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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密的海潮氣味瞬間浸潤了他的鼻腔。


  彷彿有人獻給他一份糟糕透頂的禮物,令他幾乎要忘卻身為一個成年人與一個醫生所該有的態度。然而那份氣息退散得如同來臨時那樣突兀,就像冬日撒出窗外的熱水那樣迅速蒸騰乾淨,留下一片清爽假象。錯覺消散之後便是現實,他重新感受到肢體末梢傳來的每個細小知覺。皮手套中的掌心因汗水發癢,已經有些蔫澀的玫瑰和沒藥香氣凝滯在面罩中,混著從衣領口滲入的滑膩臘味。他能聽見自己有些沉重然仍平緩的呼吸聲。

  他瞪著那個木箱。沒印任何商標,高度及腰,就連色澤也是他不熟悉的,只確定絕不是從印度或法蘭西轉運而來——近來海象死寂,疫症,而這個木箱潮濕到邊角都幾乎腐爛崩裂。他以手杖敲打頂蓋測試,聲音意外結實。他想起方才聞到的沼氣。現在看來,它的確像是剛從深海打撈出來一樣,暴露在混濁陽光之下,魚鱗般反著濕淋淋的斑白色澤。這不是什麼好兆頭。

  「打開。」他嘶啞著下令。碼頭工得到指示,二話不說將翹棍插入縫隙,往上用力一頂。比預期還要堅實的木頭在飽滿悶聲中猛然彈飛,碼頭工往裏頭瞥了眼,驚呼出聲。彷彿驗證他的預感,餘下的木板應聲鬆脫,一雙眼從海溝般的闃黑探出。


  就像在晴朗無雲的晚冬,藏在滿月光輝後的那輪夜總是特別深,那雙眼睛就是那樣令時間棲息於中的色調,兩簇黑色火苗靜靜跳動。就連頭髮——是的,他開始辨認出對方屬於人類的特徵,包含眼睫毛與形狀柔軟的耳殼——都像浸泡過同樣的萬丈濃夜,如星子沉落深海浮起搖晃光芒,在黯淡的鉛色天際下明滅。另一方面,裸露的肌膚平滑蒼白,如海霧凝結而成,顏色介於珍珠、雲母與泡脹的屍體腐肉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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