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teroid#03
少女說。
「我來自一個已經因為『那個』而毀滅的地方。」
「你們還來得及阻止它落下。」
淺青色的煙霧繚繞,飄過少女的裙擺,融化於有青色粉塵飛揚的青綠色街道之中。
「『存在』的定義是什麼?」
「你們也活在不知道由誰創造出來的世界之中,不是嗎?」
嬌小的少女表情寂然,透明玻璃珠似的眼睛好像能看穿藏在『伊佐納』裡的『她』。
提爐劃過半空,劃出銀色軌跡。
所以現在做決定都太早了,對吧?
我們沒有證據證明妳說的是真的,然而也沒辦法證明妳說了謊。
但是--所謂『盡人事以待天命』,在天命到來前,我會盡我的人事。
在自己的留言框裡試著輸入文字後,錯覺,可能真的是錯覺,看見青綠色少女露出了一抹極輕極淡的,笑意。
「一起努力阻止『那個』吧。」
她說。
少女說。
×
沿著坡道上去就能見到的兒童公園沐浴在橘紅色的夕日之中。
臨近晚餐時間的公園空無一人,然而卻到處留下許多孩子在這裡嬉戲的痕跡,凌亂的腳印,球類滾過泥巴地的凹痕,沙坑裡堆著做到一半的城堡,翹翹板,盪鞦韆,公園中央有一座藍色的大象溜滑梯。
第一次上京就壯烈地迷路的久白在這裡遇見了那名青年。
「--所以是一種白化症?原來如此。剛才誤以為妳是外國人真抱歉,小妹妹。」
坐在盪鞦韆上的青年誠懇地道歉,並露出微笑,那笑容藏在鴨舌帽帽緣和眼鏡所構築的陰影下,黃昏的光線讓她不是很能看得清對方的長相,只有一頭銀髮多少產生了印象--是染的嗎?她看到的時候就覺得染得真好看。
天生就一頭淡金髮色和藍色眼睛的久白,對此刻自己被這樣的人誤認成外國人的狀況感到好笑。
說起來,青年的反應平淡地讓她有點在意。
「先生的朋友裡也有白化症患者嗎?」
「沒有。怎麼了?」
「呃、抱歉,只是…覺得您好像不是很意外我這樣的疾病。」
說出口就有點後悔了,這裡可是東京呢,想必連白化症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疾病吧!--久白這麼想,捏著鴨舌帽緣別開了視線。
接著,噗哈、地,傳來了笑聲。
「以前因為工作需要讀過一些罕病的書,『白子除了不能接觸紫外線以外大致上是普通人』這點知識我多少還是有的。另一方面,」青年推了一下眼鏡,久白這時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副有色的鏡片,他底下的雙眼似是一深一淺的不明顯的異色:「關於『顏色』的部分,算是心有戚戚焉吧。」
終究是陌生人,久白不敢隨意探問。
她在這裡迷了路、他在此處等人,萍水相逢,光是能聊上一會兒天便是有緣了。
「那,妳還要去找那間餐廳嗎?」青年問久白,這也是她今天之所以迷路的理由。
「放棄。」搖搖頭,早些前被青年指出她完全是走了反方向的久白坦然放棄目標,反正並不一定急著要今天去,她攤開觀光地圖和手機的地圖程式,思考著晚餐要怎麼解決。
「這附近的話,我可以推薦妳幾家很好吃的拉麵攤,算是隱藏的名店。」青年說,向久白索取地圖。
「啊、謝謝您!」久白連忙道謝,遞去手裡的圖紙。
「這次別再迷路啦。」
