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眼中的世界

他們眼中的世界

Zany

  回覆完信箱裡最後一封未讀信件,我的工作終於是告一段落了,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表示直到飛往東京的班機開放登機之前,我還會有大約半天可以好好享受機場的商務休息室服務,我點了杯咖啡,打開串流平台打算隨便挑個電影打發下時間。可以的話真希望這裡能出現個任意門,或是遊戲裡的傳送陣也好,反正飛機場就是傳送陣聚集地嘛——至少在某遊戲裡是這樣的啦,總之,我只想快點回家。偏偏等會的飛行結束後,我還是要在轉一次機才能回家,悲哀啊!真是受夠這種需要不斷轉機的長時間航班了,要不是為了工作,我才不想受這種罪呢。


  四周和我一樣面露疲色的人不在少數,這讓我多少有了些歸屬感——我倦怠的狀態是十分正常的,真正不同於常人的是坐在我隔壁桌那名精神抖擻的青年吧。青年有著一頭亮眼的橘髮,蓬鬆鬆光用看的就知道很好摸,臉上的表情也和髮色一樣亮得刺眼,和我家小姪子等著拆生日禮物的表情竟然有八七分像。第一眼看他,還無法辨認出他是哪裡的人,我必須承認他那超越小麥的膚色讓我的識別能力失靈,多看了幾眼才能從他的五官與氣質勉強猜測他可能、應該、或許、大概是日本人。

  方才青年入座和我打招呼時,咧嘴笑起來的樣子和我印象中的日本人不太一樣,開朗過頭了。不過每個國家都有各式各樣的人,我在這邊猜測也沒有甚麼實質意義,反正就只是單純的鄰座,看起來乾淨清爽,不吵不到不躁動,十分理想。雖然從就定位開始就盯著手機一個勁的傻笑有點微妙,但現代人哪個不是這樣子?何況他笑起來的樣子也算可愛討喜,大概是剛上大學的學生吧,依時間來看他這是要回老家避難嗎?不過他臉上還是一副沒甚麼事情好擔憂、這個世界如此美好的單純模樣,我必須承認這樣的孩子很容易招人喜歡,就是小孩子,小朋友,真好。


  感嘆完,我點開了最喜愛的那部電影,打算在不對自己頭腦造成過度負擔的情況下先享受短暫的優閒時光。片頭影業的標誌畫面需要跑一段時間,我便分了點心到開門步入休息室的人身上,這次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日本人了,標準的日系帥哥,雖然穿著運動外套,還是能看的出來他的身子壯實,和我旁邊的小朋友一樣,但除此之外他們的外顯樣貌簡直是南轅北轍;黑髮青年的身材明顯比橘髮的人高挑許多,膚色白皙,一樓俐落的黑色短髮順著他的頭型伏貼,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不同點,則是他看起來像是快要進入彌留狀態了。

  嗚哇啊真可憐,不知道他是要搭哪個航班的,希望時間還夠他休息。我這麼想著,在和他對上眼的時候向彼此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假裝看向別處,僅以眼角餘光偷偷觀察他的動向,希望他能到遠一點的位置上坐著,我這邊的疲憊指數已經夠高了,別再增添沉重的氣息了,而且等會他要是真的撐不住搞到要叫救護人員過來我也比較不會受打擾。


  然而過了幾秒,我還是沒看到他有任何動作。

  該不會就這麼站在原地睡著了吧?也太強了!

  我忍不住再次看向他,發現他的神色清醒許多,看他瞠目結舌的模樣,八成是被驚醒的。方才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睜的開開的,我很容易順著他死死盯著目標的視線判斷他看著的人正是我旁邊的橘髮青年,是熟人嘛,是的話怎麼會一副驚恐的表情,難不成是仇家?唉等等不是,你別捏自己臉啊,我旁邊那個人真實存在、不是幻覺、你沒在作夢,捏下去肯定痛的。

  鄰座那人看到他捏了自己臉後逐漸轉為驚喜的表情,壓低音量咯咯笑了出來,又招了招手示意他與自己共用一個沙發。


  果然是朋友吧,是說現實世界還真的有人會捏自己臉來確認是否在作夢啊?還有那一瞬間撐大又快速眨動眼睛的動作,太好玩了吧。

  

  「呆子,你怎麼會在這?」結果黑髮青年一落坐,劈頭就是語氣不善的一聲罵,讓我想直接推翻先前的推論,他們真的是朋友嗎?對於日文,我雖然看不懂那堆假名甚麼的,但拜長年追番追劇所賜,基本對話還是能勉強理解,也知道呆子這種詞照道理來說應該不會出現在朋友相見的第一句話裡面。

