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罗斯福模式到里根经济学，中国经济能走多远？

披着马皮的鹿也是鹿，没有什么优越性可言。当凯恩斯主义已陷入死胡同，新自由主义又能走多远？

2008年金融危机时，中国政府发行四万亿强力救市，在全球经济一片衰颓之际使中国经济保持快速增长，一度被视为“奇迹”。然而，这一招虽然成功续命，却使中国经济患上了严重的后遗症：大量资金涌入市场使通货膨胀愈演愈烈，畸形“繁荣”的房地产、钢铁行业产能过剩严重、尾大不掉，大量发行国债使政府赤字率一路飙升、逼近3%的安全红线。中国经济在体量上快速膨胀，却激起了大量的泡沫，聚积着新的矛盾。

这种被称为凯恩斯主义的应对危机的模式并不新鲜，我们所熟知的罗斯福新政便是它最著名、最典型、最成功的应用范例。它的原理也非常简单：经济危机源于什么？有效需求不足，产品过剩；怎么办？政府出资，大搞基础设施建设，消化过剩产能；钱从哪来？扩张性财政政策，发行国债。如果将整个市场经济比做一个水电站，那么居民消费则相当于水流，带动着资金、商品的流通。按照凯恩斯主义的逻辑，一旦水流枯竭了，那就通过政府的外力作用将水库填满。

可是问题来了，政府这双看得见的手做不到源源不断地注水，一旦停了下来，资源错配、供求之间的断裂会更加严重。08年后大兴土木固然消耗了一部分产能，但在国家投资和巨额利润的疯狂刺激下，以钢铁为代表的诸多行业像患了热病一样迅速升温、增殖。等到投资跟不上生产扩张的步伐了，过剩产品便堆积成山，资金链条濒临断裂，危机通过债务网络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传导，压得整个国民经济喘不上气。同理，被捧上天的罗斯福新政在面对四十年代中期再度出现的危机苗头时束手无策，亏得世界大战再度续上一命；二战之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凯恩斯主义的推崇，也导致他们在七十年代陷入了颠覆西方经济学传统认知的“滞涨”(经济停滞+通货膨胀）泥潭。

表面上是见效奇快的续命良药，实际上不过是饮鸩止渴；抗过了一轮危机，只不过是在预备着更加猛烈的危机的到来。就连教主凯恩斯本人，也从不避讳这一事实：“未来？未来我们都死了。”

资产阶级在应对危机时的政策总是灵活多变的——既然补药药效太猛，补得中国经济虚火直升，那就改服泻药;加法做得过头了，就改做减法。*减税降费、混合所有制改革、逐步推进的医疗教育市场化、供给侧改革，不禁使人想起了著名的“里根经济学”*——以供给学派为理论基石的新自由主义政策。

与凯恩斯主义强调需求方不同，新自由主义强调供给，用低税率促进企业发展、资本增殖。当然，需求方也不容忽视：降低社保缴费率可增加居民储蓄，一定程度上促进消费，虽然这是以透支未来的消费能力为代价的；医疗、教育的市场化，更使你不得不消费。一套新自由主义组合拳打下来，资本在经济的寒冬中得以喘息。政府不必担心税收会因降低税率而减少，毕竟拉弗曲线早已告诉他们二者并不是正比关系，正所谓“减率增量”，只要资本在扩张，政府自然不愁没钱，更何况减税与削减福利往往是配套推行的。

可是对于大部分中下层民众来说，新自由主义并不美妙。里根时代的经济举措曾被戏称为“*水滴政策*”——“使穷人的钱一滴一滴地流进富人的口袋里”。福利待遇的降低、医疗教育等必需品的市场化，使中下层民众背上了沉重的大山。美国居民储蓄量迅速滑落，实际工资不降反升。一边是财富的积累，一边是贫困的积累。“生产的每一进步，同时是被压迫阶级即大多数人生活状况的一个退步。”新自由主义时代是恩格斯这句话最生动、最精确的解读。

因此，新自由主义时代注定是一个马太效应加剧、阶级矛盾迅速积累的时期。*它所谓的“自由”，不过是资本的自由，劳动人民的镣铐只会越来越坚固沉重；所谓的“小政府”也不过是个谎言，对资本的干预固然减弱了，对受压迫阶级的专政力度却只会日益加强*——里根刚上台就抓捕了航空工人大罢工中的工人代表，并对工会处以巨额罚金;撒切尔多次暴力镇压工人罢工，各工会在遭遇重创后失去了与资产阶级政府斗争的能力。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今中国政府面对佳士工运、老兵维权、尘肺工友维权时同样展现出极其强硬的姿态，赤裸裸地暴露出这个号称代表“全民利益”的政府的阶级本质。

不得不说，2008年对罗斯福模式的仿制是比较成功的，持续的经济增长为特色社会主义提供了合法性，幸运地规避了经济滑坡可能引发的社会制度的崩塌。在当下国内国际矛盾都空前尖锐的关键节点上，中国政府能够再度成功复制里根奇迹吗？

经济学家和财政部的老爷们似乎信心满满，毕竟特色社会主义具有其他一切制度无所比拟的优越性。

但别忘了，中国民众可不像里根时代的美国人一样拥有大量的私人储蓄——收入、福利本就不高，又被房子榨干了；中国政府也没有美国政府的世界霸权，转移矛盾的能力有限。或许唯一的出路，就是卯足劲挤掉美帝，以抢占世界市场这块大蛋糕。

从凯恩斯到新自由主义，从“大政府”到“小政府”，资产阶级政府的政策可谓灵活多变。然而他们再绞尽脑汁，试图通过一串串数字、一个个公式跟上那变幻莫测的经济形势，试图通过精明的顶层设计扭转乾坤，也始终跳不出资本主义经济规律的可怕循环。“资产阶级应对经济危机的办法，不过是使处理它的办法越来越少的办法。”导师诚不我欺。

某些人坚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以为三十年的经济腾飞、十年的成功续命，足以打破大胡子一百多年前的可怕预言。但现实终将证明，*披了马皮的鹿也是鹿，优越性不过是头脑中的臆想*。客观规律是打不破、跳不出、逃不掉的，只是时候未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