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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榕桂菲的藥物和苗王不辭辛苦的貼身照顧發揮了很好的療效,特別是後者幾乎有求必應的態度逐漸讓虛弱的王后打起精神,也逐漸不滿自己被禁足的狀態。在榕桂菲認為王后可以在寢宮內慢慢步行活動之後,王后得意地下床,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不論做什麼都要讓蒼狼抱來扛去的狀態了。

  荻花題葉在屋裡悶了一段時日,終於能趁著苗王去處理公務的時候到陽台透氣。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陰雨,今天在烏雲之中透出縷縷陽光,清爽的空氣使人精神為之一振。身為道域的術法師,他非常需要這種自然的能量,於是將躺椅弄乾,鋪上保暖的披肩,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

  他沒有睡上多久,只是短暫打個盹,就被細微的雨絲弄醒。荻花題葉趕緊進屋,換掉衣服,但受寒的身體幾個小時之後就開始發燒咳嗽。蒼狼回來的時候沒有生氣也沒有責罵,依舊無微不至地照料病人,但荻花題葉無論如何都不敢再抱怨無聊或是煩悶了。

  這場感冒來勢洶洶,王后發燒兩天,咳得一點聲音都沒有,不是吃藥就是睡覺。那天他睡得昏昏沉沉,本該在開會的蒼狼忽然回來,溫柔地搖醒他。

  「昊辰,孤王要出宮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去哪裡?」他還沒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識地反問,但蒼狼沒有回答,異樣的預感讓荻花題葉警覺起來,「蒼越,你要去哪裡?」

  蒼越孤鳴考慮過要如何說謊,但對妻子說謊毫不實際,只會帶來反效果。「去軍長的兵營。探子回報,他會在今夜子時整點的時候進攻王宮。」

  鐵驌求衣!王后馬上伸手要掀開被子下床,但苗王淡定地按住他的手。「我會解決的。」

  在苗疆消彌外患與內戰、迎來和平之後,減軍是必要措施。王宮並非突然下令,議會經過相當嚴謹的程序執行整個計畫,而軍方的反彈也在預料之中。

  但荻花題葉事前沒有預料到會變成這樣的局勢:逼宮。這種貿然進取的作風不像鐵驌求衣,但無論如何,蒼狼的安危是首要考量,也是他唯一的考量。他需要血,這很容易,軍備資料庫會有存檔,頭髮就稍微困難了一點……風又不在苗疆。

  蒼狼不用問就知道妻子在打什麼主意。「我會解決這件事。」

  「我能一勞永逸。」

  「昊辰,這是我身為苗王的職責。讓我來吧。」

  「……你打算怎麼做?至少,讓我聯絡風。」

  「風兵長早就回來了,現在人在萬里邊城。他麾下有鐵軍衛三分之一的兵力。」

  鐵驌求衣手上也有三分之一的軍隊,全是他自己挑選的心腹。剩下的歸於王軍。荻花題葉有點困惑,「不要懷疑風。你去找他,他會選擇能將傷亡減低到最少的一方……他會選擇你。」

  「俏如來也是這麼說的。但若將戰線延到萬里邊城,就代表內戰。」

  「這不是你挑起的戰爭。」

  「所有發生在苗疆的戰爭,都是苗王的責任,我的責任。」

  「……你打算怎麼做?」王后不得不稍微做出妥協。他既然明白蒼狼的為人,就知道這名王者絕對無法忍受犧牲自己的人民以成就統治的權力。他會用盡一切辦法阻止內戰再次爆發。

  「親自去見軍長。用最快的速度結束戰爭。」

  他是指一對一的單挑。這是苗疆的傳統,鐵軍衛的傳統。拒絕挑戰的人將會背負一生的恥辱。荻花題葉仔細地思考:蒼越有皇世經天寶典,但是軍長真正的實力尚屬未知,而且難保他沒有安排其他助力……不,他一定會做出別種安排確保自己的勝利。

  「我和你一起去。」

  「不。」

  蒼越孤鳴只給他一個簡短的答案,這代表了一切已經不容拒絕。這是屬於王者的決斷。

  「我不能……讓你陷入危險。鐵軍衛內一呼百應,都是鐵驌求衣的心腹,你……」

  「昊辰,我有把握。我知道軍長要的是什麼。他不想要王位,否則在內戰的時候他已經有許多機會。我會回來你身邊。」

  荻花題葉完全不明白他的自信是什麼。他有如此瞭解鐵驌求衣嗎?即便如此,孤身深入敵營,在任何層面上都太過無謀。即便能夠了解君王對子民的愛,但他不明白為什麼蒼狼認為這能成為他的盔甲與憑恃。那是以荻花題葉的性格而言,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明白的事情。然而此刻陰陽學宗學掌的求知慾已被拋在腦後,荻花題葉發現自己真正在乎的問題只有一個。

  「你必須說服我,告訴我你必勝的方案,否則我不會讓你走。」

  「必勝的方案,」蒼狼笑了起來,藍眼既明亮又溫柔,「就是昊辰你啊。我還要回來你身邊,所以,沒人能殺得了我。」

  荻花題葉被這不著邊際的話弄得滿頭霧水,但蒼狼已經從床沿站了起來,於是他徒勞無功地用瘦可見骨的手拉扯對方的毛邊大氅。「蒼越!」

  苗疆的王俯身用手捧住王后的臉,「昊辰,你相信我嗎?」

  回應他的是一個略帶委屈的點頭。

  「那就等我回來,還有,時間到的時候要吃藥。」

  等蒼越走了之後,昊辰才想到應該施些護身的咒術,給他一些隨身帶著的東西……但是太遲了。守在寢宮門口的叉玀說:「王后殿下,王上說您會等他回來。」

  他必須信守承諾。蒼越要他相信自己,或許這很重要。王后不肯安心休息,光著腳走來走去,像頭焦慮的狼。鐵驌求衣為什麼要選擇逼宮?難道他向風提出合謀的要求,但是被拒絕了嗎?風逍遙不可能接受叛變,那不是他的性格。風為了避免在道域內亂中與花雪月三人相殘而離開家鄉,就算只是為了荻花題葉,他也不可能背叛苗王。

  王后胡思亂想著,拚命壓抑去找蒼狼的衝動。時間到了,叉玀進門提醒王后吃藥,然後他在沙發上坐著等待,隨時準備站起來迎接任何變故,直到他迷迷糊糊地睡著。

  醒來時,他在床上,蒼狼躺在旁邊,睡顏平靜而安穩。天亮了,什麼事都沒發生。已經解決了嗎。他怎麼會睡著呢……昨晚的藥。如果情勢有變,叉玀會把昏睡的他送去萬里邊城,還是道域?

