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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時間是早上十點,地點是T市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殺人犯搜查第1係的辦公室,被害人是從樓下鑑識課附屬司法解剖係上來的新進小法醫我妻善逸,案件內容是——

「炭~治~郎~你聽我說啊啊啊啊!!真的太過分了啊啊啊啊~~~」我妻善逸蹲坐在鐵灰色的辦公桌旁,眼角掛著淚珠雙手緊緊抓著活動式辦公椅的邊緣,拉著長音聲嘶力竭地喊著好友——新人警官竈門炭治郎的名字,一字一句都抖得岔氣,夾帶著破裂的哭腔,難聽的彷彿一首全由不和諧音組成的樂曲,聽得整間辦公室的人忍不住側目,並用眼神示意炭治郎讓他的法醫好朋友快快閉嘴。

「善逸,不要老是蹲在地上,會弄髒制服的!」然而炭治郎卻誤會了同僚側目的原因,稍微斜過身子面向抓著他椅子邊緣、將鼻涕跟眼淚抹在上面的那顆金色腦袋正聲道:「到時候又要被禁止進入解剖室了!」

「對!就是這個啦,炭治郎!我跟你說喔,伊黑先生他真的很過分!」一聽到「被禁止」、「解剖室」這幾個關鍵字,我妻善逸精神就來了,他從蹲坐改成跪坐,直起上半身向前傾去抱抓炭治郎的大腿,像是溺水的人在海上漂了三小時後好不容易看見浮木一樣誇張的反應讓炭治郎也難得的往後挪了一些,但這細微的抗拒顯然無法讓善逸退縮,幾乎是用趴地趴在炭治郎腿上的他抬起頭來,不知道是在泣訴還是氣訴的大聲抱怨著:「我只不過是不小心認錯了⋯⋯那個,他就把我趕出去了欸!哪有人這樣的啦?!這已經是罪證確鑿的職場霸凌了吧?!」

如果是ㄧ般人來找炭治郎哭訴,他大概會拍拍那個人的肩膀,誠摯的聽那個人娓娓道來後,再決定是要教訓還是給予關懷。但我妻善逸不是一般人,是他從高中時代就認識的好友。於是他動了動鼻頭,從新人法醫身上聞到的味道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外,似乎還參了一絲心虛的感覺,善逸刻意壓低音量的「那個」,大概就是伊黑先生會生氣的主因吧?

炭治郎長嘆一口氣,推著我妻善逸的肩膀把他從腿上拔了開來,皺著眉,神情嚴肅的質問對方:「善逸,你又做了什麼?」

「⋯⋯討、討厭啦炭治郎,我什麼也沒⋯⋯」我妻善意垂死掙扎著。

「善逸。」

「咿?!」能夠讓我妻善逸從實招來的方法有很多,其中最有效的可能還是認真的竈門炭治郎。於是在發出了一聲分岔的驚叫後,他放棄掙扎似的低下腦袋,結結巴巴的回應著炭治郎的質問:「沒、沒什麼啊⋯⋯就、就我又、又又又又⋯⋯」

「又怎麼了嗎?」炭治郎卻抓著他的臉強硬的逼迫他直視自己的雙眼,當然沒有惡意,他只是覺得這樣能幫助善逸不再結巴。

而確實,我妻善逸不敢再結巴,他吞了吞口水,潤了潤剛才吼到有點沙啞的嗓子後,在炭治郎正面到有點恐怖的注視下,將音量壓到最低,絞著手指補完下半句:「⋯⋯又把伊黑先生當成遺體了。」

「⋯⋯」

這話一出,整間辦公室的氣氛一下子就緊繃了起來,不安在沉默中蔓延開來,為本就肅殺的搜查一課增添一抹寒意,多虧了我妻善逸十足配合的口供,手上有案件必須跑樓下一趟的警官們各個下意識繃緊了背脊——樓下鑑識課王牌法醫伊黑小芭內的可怕,他們這群整天追著重大刑案跑的刑警自然體會過,好幾次的提問被嗤笑、好幾次的推論被駁斥、好幾次光是連呼吸都被嫌吵,現在回想起來都是淚——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反而有些佩服敢這樣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伊黑,並且還能在事後活蹦亂跳沒有被人間蒸發的我妻善逸,儘管伊黑的不耐與煩躁常常是由於我妻善逸。

