,不是没想过,现在已经是逼迫的最后期限。堂本刚不过那些招,外人都能算清,堂本光一比外人定强不止百千倍。

可他的心还是跳得很快,如同鸟雀振翅远飞,不安混着渺望。

堂本刚看着堂本光一,现时分外面吵闹,树影斜长,罩笼住他们。昆虫在鸣,填塞住鼓膜,其中还夹杂着长濑智也拉长大喊光さゃん你在哪的声音。

他的手腕有一小块皮肤露在阳光下面,愈加的白,又亮,吸着人往那出看。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白天也亮,黑夜也亮,光不会从他的眼角溜走。

却远在天涯海角,与他们无关。堂本光一多少参透了一点,外面的人和他,各有不同的家。

他说不出不好,堂本刚其实还有别人可选,他们不会逼着他们两个非要结合,甚至也可以不用结合,只是找个临时伴侣。

这些外因尽管让他越细想越烦闷,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过不去的结依旧在堂本刚那。他想,这事对于堂本刚来讲算是人生的一种什么成分,是赶快找个Alpha逃避联姻,还是找命里的另一个人。

那个时候堂本刚的说辞是,只有我们两个了,光一。

他说刚,我明天给你答案。。

回复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堂本光一不至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至于不知道抓住他想要的,可同样他食髓知味,喜欢有什么用,在太过珍重面前输的落花流水。

堂本光一找了家主,和家主和盘托出了一切,然后望着老者希望他能够送自己火把点亮灯塔挖掘前路。

从头至尾老人都平静,只是如开端那样,问堂本光一:“光一,你愿意吗?”

又接着说:“光一,这不是考试,虽然你很擅长考试,以及考验。”

可是这个问题的主考官不是我,也不是刚,而是你自己,光一。

堂本光一无言而望,他看着老人,老人看着远方。他看见老人叹了口气,白气在空气中撕扯着,一秒消散。

“刚那孩子和光一你一样啊,是一样的固执。”

老人接着喃喃了几句,堂本光一都没听清,唯一听清的一句充满了绝不是赞赏放心的意愿,这一天还是来了。




晚上堂本光一躺在床上闭着眼假寐,堂本刚比他回来的迟,他在专门的医生那里接受专属于Omega的性别教育,堂本光一是听说的。

现在他回味着这些不是滋味到连心都麻,用脚趾头想一想堂本刚现在的处境定是不乐观的。他的性别导致的特殊待遇,诚然性别特殊,而有色眼镜非必要。

堂本光一翻了个身,家主的话还在他脑子里转,他给了自己一个答案。窗外已经翻白,苦涩和玻璃渣梗刺在喉头,堂本光一咽了下去,划破五脏,疼得他双眼发黑,但义无反顾。

如果他能救他,结婚对谁都没有什么不好。



结婚场面办的很大,看着的人多,该来得都来了,好话说了一箩筐,真心悬在天边。

一轮酒喝完,他们回到准备室,堂本刚揉了揉眼睛,堂本光一忙问他,累吗?

他说,啊?没有的事……

搬出去住是两年后的事,结婚了身份上总归尴尬,又是AO结合,不能老是在家宅呆着。

堂本光一想着这样应该会好些,进进出出都是两个人,旁人指点着还是难看了。

没想到刚过了一个月就出了事,堂本刚发情期提前,堂本光一回家时堂本刚上身穿着他的衣服,下身无法可想,他也没敢多看。

浮沉之间欲望饱胀,意识也恍惚,堂本光一记得他把很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堂本刚也意外的特别依顺,看起来都挺好。

第二天堂本光一起来看到了堂本刚给他发的mail,说他被派去布宜诺斯艾利斯出差,现在已经走了。

假象破碎,绝望无声。堂本光一愣了一秒回过神来,起身洗脸刷牙一套过,时间甚至还比平时快,走之前他又确认了一遍,自己很清醒,很清晰的认知到他们从昨天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以及接下来他需要去上班。

在电车上堂本光一扶着柱子,他上星期和堂本刚商量了买车的事情,对方同意,自己也乐意,付款的时候眉头也没皱一下。

如今还不是提车的日子,他还得和上班族共挤山手,摇摇欲坠。

无人打扰也是好事,这点时间里堂本光一理顺了气,通了心。买车可以是一个选项或者不是,而结婚必然不是一个选择题。

堂本刚给他的或许是,可旁人给堂本刚的并不是,他给他自己的也不是。

预感以后还有数十数百次的要再站在这交叉错杂的人行横道上,从一个坏的和一个更坏的选项里像买菜讨价还价一般小心地挑挑拣拣。堂本光一回想起这一切的开端,从一开始就注定。总是在退后,总是在让步,总是在朝着现实妥协。

他也没有一点办法,毕竟没有回声的爱意最廉价,敲击听不到回音,也找寻不到立足点,堂本光一怀抱着对于是否应该继续下去的怀疑,在想堂本刚会怎么想。实际上又不愿意去想,矛盾之中他感到躁郁,感到了坚固未来的不可破与逼仄。

就好像堂本光一握着摇摆左右的船桨,水路飘沿漫向远方,他刚刚同意了结婚,此刻身旁并没有堂本刚,消失点那头有没有并不知道。希望是若有若无的,此刻支流万条,无路可选,他要被路堵死了方向。

他握紧了桨,顶端的木头没磨平,扎手异常。堂本光一也不知道疼,他信念全无,只剩坚韧,茫茫之间不敢动摇,不安于船帆人亡的不定数。僵持的结果是他先输,不得不回到最原始的境地,重新思考。

堂本光一因无休止的斗争而感到了疲惫。结婚的第三年,堂本刚开始外派,他也不常在,上头也有事情交给他去干,这个家有名无实,两年里满打满算只有四天见得上面。

异国他乡里堂本光一突然也近乡情怯,地球彼端的日本与更远的堂本刚有瞬间变得无足轻重,无来由的舒心。

此刻不好却足够安稳,同事一场,大家不会怀有过多的试探与恶意。人与人之间距离稳妥,堂本光一也成为了大流中的一份子。大家都明白,为了身心健康双方一起考虑,一生之间不讲道理破窗而入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

那年甚至他也没有回家,新年并生日的那天堂本刚在ins上发了张蛋糕的照片,上面稀奇的花样有他的感觉。什么也没写,不知道在祝贺什么。堂本光一不敢点赞,甚至不敢对号入座,他点开来又关上,再点开看两眼再关上,突然眼睛发干,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他开始觉得或许不用那么较真,眼前的暂时还比未来更令人绝望,此刻先闷头走下去说不定还会更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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