  蒼狼面朝著他側睡,玻璃窗外那一點陽光沒有弄醒沉睡的苗王,卻可以讓荻花題葉仔仔細細看他的臉。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嗎?荻花題葉對自己感到不可思議,他竟然能夠忍耐讓蒼越去執行這麼瘋狂的計畫。為了不讓任何人喪生,以決鬥解決內戰的計畫。

  蒼越孤鳴身上屬於王者的那一部份太過寬宏深遠,那不是凡人能夠理解的視野。昊辰無法理解蒼越的思考。哪怕兩人心識相連,但在根本上,他們原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人。那種溫柔敦厚,還有王者的愛……他不可能成為這種人。

  蒼越連一名無辜者都不願意犧牲,但自己,如果是為了對方的話,殺多少人都不會覺得可惜。人命只是一個數字而已,他可以讓自己相信這一點。為了決定的事情,殺死多少陌生或熟識的人都無關緊要。在協助夫子對修真院所有人下藥的時候,荻花題葉就知道自己是這樣的人了。

  月說我配不上他。

  看著那張毫無瑕疵的睡顏時,昊辰清楚意識到自己為何對弟弟生氣:月以為,他愚蠢到沒有這種自覺。

  但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可能配得上他。

  然而,同時卻感覺到某種不可推卻的力量。

  身體已經沒有必須藉由對方才能消除的飢渴,理智上也非常清楚自己真正執著的人是誰,總有一天必須離開這裡。兩人意識之間的牆未曾放下,他不敢放下。

  但是,這一刻,卻只想留在他身邊。

  荻花題葉深知愛情的奧秘與痛苦,也深信愛情的獨特性。除了玲瓏雪霏,他不可能愛上任何人,他只執著她、只能愛她愛得不可自拔,也只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但是,存在於這一刻,不論是緣分、執著、慾望、眷戀或憐惜都無法一以概之賦予稱呼的某種東西,如果不是愛的話,又會是什麼呢?

  明明已經知道結局,一切情感都會顯得虛偽而徒勞,那麼,根本就不應該容許愛情的存在。

  事到如今還可以收回嗎?想到這一點的同時就明確地知曉答案,事情已經如同脫弦的箭、離軌的車輪,完全超出掌握了。內心深處湧起怪異而尖銳的預感,就像月所認為的那樣:無論如何,他都會傷害蒼越。


  鐵驌求衣仍舊擔任軍長一職,雖然減軍的施政並未因此停止,而副軍長率領的部隊也不下軍長。風逍遙從道域回來之後又趕赴中原,俏如來與玄之玄的內鬥還未結束,苗疆不涉入中原事務,副軍長理論上什麼都不能做,所以苗王和王后都不過問他運用特休去中原渡假的時候到底都在做什麼。

  直到他又回來,並且私下聯絡王后想與他在宮外見面。說是想讓他喝海境的百里聞香,順便出宮透透氣。王后身體已經好了很多,又是副軍長的邀請,所以苗王只囑咐他記得戴著圍巾,不要吹風。

  副軍長是熟客,要了一個包廂。王后坐下的同時在桌上放了一枚精巧的裝置,等上面的光圈跑滿格的時候才開口:「百里聞香是什麼?」

  「海境的苦茶。」

  「為什麼忽然想要我喝這個?」

  「我只是想和你安靜的說點話。」風逍遙還是喝自己隨身的酒,「在王宮裡,王會問我特地去見你說了什麼。」

  荻花題葉早有預感,所以他先偵測確認這附近沒有竊聽裝置。「你要問我什麼問題?」

  「那天在中原,事起突然,我沒發現。後來俏如來告訴我,同樣的咒命七罡字:蘆荻飛花秋帶殺,他在中原就曾經被人用來追殺過。」

  「嗯。」

  「劍宗輔師不擅長術法,眾所周知。就算他手上有天師雲杖,也不可能毫無聲息的使出陰陽學宗的秘術。」

  「這判斷正確。」

  「你曾經說過,學宗最高級的秘術,譬如咒命七罡字,在道域只有三個人的術法造詣能使得出來,含你在內。」

  「是。」

  「『蘆荻飛花秋帶殺』,是你的風格。」

  「是。」

  「……花痴啊。」

  「你還沒把問題說出來呢。」

  「真要我問?好吧。是你嗎?你為王上解咒,只是為了做戲嗎?」

  「不是我,傻瓜。」我永遠不可能傷害蒼越。

  「就這樣?」

  「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你不能說一句不是,就帶過上面所有疑點。所以是誰,你知道。」

  荻花題葉凝視風逍遙良久。「你知道我前陣子為什麼生病嗎?」

  「修儒說你消耗術力太過,身體透支了。」

  「我為苗王解咒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我把咒力強行轉移到我身上才解開,咒命七罡字的殺傷力太過強大,多發作一秒都是危險。因為這樣,雲胎之術受到衝擊,核崩解了……以一般的概念來說,就是流產。」