就連炭治郎也罕見的陷入無語之中,他低頭看著善逸,年輕法醫那雙平時用來操作手術刀的十指此時糾結的纏在一塊,造型特殊的粗眉像被踩爛的櫻花瓣般皺了起來,四處游移的眼睛裡寫滿了無助,好像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樣,看得他在腦中構思好的訓斥都頓了一下,那副模樣確實能激起人的不忍之心——

「⋯⋯善逸。」然而,同情歸同情,身為竈門家的長男,炭治郎堅信一昧縱容對弟妹的教育不好,做錯了事就該進行說教懲罰,而且善逸硬要說起來,應該是次男,那就更沒有心軟的理由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十次了吧?你怎麼老是學不乖呢?」於是,在一陣自我消化之後,他毫不留情的朝著我妻善逸的痛點戳下去。

「等一下?!沉默了這麼久之後結果還是這樣嗎?!」我妻善逸以為這回終於能逃過炭治郎的教訓,沒想到在長到快讓他哭出來的尷尬無聲後,換來的依然是他已經聽過無數遍的那句,「是啦是啦確實我自己也對我自己的不知改進感到無言但是!但是啊!這次也好上次也好不管怎麼想都是伊黑先生更無理取鬧一點吧?!」

「一般來說有人會睡在那種地方嗎?!手術台欸手術台?!他還用個睡袋把自己包起來,那個樣子真的很像遺體呀?!」一想起今天一早來警署打卡上班時遭遇(在他認知裡)的慘案,他就忍不住瑟瑟發抖,他當時是真的以為伊黑小芭內死了還被誰棄屍在解剖室裡。伊黑這人睡覺沒什麼聲音,而且從來都是正面朝上仰躺,胸口也不怎麼起伏,手術台上慘澹的風景又襯得他特別蒼白,他相信不管是誰遇到同樣的情況都一定會認錯⋯⋯嗯,或許這就是為何他至今依然不知長進的主因吧。

「啊、解剖室的手術台的話,義勇先生也睡過喔?聽說回不了家的時候睡那邊還滿舒服的!」而為了幫助我妻善逸成長,炭治郎決定提供自己從直屬前輩那裡得到的見解,試圖扭轉好友的偏見。事實上他也沒說錯,解剖室的手術台在晝夜顛倒、時常必須加班到天明的搜查一課刑警界中算是小睡一覺的熱門首選,不只冨岡義勇睡過,煉獄杏壽郎也躺過。

「冨⋯⋯那個人也是個沒有常識的!他的意見不算數啦!」只可惜炭治郎舉錯了例子,一提到那個不可明說的人,那又是另一個層面的毛骨悚然,每次只要一想起我妻善逸腦中的創傷機制就會啟動,以至於他到現在都沒能好好把曾經的公安部第二打手、現在的搜查一課問題警部補冨岡義勇的名字好好講完過。若說直屬上司的伊黑小芭內給予他的是精神上的虐待,那麼每次看到他一定會吼著要他把頭髮染黑的那個男人一定就是物理上的迫害了。

「善逸!不可以這樣說義勇先生!雖然義勇先生有時候確實沒什麼常識,執勤時也常常因為破壞公物所以被課長罰寫報告書,但義勇先生依然是很厲害的、值得尊敬的人!」從警校時期就耳聞過冨岡義勇諸多英勇事蹟的炭治郎,秉持著對前輩的敬重大聲駁斥了我妻善逸的說法⋯⋯雖然內容上完全聽不出來是在幫前輩說話就是了。

「嘎?!你不要這麼大聲嘛?!」被炭治郎的音量嚇了一跳,我妻善逸這才想起來這裡是冨岡義勇的地盤——搜查一課的辦公室,他又一次撲上前抓住炭治郎的衣領,緊張兮兮地四處張望,深怕那個人會就這樣突然冒出來,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其實自己才是聲音最大的那個人。「⋯⋯呼,太好了,冨ㄍ⋯⋯我是說那個人好像還沒進署裡⋯⋯」確認四處都沒看到冨岡義勇的身影後,年輕的法醫長長吁出一口氣,心裡卻不免有些奇怪。T市警視廳裡的工作狂不少,冨岡義勇在其中更是數一數二的嚴謹自律,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居然還不在署裡,實屬不正常——

炭治郎先是好聲好氣的把我妻善逸從身上扒下來,整了整被抓皺的衣領後才開口為友人解惑:「義勇先生?義勇先生的話現在應該在值勤才對,我也是剛——」

「對了!那個分屍案!」只是炭治郎說到一半,就被我妻善逸的驚叫給打斷了,到此善逸才終於想起了昨晚將近下班時又有案件送了過來——正確來說是「案件」的「一部份」,他還因為太過淒慘的遺體狀況吐了,被狂躁的伊黑吼了出去,在解剖室外徘徊了三圈後只能含淚打卡下班,而當時進來報告案發現場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冨岡義勇。