快速用筆標出幾個地點的青年最後將地圖交還,此時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沒打算立刻接電話的樣子,而是從鞦韆上站起,悠哉地和久白道了別、轉身離去之後才慢條斯理地點開螢幕。
青年接起電話的時候笑得很溫和,所以久白想話筒那端肯定是他很重要的人吧。
家人,親友,或是戀人。
久白想像了一下到底是怎樣的人會讓青年露出那樣的表情,然後也從鞦韆跳下,「好,去吃拉麵!」,她決定目標,在路燈亮起時離開這座兒童公園。
×
梅雨季的東京夜晚讓人感受到不亞於春天的涼意。
循著青年給予的指示,久白這次輕易地便找到了那家開在巷道裡的拉麵攤。
踏過還有些水氣的地磚,路燈下,厚實的藍染布簾與遮雨塑膠布圍著木造攤子搭建出就連冬天也會看起來溫暖的空間,布簾上以白色毛筆字大大地寫著店名,一盞蜂蜜色紙燈籠的光芒朦朧。
久白掀開布簾。
水霧蒸騰,整齊擺放的板凳,播放著電台音樂的小型收音機,桌檯上漆木製的筷筒裡插著免洗竹筷,最旁邊的位置上已經有了先來的客人,穿著黑白條紋襯衫染著一頭栗子色短髮的青年在發覺她的到來時瞥了她一眼。
一名綁著藍染頭巾的年輕男子從那煙霧之中探出頭來,興許是店長,「隨便坐。」,他語氣平淡地招呼,指指座位又指指攤位簷下掛著的成串木牌,簡單的幾種拉麵口味和小菜書寫其上。
「欸…那,請給我一碗醬油口味。啊、還有白蘿蔔和叉燒肉。」
接到點餐後,男子點點頭轉身又鑽進白霧的廚房內繼續忙碌。
久白選了中間靠左的位置坐下,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與麵食煮熟的香氣越過桌台而來,讓她想起北方。她總是像這樣坐在餐桌上,看著北方下班回家之後趕著做飯的背影。
--明明才剛來到東京不到兩天呢。
麵攤板凳有點高,整個坐上去的久白踩不到底,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腳想這個時間被她留在長崎的北方有沒有好好吃飯。
這時,旁邊傳來了聲音。
「--請問、」
是那名青年,他指著久白包包上與鯨魚圖案的地鐵卡套掛在一起的琪兒塔塔軟膠吊飾,仔細看似曾相識的臉上露出了似曾相識的笑:「妳是『伊佐納』嗎?」
這個聲音。
有鑑於前兩天還跟對方開著語音打副本,所以久白也馬上想起聲音主人的名字。
「咦,你難道是Ai--」
「噓-!!噓--!!別講出來,在外面的時候真的別講出來…!」
慌慌張張地以食指比在嘴上阻止久白的青年--彗星的普隆提亞特裡扮演著總是戴紅色兜帽的人類角色,與最近由於擔任某連續劇主題曲的歌手而出名的『Aim』擁有相同名字的玩家,現在正極力制止她唸出他的名字。
理由久白沒多想便察覺了,畢竟眼前的人正是那個歌手『Aim』。
「…那,『蜂谷先生』?」她歪著頭問。
「唔,這樣反而聽起來好尷尬啊!叫我絢矢吧!」青年的笑容與Aim一樣,大型犬似的,捧著自己的拉麵碗把位置往久白的方向挪動兩張板凳之後問她怎麼稱呼。
「我叫久白。」
「…鯨魚?」
「寫作『永久的白』的『久白』,雖然發音聽起來是『鯨魚』沒錯啦。」久白說。
那就叫你『絢矢君』吧--這麼將稱呼決定下來的時候,年輕的拉麵店店長送上了久白的晚餐。
淺褐色的湯汁與麵條上承載了海苔片、蔥花與炙燒得顏色好看的叉燒肉,魚露醬油的香氣擴散開來,剖半的糖心蛋黃澄澄地明亮著,襯在一旁的則是光看就知道非常入味的淡焦糖色的大塊白蘿蔔,用筷子一夾就輕易碎開,入口時那帶著甘味的芳醇湯汁使白蘿蔔本身就好吃到讓她想再點一塊。