  此時正好侍者敲門,送來苦茶和點心,這給了風逍遙消化震驚情緒的時間,荻花題葉的手指在茶杯邊緣繞了一圈。

  「我一點都不後悔,只求你不要再猜了。世上有些事情,不知道會比較輕鬆。」

  若在平常,風逍遙會接受他這樣的示弱。但今天不行。在這件事上不行。

  「我們風花雪月四人,都各自教過彼此一些東西……你們三人都懂一點小碎刀步,只有你,我教過最後一刀;你曾經教月陰陽學宗的心法以抵禦邪氣,但是你教了雪什麼,我從來不知道。」風逍遙喝了很多酒,眼神卻仍舊清醒而銳利。這是醉生夢死最可怕的副作用,他永遠不可能醉倒。「花,你有愛雪愛到教她這麼危險又狠毒的術法嗎?」

  荻花題葉給他一個略帶悲傷的表情。「我只是希望盈曦能保護自己,如果她不願意由我保護她的話。」

  「……雪要殺王上?」

  「雪,只能做夫子要她做的事情。她是無辜的。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夫子最擅長的不是計謀,而是利用感情操縱人的技巧。」荻花題葉語帶懇求:「現在忘今焉已死,盈曦不會再和苗王有什麼交集,這樣就好。」他不能讓盈曦身陷危險,苗疆不能追究此事。

  「好,很好,」風逍遙一邊說一邊深呼吸,似乎被什麼事情激起了怒氣。「我問你,你當初說過,『為了雪,什麼都值得』,你現在還是一樣的想法嗎?還有,一開始你決定要代替雪給王上生三個孩子,生完之後到底怎麼樣?」

  荻花題葉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件事,不由得投以疑惑的眼神。但在開口回答之前,他忽然明白了。

  「……風啊,你明明知道你改變不了我的心意,問這些問題,知道了答案又能怎樣?為了雪,什麼都值得,這件事情,只有到我死的那天才算結束。」

  風逍遙忍無可忍,他站起身,走到包廂門口卻又走了回來。

  「你這樣,不值得。你除非是瞎了才看不清楚,王上他是世上對你最好的人——」

  「世上永遠不會有人比苗王待我更好了。但雪,哪怕雪對我只有苗王的百分之一,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我也甘之如飴。」

  他難道不知道最後一句話,聽起來多麼痛苦嗎?風逍遙這麼想著,但他無法打斷對方。

  「風,我也希望你明白為什麼我這麼愛雪,但愛……本來就是沒有原因的。我一直如此,也永遠只能如此。」

  「你就沒有想過,王上知道了會有多痛心。」

  我想過。我當然想過。怎麼能夠不害怕。但是……那是盈曦。荻花題葉又怎麼能夠不愛玲瓏雪霏。

  「那你就不要告訴他。」

  風逍遙看著弟弟說這話的臉,他的目光低垂,聲音沙啞,臉色蒼白,眼神動搖,但是,說出的話語還是一如往常般無情。於是身為兄長的他閉上眼睛。

  「昊辰,你永遠是我兄弟。但我有時候,真希望從來不認識你。這樣,看著你鑄下大錯的時候,我心裡不會像陪你受罪一樣苦。」

  在風要離開之前,聽見花低語:「別……別去找雪,她沒有錯。」

  「她沒有錯,王上又做錯了什麼嗎。你怎麼能讓最愛你的人……」風逍遙說不下去,就像多看他一眼都無法忍耐地走了。

  荻花題葉看著他怫然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喃喃自語:「難道你認為,這一切……對我而言就很容易嗎。」


  年輕的君王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波動。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裡,完全重現了他父親的神情,在思考之間顯得異常深沉,深得像一潭嚴冰。

  如果鐵驌求衣還待在這裡,他會發現這一點。但在風逍遙與王后的談話發展到一個相當私人的程度時,他主動離開了監控室。

  苗王想起父親顥穹孤鳴。他明明知道母親從來沒有愛過他。

  希妲王后從來沒有抱過他們唯一的兒子。母親從未給過他任何微笑,任何溫暖的話語,留存在蒼狼記憶裡的,只有一雙悲哀的眼睛。那麼哀愁,因為她兒子的父親不是天闕孤鳴。

  母后從來沒有快樂過。不論父王怎麼做。她的心永遠活在另一個世界,活在另一個人身邊。

  蒼越孤鳴不知道此時自己的神情與父親看著母親背影的樣子如出一轍。他們對於自己的痛苦完完全全的無可奈何,只能將其壓抑到感受的最深處,用寒冰封實,努力不露出半點痕跡。

  花了一點時間刪除那些影像與聲音的紀錄,然後苗王離開白日無跡的情報站。看來鐵軍衛尉長有很多情報都是用類似的途徑得來的。

  「這件事情,軍長是瞞著副軍長做的?」

  「是。」

  「那以後也不要告訴他。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苗王沉著地想了想,「讓風逍遙回萬里邊城吧,孤王最近不想與他見面。」

  「是。」

  「……軍長忘了此事吧。以後,再也不必提起。」



24

  王后斜枕在床頭上,手裡歪著一本書。他睡得不熟,苗王回來並且躺上床時就醒來了。

  「……睡吧。」

  「你去哪裡了……」荻花題葉睡眼惺忪,他等了很久。

  「我去王陵,跟父王說點話。」蒼狼安撫地親他額頭一下,「睡吧。」

  難怪他今天感覺起來……有點傷心。而且是充滿壓抑感的傷心。荻花題葉在蒼狼躺下安頓的同時窩進他懷裡。

  蒼狼抱著他,整夜未眠。

  隔日開始,生活依舊平靜規律。王后身體已經大致上恢復健康,不需要貼身照顧,於是苗王分出大部分的注意力回到國政上。為了推行墨風政策,他與鐵驌求衣有了更多互動與密切的往來,王后對此略有微詞,但不便干涉。

  荻花題葉不敢再生病,甚至開始按計畫鍛鍊身體,他必須保持健康才能安排下一次使用雲胎術法的計畫。他只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煩惱:蒼越變得比以前還要忙碌。