觀察著年輕法醫的反應,炭治郎面露無奈:「善逸⋯⋯你該不會忘記這個案子了吧?」他非常了解自己這個高中時期就結下不解之緣的友人,平時總是吵吵鬧鬧的,關鍵時刻總能發揮潛能,卻容易在奇怪的地方出差錯。

「啊、啊哈哈哈,炭治郎你說什麼呢⋯我沒有忘記喔!我我我只是一時不小心⋯⋯」這話不假,早上出門時他確實還記得這事,但等到他(難得)準時打卡上班帶著慷慨赴義的心情推開解剖室大門後,就被躺在手術台上的伊黑嚇到腦袋裡裝的東西全飛了出去,直到炭治郎提起,才又重新撿了回來。

「那、那麼辦公室裡人這麼少也是因為⋯⋯」感覺到炭治郎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質疑,善逸心想不換個話題不行,於是在左顧右盼一陣之後,隨口提起了他直到現在才觀察到的事實。

「⋯⋯」炭治郎又看了一眼法醫,明白對方是在轉移話題,卻也沒辦法,只能嘆了一口氣收回質疑的目光:「是啊,幾乎整個搜查一課的警力都被派去T市郊外的那片小樹林裡尋找更多的線索了,義勇先生是案件負責人,現在應該也在案發現場指揮。」

「原、原來是這樣啊⋯⋯」炭治郎視線雖然收回了,聲音裡卻透露出一絲無奈,我妻善逸知道友人不會這麼容易被轉移注意力,但他自己卻被自己拋出的話題吸引了目光,並引來第二個問題——我妻善逸一邊心虛地抓著他那顆顯眼的金毛,一邊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小聲啊了一下,仰頭望向友人:「欸、那炭治郎怎麼會在這裡?莫非也是來摸魚的嗎!?」如果真的是來摸魚的話,那可要好好慶祝一番!他的好同學好兄弟竈門炭治郎總算也學會適時的放鬆自我,不再那麼石頭腦⋯⋯

「不是!我是來跟伊之助換班的。」只是事情的發展從來不會順著我妻善逸的意思走,更何況是正直好青年竈門炭治郎開始會摸魚了這種魔幻展開,很快的他的臆測就被炭治郎本人無情的反駁,身為值得注目的新人警官,炭治郎甚至還敏銳地捕捉到參雜其中的關鍵字,眉頭一皺大聲質問:「難道善逸是來摸魚的嗎!」

炭治郎的聲音即便不用我妻善逸的好耳朵,也能聽出暗藏其中的教訓意味。我妻善逸深知如果這時候不逃跑,等待自己的將會是少說一小時的正坐加上竈門家長男的嚴厲說教。

於是在眼前認真的炭治郎與樓下暴躁的法醫之間,我妻善逸作出了選擇:「⋯⋯啊!我的手機好像響了,一定是伊黑先生在找我了!」他裝模作樣、語氣卻異常生硬的拿起手機,從地上唰一下起身立正。

嗯,畢竟如果繼續待在搜查一課,還是有可能撞見那個人嘛!那當然是選擇只有一個恐怖的人的解剖室啦!

「一定是需要我的幫忙!我先走了!炭治郎!」我妻善逸對自己的決定非常滿意,丟下這句話後,不等友人反應便發揮高中時期田徑社王牌的實力,轉眼便消失在轉角之間。

「⋯⋯唉。」望著善逸消失的背影,炭治郎忍不住又嘆氣。

好友選擇面對他害怕了一整個早上的法醫,而非自己的理由,炭治郎非常明白。

——可是善逸,義勇先生剛說他回來後要先去一趟解剖室啊。


2.

