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nymous.

Anonym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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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房裡充斥著糜爛的氣味。

甜的、苦的、香的……各種不同基調的訊息素交雜纏繞,和著濃烈的奶腥味,混合成一團薰胃的氣味雜燴,像冷卻的油脂那樣滑膩。不只是鼻子嗅著的味道,房間裡也是狼藉一片,吃剩的外送紙盒扔得滿地都是,沙發上掛著縐巴巴的連帽衛衣,上頭沾著食物碎屑與酒漬。她遲疑地往裡頭張望,不期在髒亂的衣物間辨認出一件被撕爛的T恤。

她知道那是誰的衣服。

事態遠比她預期的難堪,拌上複雜的化學訊號惹得她反胃。然而在她真正乾嘔起來以前,一股香菸的苦楚又壓過那些軟膩的腥味,讓她腦袋清醒了些。她咬了咬嘴唇,抬腳踏進罪惡瀰漫的魔窟。腳下幾乎找不到一寸乾淨的地板,她接連跨過傾倒的酒罐、用過的保險套和空洋芋片袋子,小心地向房間中央走去。


房間的主人們顯然離開多時,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拾柒赤裸著上身,半背對著她坐在地墊上,臉頰隱約沾著半乾透的水痕。她看不清拾柒的表情,但他臉色慘白,頰上紫了一塊瘀血,不只臉上,手腕、肩膀、腰、喉嚨……掐痕爬滿了空白的皮膚,纏繞他的脖子,後頸周圍嵌著深淺不一的齒印,涔涔滲著血水,像某種醜陋的首飾披散在他的背後。然後她看見他脖子上的皮項圈已經被鉸爛一半,露出底下的金屬圈。

光是那半毀的頸圈就夠了,她可以清晰地看出那群人是怎麼壓住他,怎麼把利器插進項圈與後頸的縫隙,企圖割斷他最後的防線。還有那些齒痕、分泌物……眼前的一切足以扼殺她心中任何僥倖。


事實昭然,她來晚了。


「……怎麼,看到我這麼狼狽的一面很驚訝?」

拾柒終究沒辦法再假裝沉默下去,轉過頭來,嗓子像砂紙磨過似地嘶啞。他把隱形眼鏡摘掉了,彩色塑膠底下的眼瞳意外是不透光的黑色,能將光源全數吞噬的深黑。

她看見他正在抽菸,嘴角硬撐起一絲微笑,但止不住顫抖的兩指仍出賣了他。尚未熄滅的灰燼搖落在他的手背,他卻感覺不到燙似的,低頭再次咬住濾嘴。


「很可笑吧,像我這種不檢點的O怎麼還沒習慣這種事,一副嚇得半死的樣子?」


她愣了愣,沒有想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種粗俗的話。

「不、我沒……」

「開玩笑的,別一副見鬼的臉。」

他的笑聲乾涸,散成焦油的煙霧,拾柒又把臉背過去。

她失語數秒,還是嘆了一口氣,放棄追上騙子難以捉摸的脾氣。至少他還肯開口說話,她想道,慢慢趨近拾柒身旁蹲下,將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很痛吧?」

「……嗯。」

她從口袋抽出衛生紙,擦掉他脖子上的血漬,「我不是說過了,少在那種地方混。」

「那是我的工作。」他悶聲反駁。

「工作,你管那叫工作,我看你是在自找麻煩。」她拉起對方體無完膚的手臂,蹙起眉來低聲嘮叨,「像你這樣的人隨時想……如果你不要先糟蹋自己,這世界也不會這樣糟蹋你不是嗎。」


拾柒忽地瞅著她,漩渦似的黑色眼珠閃過冷光。她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心虛地直眨起眼,掙扎著要彌補些什麼,「聽著,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麼?」拾柒整個人像受威脅的野貓般向後蜷縮起來,壓著嗓眼啞啞低叫。

「拾柒──」

「不要碰我!」

她直覺想捉住他的手腕,卻被啪地一把揮開。拾柒瞪著她,眼瞳深處閃爍著失控的敵意,看在她眼中彷彿警鈴高鳴。她知道自己踩裂了碎冰,他渾身都在顫抖,逞強地咬住下唇,卻咬破唇上乾涸的血痂,沿著乾涸的嘴唇劃開一條血紅的線。他顫抖著開口。

「你知道……你總是說你知道……你們這些B都是同個嘴臉,自以為是的一群下三濫……像鬣狗一樣、哈、跟著Alpha屁股吃一輩子廚餘,不必擔心餓肚子的生活很快樂吧?」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噢,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拾柒的嘴唇歪曲,彎成一個古怪而脆弱的微笑,「你當然不是那個意思,但你心裡就是這樣想的不是嗎?不自愛,被搞死活該,明明像家畜一樣乖乖被養著就沒事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從來沒……」


啪!


痛楚與衝擊打斷她的話,她楞楞地摀住自己發燙的臉頰,花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對方打了她一巴掌。拾柒的手勁比她想像的還大──他終究還是個成年男人,而完全沒有控制力道的意思。

她從來沒被人打過,更沒有對任何人動粗過。家人、前男友、撕破臉的朋友……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會被人這樣羞辱,而這個人竟然是她伸出援手的對象。


拾柒唰地站起身,那個扭曲的笑轉瞬消失,臉上只剩一張水泥面具般麻木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要你滾蛋。」


她的外套抖落在地上,被他一腳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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