  苗王每日清晨即起,馬上投身工作,白天鮮少休息,晚上也常排滿接見各部族的行程。雖然對於王后的照顧與噓寒問暖都一樣細心,但他們不再像以前一樣盡可能找到空檔相處溫存。

  每日的功課早就停止,先前王后調養身體的時候苗王也過著禁慾的生活,過了這麼長的時間,他應該會有所表示。當然,荻花題葉非常清楚對方過於溫柔與自我控制的性格,知道由自己開口表達是必要的措施。

  但是,蒼越每天都早出晚歸,幾乎沒有一個空閒的時間能夠休息。比起歡愛,充足的睡眠更加重要。他耐心等候,直到開始為此有了隱約的不滿。

  蒼越總是溫柔的吻他,每天晚上抱著入睡,但是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要求。有好幾次,王后已經主動伏到對方身上,但苗王卻像個嚴謹的僧人翻個身讓他躺回床上,『你身體不好,多休息。』就像他一點都不想要的樣子。荻花題葉深思,難道那對蒼越而言只是生育的環節,只是一個任務嗎?

  他可不相信。

  於是終於有一天晚上,歲無償被王后派去請王上回寢宮,原因是王后覺得身體非常不舒服。

  蒼狼沒有片刻耽擱,回去時燈全都關了,只有床頭亮著一根紅燭。「……昊辰。」

  王后坐在床沿,手裡捧著一杯酒。此情此景與他們婚後第一次共枕那夜完全相同,昊辰很久沒穿那件睡衣了,也很久沒調製那種酒。

  「你身體沒有不舒服嗎?」苗王站在臥室門口詢問,他一點都不願意走過去。然而,過於疏遠又會被看出異狀。

  「我很不舒服。」王后散著髮,以一種略微惱怒、又裝作毫不在乎的語氣回答。「還是說,王上覺得我在說謊,想要懲罰我?」

  稱呼的轉換和語氣裡的彆扭顯而易見,蒼越孤鳴忍住嘆氣的反應,走到妻子面前取走那杯酒放在旁邊。「我怕你不舒服。」

  「王上對自己真沒信心。」

  「……孤王查了一些資料,王后的身體,還不適合再次使用那麼長期的術法。」

  「哦。」王后輕輕應了那麼一聲。「我當然沒施法。如果沒有孩子,王上就不想要我了嗎?先前王上是怎麼說的:『就算沒有子嗣——』」他拉長了聲音:「『孤王也不會讓王后離開身邊』,究竟是騙人呢,還是只想把我當成擺設?」

  這句話深深的刺傷了蒼越孤鳴。但是他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並且盡可能的將受傷的感受壓抑下去。

  「孤王想要王后。每天都想。」他平靜地詢問:「昊辰想要我嗎?」

  「……我身體很不舒服。」荻花題葉執起那雙溫柔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他們視線沒有交會,但這動作卻顯得無比親密,他的聲音也又軟又綿,讓人無法抗拒。「只有你能醫我。」

  蒼越孤鳴不需要任何催情的東西,但他們久違的吻顯得有些生疏與疑慮。荻花題葉不得不主動加深那個小心翼翼的吻,用舌尖挑動對方的感受,只消片刻,他們便迷失在溫柔繾綣的快感裡,王后的鼻腔裡發出甜軟得不可思議的連綿哼聲,催促著君王的撫摸與擁抱。

  他們滾到床上激烈地深吻,王后很快就分神將丈夫的衣服正面解開,相當性急地解決了腰帶與褲頭。蒼越的藍眼裡有著明顯的不確定,「昊辰,你真的……」他似乎有點應付不過來了,「你真的,想要我嗎?」

  昊辰沒有回答,只是將手挪到他臉上,主動扶著那張俊美的臉湊上自己飢渴的親吻,半裸的身體也毫不吝惜地施以動情的磨蹭。

  蒼越孤鳴發出一聲放棄掙扎的聲音,終於忍不住將他反身按倒,卻沒有馬上攻城掠池,而是手忙腳亂地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他們很少用的保險套。

  筆直的性器昂然挺立著,術法師的手指靈巧至極,輕輕鬆鬆就套好了透明薄膜,然後他忽然感到有趣,指尖滑過突起的血管,荻花題葉帶著一種惡作劇的微笑,張口在尖端舔了一下。

  蒼狼發出壓抑的驚叫聲,然後大腿猛然繃緊,感覺下身更硬了——昊辰含住了前端,雖然隔著薄膜還是能清楚感覺到那種高溫的包覆,當那顆討人喜歡的頭顱開始上下擺動的時候,靈巧的舌頭帶來的快感簡直讓蒼狼想要呻吟。

  他的反應真可愛……荻花題葉陶醉地吸吮著,運用本能調整力道,偶爾用舌尖逗弄柱頭的敏感處,偶爾上下舔舐,偶爾又含到深處快速吞吐,唾液的滋滋水聲與低沉的呼吸聲混雜在一起,感覺淫靡至極。

  當蒼越孤鳴終於忍無可忍地將妻子從下方「拔」起來的時候,王后發出得逞的壞笑。

  昊辰的眼睛帶著狹長的嫵媚感,此時濕潤的紫眸中滿是春意,他笑得厲害,直到丈夫開始好好的「給予治療」為止。

  他們很久沒做了,雖然事前準備得非常充足,但在徹底習慣之前還是花了不少功夫。等半邊床單都被汗浸濕的時候,大床才開始規律地搖晃起來。王后本來還想忍住聲音,但在自己身上馳騁肆虐的快感實在太過強烈,他一邊發出模糊的呻吟,一邊呢喃著自己最喜歡的那兩個字。

  蒼越孤鳴被那種劇烈得像是撕開神智的快感逼得心神如焚。他看著那張深愛的美麗臉龐露出沉醉的神情、聽著自己的名字被甜美的聲音殷勤呼喚,還有下身濕軟緊實的絕頂快感,不由得一次又一次著急地挺腰貫穿,然後對著那紅腫的雙唇索求更深的纏綿。