  「欸~影山同學在害羞?臉都紅了耶,看到我很開心吧。」呆子,呸呸,橘髮青年語氣親暱的和對方開著玩笑,看來很習慣影山對自己的說話方式。好吧,我真的不懂男孩子的友誼。


  雖然兩人情緒稍顯高昂,交談的音量卻沒有隨之放大,而是克制在正常交談的程度內,甚至還更小聲了些,走道的老先生只是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便又回去看他的報紙了,看來並不受這邊的話音影響。聽得到他們在說些甚麼的人大概只有我吧,我在感嘆他們還真是徹底貫徹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準則的同時,意識到我的耳機並未傳出任何聲響,大概是上一次使用時按到了靜音了吧,難怪能把他們的對話聽這麼清楚。雖然心裡知道偷聽不道德,我還是捨不得關閉靜音,實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便先維持現狀,至少讓我聽到橘髮男生真正的名字是甚麼吧。


  「少胡說八道,給我好好解釋你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因為這裡離我們等等要去的登機門最近嘛,所以我就在這裡等你來——痛!」

  「再裝傻啊呆子,你知道我說的是你為什麼會在法國。」

  「問就問別亂捏我的頭,」清脆的拍打聲響起,我猜是把攻擊者的手給拍開的聲音,「你自己都說了會趕上今天從法國到成田的飛機了,我查了一下就訂了機票來這裡啦。本來的機票就轉讓給趕時間回去的朋友了,你不用擔心,我沒浪費錢!」

  「我哪管你浪不浪費,你是呆子嗎?不對你就是呆子,有人像你這樣的嗎?你連我搭哪家的飛機都不知道吧,錯過了怎麼辦?」

  「你以為現在能有多少航班選擇,今天符合起落地點條件的就只有這一班啊。」


  我暗暗點了點頭,準備回國時我也查詢過班次表,選項的確有限,畢竟航空業還沒能從這一年多來的衝擊中振作起來,一天就這麼一班,想訂錯票都難。但這還是沒辦法解釋他放棄本來的行程,跑來這裡堵朋友的舉動,總不可能是為了給對方一個驚喜吧,成年男性會做這麼可愛的事情嗎?


  影山明顯和我一樣有種疑問並未充分得到解答,一直被閃躲迴避的感覺,但是身為當事者的他應該比我還要無奈吧,語氣開始透出疲憊的味道來,「…所以呆子你到底為什麼要改成來這裡轉機?」

  「嗯?你不是說想早點看到我嗎?」

  「有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像上次在機場接我不就很夠了。」

  「那個去年年假的時候就做過啦,沒新鮮感了!而且啊——」

  「而且?」


  ……而且?


  「我也想快點碰到你嘛,你看,這樣不就提早更多了?」


  對不起,我錯了,還真的就是這麼可愛啊!不,應該說比我想像的理由還要可愛一千倍、黏膩一萬倍!一點兒也不害臊的這樣可以嗎?年輕人你講這話很容易讓人誤會關係的啊!我現在就要誤會你們了啊!這怎麼聽都覺得像是在調情撒嬌啊!

  我捏緊拳頭,用盡全力壓抑住激動的情緒。冷靜,我要冷靜,都已經幾歲了,怎麼還跟以前一樣看到一點蛛絲馬跡就擅自妄想不存在的同性之戀!說不定他們只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朋友,直男這種生物想要噁心彼此可是輕而易舉的啊!而且這可是活生生的兩個人類啊!你不是告誡過自己真人RPS碰不得嗎!成熟點!別亂想!


  「好啦,都看到我了就笑一個嘛,別生氣啦,彆扭山嗎?」

  「我沒生氣,我只是想你本來可以早點回家休息了。」

  「這沒問題,我在這邊可不是坐著發呆乾等喔。」說完便屈指算了起來,這八個小時又十分鐘以內他喝了牛奶,洗個熱水澡,睡足六小時,起來又好好補充了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質,現在可以說是狀態絕佳。

  他一項項報備的動作像極了小學生,但又鉅細靡遺到社畜我自嘆弗如的程度,連麵包大約幾百克都估了出來——這項絕技我只在祖母身上見識過。會這麼看重自身健康管理,是運動員?或是在練健身?


  那一串落落長的盤點持續了好陣子才總算結束,「所以現在有好好補充營養的人是我喔,但是看影山同學這麼疲憊,我就大發慈悲的放過這一勝好了。」

  嗚哇,幼稚。

  「呆子你得意甚麼,剛才的練習賽我的攔網數比你四天前那場多了五次,是我勉強讓你才對吧。」

  這個也一樣幼稚。話說回來,他們在不同的國家,練習賽甚麼得都是跟不同對象比吧,這樣比攔網次數有用嗎?攔網又是甚麼?等等google好了。我記下了剛聽到的詞彙,又把注意力放回鄰座的談話之中。

  「那就扯平了,但是你還是差我一樣,沒睡飽……欸別抓別抓,我沒要跟你算這個,總之先去洗澡啦,你是用跑的去機場吧,有味道喔。」

  「呆子你少轉移話題。」

  「好啦好啦,快去,我會幫你點些吃的,我剛剛看過供應菜單了,有咖哩飯喔。」像是在哄小孩的台詞,但很明顯地讓影山動搖了,只聽他支吾好幾聲,卻沒有進一步的動靜,「你回來吃點就快去休息,剛才羅馬到這裡的時間跟本不夠你睡。」