「好吃!」不吝於發出稱讚的久白晃著夠不到地板的腳。
「對吧,這可是圈內最推薦的口袋名店之一呢!」絢矢吃掉最後一口麵和魚板,將還剩了半碗豚骨湯的麵碗放上櫃台和年輕店長喊了句『請幫我續碗』。
「圈內啊…。」咬著筷子的久白想起了那名銀髮青年。
「說起來我剛剛看到妳還真的嚇了一大跳!還想是不是認錯,意外地是個好小隻的女生喔--啊,沒有惡意。姊姊說妳家在長崎吧?…咦?等等,所以是上京來玩嗎?怎麼不早說!」
「噗,絢矢君你反應也太慢了。」看著絢矢一連串反應的久白忍不住笑出來。
「啊啊要不是今天晚上有工作我們現在就可以一起去哪裡玩了--」
絢矢大大嘆口氣,續碗拉麵此時被店長重新送上桌。
「久白在東京待到什麼時候?」他打開手機的行事曆。
「月底。」
「月底、…噢,好像有時間!我跟經紀人再確定一下,之後給妳發簡訊?」
「好,那絢矢君請我吃可麗餅吧。」
「等一下話題為什麼是這樣跳。」
「因為你上次礫石巨人的積分輸我了吧?」久白在她的厚鏡片下瞇起眼睛,如同她所扮演的那個海之子青年,彎起嘴角:「說好的可麗餅。我要有櫻桃和冰淇淋的哦,小紅帽。」
終究是願賭服輸,絢矢只嘟囔了句下次絕對要讓妳請我吃拉麵後便拿起了筷子。
『--被稱為「普隆提亞特」的綠色彗星,今日稍早由官方發表了其暫定的命名「C/2018 K1」,它的軌道經計算--』
話題暫告一段落時,才注意到從小型收音機裡傳來的關於那顆逐漸逼近地球的綠色彗星的新聞,內容跟下午從佐原舅舅家出來時聽到的差不多,不斷重播的內容連久白都要覺得厭倦了。
「妳覺得維絲緹的台詞有可信度嗎?」絢矢囌地將麵條送進嘴裡。
「我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說不信呢。」她咬了口糖心蛋,答得不置可否:「假設我們真的有什麼能力可以阻止那顆髒雪球,絢矢君打算怎麼辦?」
「雖然有點難以置信,不過,只要是能阻止它掉下來的方法,我都會去嘗試。」
「嗯,我也是。」久白點點頭贊同絢矢。
然後他們相視而笑,男孩子氣的,久白舉起手來和絢矢碰拳,就像他們有時在遊戲裡會做的那樣。
×
餐後,離晚上的工作還有點時間的絢矢表示可以送久白一程,路不長,拐過十字路口再穿越小巷便能回到她來時的車站。
敢情一整個下午的東京迷路是掉進愛麗絲洞裡去了。
「--妳這次上來有要去見冬哥嗎?」
車站人多,為了避免被認出來的絢矢戴著鴨舌帽,而同樣也戴鴨舌帽的久白抬起頭來看他,「我覺得他最近有點怪。」、「我也這麼覺得。」地互相交換了一下對共同友人的腹誹,接著絢矢表示他們都忙於工作,在遊戲外很難見到彼此。
「所以見到他的話,幫我跟他打個招呼。」絢矢說。
他瞇起了一點栗子色的微笑,在鴨舌帽的陰影下,那模樣就彷彿、
妳是適合光芒的人。
--彷彿那個融化於九月夕日裡的光之輪廓。
久白確實在絢矢身上,感受到了某種名為『血緣』的聯繫。
「我知道了。」
於是她報以相同的笑,像要證明他們身上都還留著來自同一顆恆星的餘溫。
×
《謎樣的彗星.普隆提亞特!你相信他會墜落嗎?》
▶相信 ▷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