  粗硬的性器與渴求慾望的甬道激烈摩擦著,敏感的柔軟皮肉被有力的搗弄翻進翻出,荻花題葉被這無止無盡的快感推擠得腦袋一片空白,高潮時不由得全身四肢都抱緊對方,全身顫抖不止,發出帶著泣音的忘我叫聲,藉此舒緩過於刺激的暈眩快感。

  他花了好一會時間才回過神來,發現蒼越離開自己的身體之後試圖獨自解決,不由得嘀咕這個孩子怎麼這麼不老實,於是故意說:「等一下……我這裡好疼……」

  不出所料,蒼越孤鳴又馬上放下了正在解決的事情去看妻子怎麼了,王后敏捷地用長腿夾住王上的腰,「你有兩個選擇,」他瞇細了尾端嫵媚的桃花眼,手指捏著胸肌上脆弱的乳頭,「你可以選上面,或是下面。」

  蒼越孤鳴張張嘴唇,壓抑慾望讓人腦門發疼,但是理智與愧疚感始終無法拋下他。「我怕你……不舒服。」

  「嗯……哼。」荻花題葉曖昧地一笑,手往下尋到那根比主人老實百倍的東西,引導它回到還不夠滿意的空虛私處裡。「你覺得……舒服嗎?」

  於是身體擺脫理智的控制,不由自主、緩慢卻確實地再次結合起來,節節推進插入到深處之後,以一種無可抵抗的力道來回抽送。王后一邊喘息一邊發出輕笑聲,隨著出入抽插的節奏挺動著腰臀,肉壁開始貪婪地急促開合,迎合著更加深入的動作。他不是嘲笑丈夫,而是感到憐惜與深刻的情愛。「舒服……嗎?嗯?蒼越,蒼越……」他沒有得到回答,只收穫一個深情的吻。

  久違的高潮持續了十幾秒,沒有雲核,體內不再有那種敏感的知覺,但荻花題葉看著蒼狼那快感連綿之後的放鬆神情,知道他射完了,不由得愛憐地伸手去擦他額上的汗。他這麼壓抑,不肯使勁的做,臉都脹紅了。「舒服嗎?」

  「……昊辰呢?」蒼狼將臉貼在他頰邊,聲音很悶,「你舒服嗎?還是,是為了讓我舒服?」

  荻花題葉忍不住噗哧笑出來。「傻瓜,你還沒醫好我,不許睡著。」

  那晚他們做了三次,王后心滿意足地入睡,醒來時丈夫又出門了,床頭櫃上放著溫水,水杯壓著一張紙條囑咐他多休息。

  荻花題葉看完之後將紙放回原地,他明明沒有碰到什麼東西,水杯卻從櫃上滑落,咚的一聲浸濕大片地板。

  剎那間睡意頓失,他有種奇怪的感知。有些事情不太對勁……但卻說不上來是什麼。


  玄之玄死亡的消息傳到苗疆之後,軍長找了理由向苗王請假。鐵驌求衣已經對苗王承認了自己身為墨家九算的身分,在推行墨風政策的重要時刻選擇離開苗疆,苗王與王后只能推測他是去解決墨家內部的問題。

  同時,風逍遙被派去月凝灣,那裡似乎發生了什麼怪異的失蹤事件。荻花題葉本來不在意,風不在王城就行了,但那日他隨身攜帶的儀器跳出劇烈的反應。

  苗王趕到停機坪與王后見面,「風出事了,有人對他用了效力非常強烈的咒術。」

  「是道域嗎?」

  「不……這是我不熟悉的系統。我聯絡不上他。」

  「讓歲無償陪你去。」

  「……軍長不在,你身邊要有人。」王后拍拍苗王的手,「對方是術士,我有所防備,怎樣都奈何不了我。我快去快回。」

  荻花題葉踏上一階階梯,蒼狼握住他的手,沉吟片刻之後放開。「我等你回來。」在處理墨風政策與禁書問題的節骨眼,苗王不能離開王城。

  「對我這麼有信心?」

  「當然,學掌大人。」

  荻花題葉得意極了,一直到尋獲風逍遙為止都面上帶笑。

  有人刻意把風逍遙困在月凝灣,咒術不帶殺傷力,卻刁鑽而麻煩,花了好幾天處理。在解咒的最後階段,他集結所有得到的片段線索,判斷是有人刻意將副軍長與王后調離王城——月凝灣是忘今焉昔日的基地,軍長會派擅長伏行調查的兵長前來,負責情報的尉長此時必須留在王上身邊;而王后的咒術太麻煩,不論是誰在背後操盤,苗王想必都是他們的目標之一。

  離開月凝灣,擺脫當地的磁場干擾之後,王后聯絡上白日無跡。尉長按照軍長事前的安排潛伏在王城負責聯絡事宜,告知各方目前的狀況。禁書事件導致軍長遭受流放,王上則離開王城,親自循線追查禁書源頭。

  王后馬上尋到最近的哨站,讓風逍遙趕往援助軍長,自己則與苗王會合。但才剛放下風逍遙,苗王立刻搜尋到王后飛艦的訊號。蒼狼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緊急,問他人在何方,是否安全。得到確定的答覆之後,馬上命令王后回守王城。軍長以身為餌,誘出墨門內部的叛逆,苗王派兵擊殺,但散播禁書之人在主位空虛的王城也安排了內應。

  荻花題葉趕到的時候,王城軍正與留守的部分鐵軍衛相互廝殺。墨家在兩方裡都安排了人以挑起紛爭。歲無償保護大祭司與榕桂菲離開,留守王宮的叉玀已經負傷,王后不擅調度兵法,根本無法止戰,他只好採取最暴力直接的方式,開啟巨大陣法,強制癱瘓王宮內外所有兵員。