  「……好,我還要加蛋。」

  「知道了,不過應該沒辦法做溫泉蛋,畢竟不是日本航……」

  「日向。」

  「好啦我還是會問問看的,是說你包裏有蛋白飲料?要幫你泡?」

  「謝謝你。」

  「要喝的話……啊,呃、不、不客氣……你笑甚麼啦,要去快去!蛋白粉順便借我一份,我快喝膩之前買的口味了。」

  「那你的也借我喝吧。」

  「……好。」


  原來他叫日向啊。我想著,把影片的聲音重新開啟,讓隆隆的特效音炸開來,蓋過外界的所有聲響。雖然想繼續探究他們的關係,還有收聽等會的對話,但我已經知道這兩個人叫甚麼了,這就達成一開始給自己設的條件,該停止窺探他人隱私的行為了。

  不過我心裡仍有個疑問,日向雖然知道影山搭的是哪個航班,所以興沖沖的跑來會合,但他知道影山的機上座位是哪一個嗎?畢竟飛機上可不像休息室可以隨意就做啊。



  這個疑問在上機後,我尷尬地站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時得到了解答。

  影山訂的位置是中間雙人併排的位置,他的鄰座很不巧的是我,而日向則是和我隔一個走道的窗邊位置。日向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硬要和影山鄰座的打算。


  「反正上機以後多半都是在補眠吧,有沒有坐在一起根本沒差啊。」日向這麼解釋。

  「呆子你到底為什麼要來的!」影山一臉受到世界背叛的表情,別太難過,我懂你。

  「嗯?我想說能跟你在休息室碰面就很夠了啊。」日向一臉無辜,看起來還有點委屈,「哪有可能連座位也查出來,就只能挑空位嘛……而且這是窗邊位欸!商務艙的窗邊位!」

  「可是我剛剛還下了比賽的影片到平板裡。」

  「嗚哇你這臭國王!連座位都沒確認就直接以為我一定在你隔壁啊!」

  「唔!你才是吧!像個小學生對靠窗座位興奮個甚麼勁!」


  你們兩個都是小學生啦!

  大概是因為嘈雜的環境讓他們不再有所顧慮,鬥嘴的聲量提高許多,一句喊得比一句響亮,不如在休息室那般克制……原來這才是他們的本性嗎?

  看著他們一臉奧堵堵的對峙著,服務員一臉困擾,我也很困擾;尷尬地在原地罰站了好一會,才終於找到了兩人換氣的空檔舉手發言,用英文結結巴巴地胡謅著說我以為我訂的是窗邊位,看他們彼此認識,如果他倆不介意坐在一起的話的話想與窗邊那位換位置云云。

  有夠鬼扯的理由,但日向聽了卻是一臉醍醐灌頂的樣子,對著影山解釋了幾句,然後就是兩個人一起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樣子他們根本沒想到可以換位置啊,之前都沒有跟朋友一起搭機過的嗎?算了,總之,我跟服務員都得救了。

  至於讓這兩個孩子似的大男生湊在一起究竟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嘛……


  我梳洗完畢,準備回座位上睡個好覺,順便看了日向與影山一眼。

  本以為他們吃過飯後就維持著安靜安分的狀態是因為影山提到的比賽影片,他們現在應該正興致勃勃地擠在一起觀看吧,但當我終於能以正眼觀察他們時才發現影片早已播放完畢,而這對好兄弟大概在那之前就結伴見周公去了。兩個人維持著坐姿,因為高度落差的關係,日向的頭枕在影山的肩上,然後影山的頭又往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頭壓了上去,兩個人的臉頰都因此微微變形,口水也順著面部肌肉鼓起的弧度往下流,以這種姿勢,他們等會醒來一定會一個抱怨頭髮好黏好噁心、一個摸著脖子痛到說不出話吧。

  但他們依然緊挨著彼此酣睡,入夢了也不放開與對方十指相扣的手。

  

  我還真是做了件好事啊!畫面太美好我不敢多看!男孩子!好可怕!救命!

  我幾乎是用撲倒的方式回到座位上,顫抖著抓起手機開了記事本瘋狂的打字,一面把這十幾個小時的觀察印象擠出腦袋用文字記下來,一面回想並實踐所有號稱能夠放鬆身心的吐納呼吸法,吸吸呼,吸吸呼,這個呼吸節奏好像怪怪的?但有總比沒有好。方才主動提議換位置果然是正確的決定,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是好事,對我來說則是喜從天降普天同慶花好月圓人團圓!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混亂,但我真的就是這麼混亂,已經好幾年沒有開啟的心眼被這可愛的畫面強行開了光,他們所有互動的畫面在我腦內回放時全都被罩上一層粉紅色的遮罩,甜,超甜,阿姨我被甜到牙疼了!但是這樣很好,太好了,非常好!

  我的誤會不是誤會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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