同一時間,隸屬於T市警視廳鑑識課附屬司法解剖係的首席法醫伊黑小芭內在把唯一的下屬我妻善逸趕跑之後,正一個人頂著熬夜導致的惱人頭痛,動作略顯粗魯的刷著昨晚堆積在辦公室水槽裡的湯碗,他死死盯著沾滿泡沫的碗盤,標誌性的異瞳冷冽得教人心底發寒,身遭醞釀的怨氣幾乎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那個可憐的瓷碗被他刷到上頭的花紋都要掉了——幸虧司法解剖係的實習計畫早已結束,不然要是讓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解剖醫們目睹此情此景,恐怕會立即打消腦中成為法醫協助刑警們追緝凶案的熱血念頭,為T市至今仍然低迷的解剖醫就職率貢獻一己之力。

事實上,被分派到伊黑底下的實習生都待不長久,不是被過於獵奇的工作內容給勸退,就是被他的尖酸刻薄給罵走,在醫大之間甚至流行了這樣的說法:「就算真的不幸成了解剖醫,也千萬不要參加T市警視廳的實習計畫。」

對此伊黑不置可否,他一向沒什麼提攜後輩的心情(也沒那個閒時間),對於跟不上的人他一律以「不合格」處理之,經他評比的實習成績從來沒出現過「優等」一詞,導致有好一陣子警視廳的王牌法醫不僅身負首席之位,同時也是鑑識課唯一一名專職司法解剖的法醫。實習計畫的最終目標是從一群懷抱夢想的準畢業生中發掘可用之才,到了伊黑小芭內這裡卻成了淘汰制的社會求生演習,淘汰率逼近99.99%。

但即便如此,還是有個0.01%的我妻善逸留了下來,並且在今年初正式通過審核成了伊黑的下屬,共事至今甩也甩不掉。

伊黑回想起稍早上演的鬧劇,好不容易消停些的太陽穴又抽痛了起來,他發洩似的將水龍頭扭到最大,看著強力的水流唰一聲沖掉碗盤上的髒污,心想要是現實裡的垃圾也能像這些髒東西一樣一掃而空就好了——儘管他心底明白,我妻善逸與那些被他打上「不合格」的廢物不同。新人法醫缺少的從來不是技術與知識,而是心態。

伊黑到現在還是弄不明白就我妻那種動不動又暈又吐的心理素質到底是怎麼通過審核的,久了他也懶得去思考這問題。今天早上硬要說起來或許還是我妻運氣不好,正好遇上他情緒最差的時候。本來為了等幾個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的屍塊而整晚沒睡已經夠讓人心煩,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時間能躺下來假寐時,卻又被我妻淒厲的哭聲吵醒,遇到這種情況他想也就只有聖人如煉獄杏壽郎能好聲好氣的應對。

果然還是開除吧,這種連一個人是死是活都無法在第一時間作出正確判斷的法醫留著也沒用。伊黑小芭內眼底閃過一抹寒光,腦中浮現了抱著自己又是哭「伊黑先生你死得好慘啊」又是喊「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面對屍體啊」的我妻善逸,握著水龍頭的力道越來越重,殺氣重到好像下一秒就會把它整根扭斷一樣。

直到玻璃門上傳來敲擊聲,他才稍稍回過神,停止折騰無辜的水龍頭,抬起頭來——結果就看見一個冨岡義勇站在門外,一手拿著外帶紙杯,一手提著牛皮紙袋,一臉虛無的盯著他看。

伊黑小芭內的眼皮跳了一下。上天大概就是不想讓他好過,在送走了我妻善逸之後,居然迎來了冨岡義勇。

門外的冨岡義勇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與他四目對視,在確認他確實發現自己後,又將視線移往門把上,似乎是想讓他幫忙開門。伊黑對於自己居然能讀懂冨岡的意圖一事感到頭痛,連結太陽穴到眼角的那塊肌肉跳得更厲害,心裡也不免掙扎糾結起來。

於情於理,伊黑都沒有拒絕冨岡義勇的理由,尤其是在有案件在對方手上的現在,但他也實在沒那個心情去「招待」冨岡義勇。他邊想著,邊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被警官拿在手裡、疑似印有某連鎖咖啡廳商標的外帶紙杯,腦中莫名浮現不祥的預感。認識冨岡義勇這麼久,他就從沒見過這人在早上喝咖啡,因此他對冨岡是為了什麼帶著一杯疑似咖啡的熱飲來找他完全沒有頭緒,而每當冨岡做出了他無法理解的行為時,後果通常都不怎麼理想。

於是糾結片刻後,伊黑毅然決定選擇性忽略訪客,反正解剖報告也不完全。收回了不慎與冨岡交會的視線,他低頭將還在出水的水龍頭鎖上,隨意用掛在一旁的毛巾擦過手後,轉過身背對冨岡義勇,打算繼續忙自己的,渾身散發著不要打擾我的氣場。