  陣法範圍被放到最大,所以維持的時間很短,荻花題葉一把背起被圍攻重傷的叉玀逃出宮外。叉玀絕對忠誠,反覆強調王后應該棄她逃生,荻花題葉駁了兩次,第三次直接唸咒定住叉玀的舌頭。

  「蒼越也會親自背著妳逃,他不放下,我也不放下。」

  他倆在王城內躲避了一陣子,最終在白日無跡的指示下找到他身處的安全屋。安置好兩人之後,尉長馬上離開,率領鐵軍衛的殘部退出王城,歲無償則回頭控制住王城軍,停止械鬥。

  苗王直接趕去營救軍長,他原本派去的援軍路上遭到埋伏,經歷一番苦戰之後才帶著重傷的軍長與副軍長回到王城。

  王后已經準備好緊急救護人員與醫療艙,兩人看著命垂一線的軍長接受治療,苗王開始解釋禁書來源與軍長的墨家同僚安排的殺局,但卻發現王后完全沒在聽。

  「昊辰?」

  「你衣服上有血。」

  「我沒受傷……這都是別人的血。」苗王慣著深色衣物,但未染的貂皮毛邊上俱是乾涸的斑駁血跡。

  王后悶著臉,整個人貼進他懷裡。蒼狼同時張開雙手,將妻子緊緊摟住,低聲說:「你辛苦了。」

  「我真希望……能把世上所有人都殺光,只留那些對你和苗疆無害的。」

  「……那你豈不是會累壞了。還是不要吧。」

  隔天早上,鐵驌求衣宣告死亡。但苗王身邊馬上出現另一名蒙面的智囊,御兵韜,並且被任命為一人之下、掌管國務的軍師。至於御兵韜與鐵驌求衣在各種層面上的高度相似,就在苗王的刻意容許下被朝廷所接受了。

  傳入苗疆的狼朝宮禁錄一書指控鐵驌求衣是當年天闕孤鳴叛變背後的主謀,為了持續墨風政策,鐵軍衛軍長必須死。

  再一次的,荻花題葉對於苗疆這種莫名寬容與善於接受感到驚訝。

  根據御兵韜的情報,這次事件是墨門內部其他九算為了剷除他而計畫,對方明明知道王與王后都不在王城,仍舊製造混亂,目的就在於徹底破壞苗疆的實力、讓苗王無法包庇鐵驌求衣。

  然而,百鎮雄關御兵韜這種名號,還有根本就沒怎麼改變的外觀,擺明是對他們說我還沒死、你們儘管來嘛……就連風逍遙也不怎麼認真遮掩,照樣對御兵韜跟前跟後,稱呼也與以前一樣。

  為了收拾這次動亂的殘局,苗王忙碌了一陣子,直到中秋來臨。王后非常期待這個節日,他在此之前已經釀好新酒,也準備讓苗王好好放鬆休息一日,確保不論是誰都不會在那天求見王上。

  然而,蒼狼卻說他有別的計畫。

  他們去了王陵。蒼狼在天闕孤鳴的墳前放一罈苗疆最烈的吊兒醉,在顥穹孤鳴的墳前放的卻是一盞桂花蜜。

  「父王不喜歡喝醉。」蒼狼平靜地告訴妻子:「我後來才知道,喜歡蜜茶的人是母后。」

  荻花題葉默默握住他的手。

  「昊辰,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母后的事情?」

  希妲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決定是王儲的妻子與未來的苗后。如果她是男孩的話,將會和兄長一樣成為苗軍的統領與王的心腹,但她是個女孩,而且還是美貌如晨曦般燦爛奪目的女孩。

  她成為孫王子天闕孤鳴的未婚妻,他們毋庸置疑的彼此相愛。

  直到天闕孤鳴被指控殺死自己的祖父,當時仍舊在位的祖苗王。

  蒼狼站在父親的墳前,毫不隱瞞的敘述著被文字與歷史扭曲的真相。他自己的父親,是如何謀弒祖父,陷害異母兄長。這全是顥穹孤鳴與其父的合謀,天闕孤鳴為苗疆開疆拓土的功績太過耀眼,於是他的父親害怕自己等候多年的王位將會直接被賦予給長子,便與次子聯手犧牲掉他們的至親骨肉。

  而顥穹孤鳴弒親謀反的獎賞,是原本屬於兄長的王儲之位,還有他的未婚妻。

  希妲的心屬於天闕孤鳴,但她必須嫁給王儲。

  「母后用自己的生命作為威脅,逼迫父王為撼天闕……為天闕孤鳴求情。所以他被鎖在罪海七惡牢,直到三十年後,我去放他出來。」

  後來發生的事情,荻花題葉已經非常清楚。

  「我最近經常想起父王……如果他在我的位置上會怎麼做。」

  「你是你自己,蒼越。你做得很好,苗疆需要這樣的你。」

  蒼越孤鳴低著頭微微一笑,他們視線沒有相會,那看起來是一種非常寂寞的神情,明明是秋日明媚的陽光,卻在那年輕的臉上形成一種青灰色的陰影。

  「我還會想起母后……如果沒有孩子的話,她應該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知道母親會選擇不見天日的惡海七惡牢,而不是金碧輝煌的王宮。

  但是母親沒有選擇。

  「是孤王的存在,讓她不能自由。」

  「讓她不能自由的是身分與責任,不是你。」

  「身分與責任,」苗王平靜地重複了一次,「你說得對。但我總是會想……如果父王不那麼自私,如果母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選擇人生……」

  「人應該和自己真正愛的人在一起。」荻花題葉說:「但有了孩子,應該另當別論。」他是為了蒼狼才選擇如此措辭。

  蒼越孤鳴看著父親的墳墓,小心翼翼,彷彿如履薄冰地開口:「但是,如果母后知道父王多麼深愛她,不能沒有她……只有在她身邊才覺得安全,再也不可能愛上其他人,把她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幸福還重要的話……如果母后知道的話,她能不能至少試著,把父王放在心裡,試著留在他身邊?」

