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訴者

控訴者

@PetteriYoung



  和那雙肥唇一樣浮誇的腫脹雙手舉起,十把銳利鳥嘴刀朝他突刺,先是他的西裝袖口,再來是赤陶色襯衫,最後才劃開手臂皮膚。

  兩條裂縫張開,紅色絲帶從內而外拋出,纏繞住他的下臂。

  這個時候,德喬腦內古董車引擎才發動,才理解自己正駛於全然陌生的道路。他鬆弛的老皮開始繃緊,親愛的聖母,他想念他的兄弟。

 

  他每一件西裝都是無可取代的。他是說每一件。五官簡略的性感生物破壞他的衣櫥收藏,也破壞他對商場的認知。認知破壞之後能重新建構,但修復西裝可沒這麼容易。

 

  德喬依照艾利斯提、那位腔調濃厚的英國老弟指示來看,他距離小鎮不遠,應該就幾個光年。因為這裡就像被無形之手撥弄的魔術方塊迷宮,或他兒子變幻難測的心思。

 

  他摸遍身上每一只口袋打算尋求一點精神慰藉,軟包香菸竟消失蹤影。

  最後他搜尋最顯眼的胸口左側,他知道那裡原先擺放的手帕他已經拿去替里昂擦嘴,但現在窮途末路,他不介意嘗試一些早知結果的愚蠢念頭。毛絮觸感在口袋底層搔癢著他手指,他掏出了一株乾扁的雛菊壓花。

 

  那是他兄長馬提奧捧在手上的花束。花束只有純白雛菊作為主花,沒有參雜別種花草作為配飾,隨著馬提奧前行而微微顫動,彷彿還根埋於土壤那樣鮮活。

  德喬能感覺到自己脈搏頻率逐漸增快,而他兄長的步伐仍然一如那雙湖水色的眼,在無風的日子裡寧靜沉穩。

  他沒有心思專注姪子在舞台上的鋼琴表現,他視線裡只有雛菊花瓣晃漾。

 

  「馬提奧,我以為你沒有打算過來…」

  「黛絲(Daisy),妳要和我去參加貝托魯奇的聚會。」馬提奧把花束丟在德喬腿上,直接越過德喬和坐在他身邊的黛絲說話──他美麗而眉眼哀愁的兄嫂。

  「我們說過今天要參加你兒子的鋼琴比賽,然後帶你兒子去吃頓飯,去吃一頓你該死的答應了他半年的晚餐。」黛絲說,她捏緊德喬西裝下擺。

  「那就再讓他等半年。」


  不能就一次嗎,馬提奧?讓黛絲他們優先。這句話哽在德喬嘴裡,枯萎菊苣都法比擬那種苦澀。

  沒有一個無關聽眾能忍受這場節目單上未刊載的家族鬧劇,馬提奧的無禮舉動已經引來音樂廳人員關切。然而德喬和黛絲都知道這個男人並不介意,除非他的目的達成。

  黛絲鬆開衣襬,劃過德喬掌肉的指尖蒼白冰冷。她起身跟著馬提奧離開,跟鞋在絨毛地毯走出沉悶控訴,她最後回頭看了德喬一眼。德喬視線裡只有雛菊花辦晃漾。

 

  不久之後,比賽結束的時候,他的姪子好像拿了個不錯的名次。家族的鮑里斯已經被安排在外面等待,德喬把姪子和花束交給和里昂不對盤的鮑里斯,他總是無法順利讓對方開口說上一句話的傢伙,這次情況卻不同。

 

  鮑里斯折下一支雛菊塞進德喬西裝左側口袋。

  「你能擁有的雛菊(Daisy)只有這個。我會看著你。」鮑里斯有多用力甩上車門,就有多用力重拍他胸口。

  有雙小手從車窗探出對他揮舞,曾經種植在他心頭的雛菊乾化成扁平壓花。


  

  德喬苦笑了一會,把小雛菊收回皮夾,換出幾枚硬幣。暗處販賣機的藍色電光就像他兄長馬提奧的眼睛,能孤立他人、使他人恐懼。

  既然沒有香菸,那麼販賣機裡面麵粉似的酷東西也不錯。

  德喬感覺自己該死的等了一個晚上,一場尷尬葬禮都沒有這個出貨口安靜,或許他能從出貨口離開這個鬼地方。他不記得自己壓了幾下退幣鍵,他沒有多少零錢,他是不可能因為掉落一個破爛瓶蓋住手,不過遠處的巨大動靜當然能。

 

  好極了,這下子他午夜夢迴的湖水藍夢魘很快置換成亮黃色的怪物之眼。

  義大利老男人把手指靠在太陽穴用力敲幾下,逃亡以前還是得先好好污辱販賣機一次。

  他面前的道路很單純,就是一個迴圈,他多希望自己是隻倉鼠,至少跑得會快樂些。烏龜與阿基里斯的追逐只是個垃圾理論,商場裡最大塊頭的傢伙已經離他一步之遙,沒有誰比擅長逃跑的男人更擅長放棄。

 

  只不過這時德喬沒能想起來,他的兄弟從來不會棄他於不顧,他看見環形賽道另一頭,他剛才停留的愚蠢販賣機閃出幾絲搶眼電光,身後大塊頭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他突然被一隻手拉進某個櫃位的員工暗門。

 

  我不在的話你的小命真是沒人看著。他聽見里昂這麼說。

  於是德喬這幾天下來第一次把深沉壓抑的空氣從肺部徹底清乾淨。



                                   FIN.


♠️ 閱讀順序:

#00.紐約日常

#01.反叛者

#02.逃避者

#03.控訴者

#04.有名字的粗糙城鎮

#05.英國人

#06.忠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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