逃避其實並非伊黑的作風,他更擅長在有人來找碴時狠狠回踩一腳,順便輾個兩三下才肯罷休。只是當事情遇上冨岡,他的反擊便成了落入寧靜湖底的無用功,既打不痛人家,折騰半天也只落得自己狼狽而已,一來一往幾回都是差不多的結果後他便索性消極應對,奈何對方一如往常的不讀空氣,見他沒有回應後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冷處理,又是叩叩兩聲敲在玻璃門上,還衝裡面喊了一句:「是我,冨岡義勇。」聽得他一肚子莫名火。

當我瞎了?會不知道你是誰?伊黑內心咬牙切齒,他就是煩遇到這種情況才不想理冨岡,但是眼下冨岡已經出了聲,他便無法再當他不存在。伊黑花了半分多鐘在腦中進行了一場不可言說的拉鋸戰,最終對敬業的偏執壓過了對冨岡義勇的不爽,不甘不願地為對方開了門,卻在警官要進來時斜過身子,擋住了他的去路,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我不是說了在署裡沒事不要來找我?」伊黑沒好氣的抱著胸、靠在門邊上,下撇的嘴角藏在醫用口罩底下叫人看不清,蹙起的細眉與眼裡流露的不耐清楚卻表達了他現在的心情。他這話問得像存心找碴似的,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伊黑開心的時候不會讓人察覺,不悅的時候則一定會讓當事人知道,有時還會伴隨著或大或小的質疑嗤罵,樓上搜查一課的刑警幾乎每個都體驗過,有些人甚至因為這些狠毒(卻又無法反駁)的批評而茶不思飯不想,走平路都能憂鬱到跌倒,重症者最後光是跟他四目相交都會滿頭大汗的別開視線,以至於T市警視廳一度有傳聞只要被鑑識課的法醫盯著看超過十秒,那一整週都會過得很慘。

此時那雙被傳得好像能詛咒人的異色瞳便落在了冨岡義勇身上,帶著批判意味自下而上打量了一下這位樓上來的問題警官。冨岡沒穿制服,大概是先回家了一趟,留到肩下一些的頭髮盤根錯節地纏在一起,隨意豎起的馬尾鬆垮垮的垂在肩上,下巴還殘留了點沒刮好的鬍渣,一看就是來不及洗漱的樣子——卻有時間換了套扎眼的藍色運動服過來。邋遢的模樣看得伊黑忍不住咋舌,他一向看不慣冨岡義勇的那套運動服,現在更有一股衝動想把它扒了拿去燒掉。

「不是沒事。」冨岡義勇神色平淡語氣平板的回著話,順便舉起手中外帶紙杯示意:「給你送喝的。」他早已習慣伊黑時常併發的情緒不穩,就算伊黑用刺人的視線瞪他,他回望過去的水面依然平靜無波,有時甚至帶點包容與理解——他不知道他的這番態度讓伊黑無所適從,他的想法一直都很單純——冨岡義勇明白法醫工作不比他們輕鬆,所以他選擇體諒。

相處了這麼久,冨岡自認摸清了伊黑的脾氣,昨晚回署裡一次察覺到伊黑的暴躁後心底有了想法,今早跟煉獄交班時才特地繞路去給伊黑買來了熱飲,也因此他出門前只來得及換一套乾淨的衣物。他小心翼翼的垂下腦袋,與伊黑夾帶著不耐與煩躁的金綠異瞳對視,伊黑以前曾說過瞪他要仰頭很累,那麼自己低頭就好了。他又不著邊的想起了同事之間開玩笑似傳開來的那個傳聞,心道都是無稽之談,他就時常被伊黑瞪,但從來也沒遇過什麼不好的事情,倒不如說發生好事的機率還大些。

伊黑小芭內被冨岡義勇根本不算回答的回答搞得一時無話可說,他想再罵他個兩句,卻在抬眼接觸到冨岡義勇深含眼底的誠懇時退卻了,他動了動藏在口罩底下的嘴角,開了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半晌後才認輸一般收回視線,嘆著氣無奈地回:「⋯⋯我是指正事,工作上的事。」而送飲料怎麼想都不是正事。他在心裡補完下半句,卻還是默默側身讓開了路,心不甘情不願的被一杯飲料安撫。

「喔。」冨岡義勇恍然,對於伊黑心裡的掙扎與不甘沒有半點覺察,逕自陷入另一種情緒裡——伊黑果然是認真向上、盡忠職守的好法醫。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公事也有。」冨岡義勇說著,將手中的紙杯放在了伊黑辦公桌上,並從牛皮紙袋裡拿出一本被他用到破爛的筆記本跟一隻文具店一個銅板就能買到的原子筆。

「屍檢報告,我想先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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