  「蒼越,我明白你的心意。」這就這麼困擾他嗎?不曾相愛的父母,即便到了現在還會為此感到寂寞嗎?「但我其實了解你母親的心情,至少,我也相信一個人對於自己的摯愛不應該那麼容易放棄。」

  「父王也是因為這樣,才不能放棄母后。」

  「我明白,他再也沒有愛過其他人。但那終究不是你母親想要的。」他強迫蒼狼轉向自己,用最溫柔安慰的語氣說:「蒼越,這種假想無濟於事,你父王已經接受這個結果了,你一直回想他們,只是自我折磨而已。」

  蒼狼閉上眼睛,忽然之間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痛苦。「我明白。」

  「蒼越,聽我說。你母親的犧牲換取了她所愛之人的生機,這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安慰。為愛情付出,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純粹的痛苦。」但這話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所以他只好憐惜地撫摸那張似乎快要哭出來的臉,「最可惜的是,你母親沒辦法看到現在的你,否則不管她有多寂寞悲傷,都一定會因為你是一個這麼優秀的王而為你感到驕傲。」

  「昊辰,在你面前,我不希望自己只是苗王。」

  他好疼。竟然這麼疼。荻花題葉為意識中傳來的、皺緊心臟般的痛楚而難受。

  「你是一個很好、非常好的丈夫。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


  ——哪怕雪對我只有苗王的百分之一,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我也甘之如飴。

  ——他再也沒有愛過其他人。但那終究不是母親想要的。

  蒼越孤鳴握緊那給予自己溫暖與溫柔的手,將那珍惜地貼在自己臉上。

  那麼,我給你的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嗎?

  蒼狼不敢問出心中的問題。

  因為如果昊辰撒謊的話,他會知道。

  人應該和自己真正愛的人在一起。除非,那個人並不愛他。


  回到王宮之後,叉玀通知王與王后,俏如來求見。

  也該來了。但那是他們墨家內部的問題,苗王吩咐務需禮遇俏如來,讓他與御兵韜會談即可,但叉玀卻轉達了來客堅持面見苗王的要求。

  俏如來帶來了佛國近況:天門閉鎖,地門取而代之,正在擴張勢力範圍,鉅子查訪之下,在其中發現許多故人蹤跡。

  包括先前苗疆內戰方興時失蹤的千雪孤鳴。得知王叔未死,苗王激動萬分,隨後便同意參與中原的援救計畫。

  地門擅長重置記憶,至今已經蒐羅許多各方戰力,鉅子擬好初步計畫,在苗疆盤桓了兩日共同商討深入對策,然後又返回中原準備,等待中苗會合的日期。

  在王后表達隨王同赴地門的意願當下,苗王便毫不遲疑的拒絕這提議。「墨家隱憂未除,王后必須與軍師一同坐鎮王城。」

  約定之日很快到來,苗疆已經整軍待發。在王上與國師、留守的王族親衛談過之後,王后親自送他上艦。

  苗王站在階梯前,有點驚訝地看著荻花題葉遞來的玉環繫帶。

  「這是我師尊的遺物。」術法師將毫無瑕疵的白玉安置在苗王的掌心裡,彎起他的手指包覆起來,「執環送往,早歸之。不要受傷,早點回來。」

  蒼越孤鳴深深地注視荻花題葉,然後翻轉手腕,將玉推回他手裡。「孤王不能收。」

  荻花題葉有些訝異,那句稱謂讓他心中湧起怪異的警覺。

  「昊辰,孤王一直沒問你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軍師、風還有其他人都還在不遠處,王后壓抑著那種不安的心跳感。「什麼事?」

  「當初你代替盈曦姑娘嫁到苗疆來,除了出於她的抗拒以外,是否也出於你對她的深愛?」

  荻花題葉想將手抽回,但那卻被苗王緊緊握住。他無法從這場赤裸的、殘酷的、再也沒有謊言能保護任何人的對話中逃開。

  「你一定很愛她。」

  蒼越孤鳴這麼說的時候,就像是在敘述一個他早已知之甚詳,而且理所當然的事實。他看起來理智而自制,若是有任何情感洩漏出他的情緒,那種情感也是柔和的。他看起來就像往常一樣溫柔,只是不再那麼充滿著愛意。

  但那畢竟還是溫柔。

  「這是孤王給你的禮物。」

  遞給荻花題葉的東西是一枚紀錄飛艦登入權限的電子鑰匙。

  「這可以啟動一艘登記在中原聯邦名下,和平救難隊的醫療飛船,裡面有足夠的物資進行長途飛行。去接盈曦姑娘吧,她在等你。」

  「你……你在說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恐慌還是茫然,這一切都太怪異了。為什麼蒼越會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一直都對孤王很好,所以,這是孤王應該做的事情。孤王不應該再綁著你了,你本來就不屬於……」蒼越孤鳴稍微停頓了一下,他已經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這些措辭,但奈何實際上說出口的時候,還是這麼艱難。「你本來就不屬於苗疆。風軍長什麼都告訴孤王了。盈曦姑娘也向孤王坦承……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

  苗王與王后站在停機坪的中央,四周人來人往,做著報到登艦的準備,沒有人注意他們,哪怕有人注意,也不會聽到他們的言談。

  荻花題葉在那一片嘈雜的寂靜之中感覺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轉。

  「一旦苗疆與中原會合,進軍地門的時候,你就悄悄離開。孤王留下叉玀留守,她會進行表面上的搜查,但不會派人追捕你。苗疆對地門開戰的時候,就是你最好的機會。」

  蒼狼解釋得如此仔細與平靜,就像這個決定從來不曾使他的胸口承受像裂開一樣的劇痛。

  「等孤王回來的時候,再讓大祭司解開我們的長生結,你就自由了……到時候你已經離開很久,議會也不能說什麼。飛船是俏如來準備的,你可以到任何與中原交好的中立國界去,不需要回到道域也很安全。」

  他看起來好蒼白。一直以來,昊辰都在擔心盈曦姑娘的安全。至少,風軍長是這麼說的。昊辰這一生都竭盡所能的愛她、保護她。但苗王不可能怪罪或是譴責她,他可以對自己萬般嚴格,對所愛卻終究這樣懦弱。

  正因為正視自己的懦弱,蒼越孤鳴知道他必須逼迫自己堅強。

  「昊辰,你自由了。」

  如果以道別為理由,可以再吻他一次嗎。但這會動搖決心,不必要的眷戀與渴望不能得到這種放縱。

  這個決定非常疼痛,蒼狼幾乎能感覺到自己腦中那一塊精神相繫的地方像挨了一刀那樣安靜地流著血,就像它一直在安靜地哭泣,但沒有辦法,他必須壓抑這種感覺。

  蒼狼知道自己毫無辦法。正是因為知道深愛的緣由,所以才必須放手。

  若非如此,他愛的人便不會感到幸福。正是因為愛得如此深刻,只要能讓對方幸福,他會盡最大的努力做到任何事。

  雖然疼痛,但這個決定的過程其實並未產生太多掙扎,他反覆思考,做出各種考慮,設身處地去代入荻花題葉的感情,最終認定這是最好的決定。他既然深愛玲瓏雪霏,到了能為她如此犧牲的地步,那麼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會快樂。

  人應該和自己真正愛的人在一起。就只是為了這麼簡單的道理。

  至今才察覺的真相、一往而深的愛與天生的無私的性格綜合起來產生了這樣的結果。而蒼越孤鳴,向來擅長忍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與痛苦,只要那意味著他在乎的人的安好。

  昊辰早已經遠遠超出他所在意的那個範圍。若是自己的血液裡流動著能讓對方感到快樂的方法,蒼越孤鳴也會毫不猶豫的割開血管。儘管這個分離的決定比血肉分離還要痛苦而令人難以忍受,但他畢竟還是會找到忍受的方法。

  他會忍受。必須要忍受。不管這個決定對他而言代表什麼,只要昊辰能因此幸福,那就必須這麼做。

  荻花題葉感覺頭暈目眩,但還是極力了解現狀。想必是風告訴蒼越,雪的落腳之處……「你和雪說過話了?她說了什麼?」

  玲瓏雪霏說得不多,但給出的資訊已經足夠讓蒼狼判斷出清晰的事實:昊辰愛她,一直都愛,而且是遠遠超出對任何人的執著與深情。

  「……盈曦姑娘在等你。」

  她說:如果昊辰能夠選擇,他會來的。

  而蒼越孤鳴當然必須歸還對方選擇的權力。昊辰已經為他犧牲太多了。那麼多的保護、他受的那些傷,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原來他從來就沒有資格要求對方付出這一切。

  苗王從懷中取出一串看來已經很舊的狼牙項鍊。「這是給你的臨別禮物。不是什麼特殊的東西……但請你留著紀念。」

  那是顥穹孤鳴送給他唯一的王后的禮物。既是父親的餽贈,也是母親的遺物。

  蒼越孤鳴自己狩獵得來的第一枚狼牙,已經給了另一個人,那是他第一次愛戀的對象。

  但父王一生只愛過母后一個人。

  所以他直覺地認為,這應該交給昊辰。

  蒼狼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像這樣去愛任何人了。所以,昊辰比任何人都有資格收下它。

  他做得到。他也曾經這樣對雨音霜放手,她另有所愛,他能成全。上一代的悲劇不會再次重演,他做得到。

  但面對昊辰,同樣的放手卻變得更加困難,千萬倍的困難。

  他再也不可能像這樣去愛任何人了。

  正是因為如此,才必須要放手。

  他會忍受。他必須忍受。


  荻花題葉茫然地收下項鍊與鑰匙,這與他預想過的無數種情景都不同。忽然之間,他一直以來想要的一切全都得到了。沒有憤怒、恥辱與為難,不需要懇求就能得到蒼越的原諒、平安離開苗疆的方法、從身上徹底卸下的重擔,還有,盈曦在等他。

  盈曦在等他。

  盈曦要他去見她。

  沒有任何事情比這更加重要。

  如果不是荻花題葉被這件事情引去了全部的心神與注意力,他就會感受到蒼狼此時內心的撕裂與哀痛。但他確實感覺不到,那是被他忽略的感受。

  荻花題葉為人自始至終都是這樣的利己主義,他以為自己有著深刻的了解,但那份了解還不如蒼越孤鳴對他的觀察。

  對於那些視為屬於自己的人事物,昊辰可以付出很多代價保護。蒼狼親身體會過這種保護,而為了更無私的感情,他要將自己從那份愛惜與保護中割離出來。

  他做得到。他必須做到。


  「時間到了,我……孤王祝賀你與盈曦姑娘幸福。如果可以的話,在安居之後寄一封信給我,這樣,孤王會比較安心。」蒼越孤鳴低頭看著對方那握緊的掌心,如果開口懇求,如果做出君王絕不能夠做的承諾,可以把他留下來嗎?但是,即便只是擁有這樣的假想,都使他感到危險。太危險了,他不能縱容自己。

  「一路小心。」

  蒼狼幾乎能夠感覺到大腦深處那一塊相連的意識,那裡正在安靜而無助地哭泣。

  有什麼東西正在碎成片片。

  但他會忍受。他必須要忍受。他將這一切碎裂的悲哀的孤獨的感覺,連同自己的痛苦一起推擠、克制、壓入到一個無須理會的地方去。

  哪怕在這樣做的同時,無法否認的真心與深愛之情卻更熾烈。

  「請你務必,保重自己。」

  然後,他逼迫自己轉身上艦。

  ……至少,昊辰會感到幸福。

  這比他自己的幸福重要得多了。

  不要哭,蒼越孤鳴。你是苗王,你能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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