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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稻出了地,意味著一個盛大的事件的開始,新米飯上桌了。莊稼人對新米的渴望是強烈的,說「如狼似虎」都不為過。你想啊,熬完了一個夏季,又經歷了一個沒日沒夜的秋收,莊稼人的身子骨嚴重地虧空了,哪裡是鐵打的?一個個嗷嗷待哺了。可是,新米就在這樣的節骨眼端上了桌子,莊稼人撂開了胳膊腿,拼了性命,往死裡吃。不要菜,不要鹽,不要醬油,乾吞。吞完了喝點水,擦擦汗,再接著幹。新米有一股獨特的香,用王瞎子的話說,那是「太陽的氣味再加上風的氣味」。

  太陽是有氣味的,風也是有氣味的,王瞎子都看見了,就在新米裡頭。這一點城裡的人永遠也不知道了。他們吃的永遠是陳年的糙米,都發紅了,一點黏性都沒有,嚼在嘴裡木渣木渣的。新米的米飯可是充滿了彈性的,一顆、一顆,油汪水亮。鍋還沒開,一股清香就飄蕩出來了。新米飯還有一個好處,不漲肚子。這一點麵食就可比不了了,麵食漲,吃飽了,喝點水,在肚子裡一泡弄不好就會出人命。新米飯不會的,所以,可以往死裡吃。最喜人的還不是新米飯,是新米熬成的粥,多麼地饞人,多麼地滋補。現在,你終於知道莊稼人為什麼要在臘月裡娶媳婦了吧,這裡頭是有學問的。臘月裡把新媳婦娶進門,門一閂,新郎倌拉下褲子,給新娘子打下種,假如你的運氣好,趕上了「坐床喜」,掐一掐指頭你就算出來了,小寶寶正好在新米上桌之後出生,而小嫂子也正好在新米上桌之後坐月子。

  莊稼人所謂的習慣,所謂的風俗,其實都是掐著手指頭計算出來的。只要有了新米粥,小嫂子就算是奶子瞎了,沒奶,小寶寶都能活。做婆婆的喜笑顏開地熬上一鍋新米,把浮在最上面的那一層米脂刮出來,噴香的,那就是奶水了。話又說回來了,趕上新米的產婦哪能是瞎奶子?幾碗新米粥下肚,米脂等於灌進了乳房。女人的乳房就成了漏斗,小寶寶的舌尖輕輕地一啜,嘩啦啦就下來了。新米飯好,新米粥更好。戰完了「雙搶」(搶採收搶栽種),莊稼人悠閒了,只要做一件事,吃。吃完了,挺起肚子,撅起屁股,放屁。這樣的屁是踏實的,自豪的,同時也必須響亮。大姑娘都可以放。放完了只要補充說明一下就可以了:「哎,新米飯吃多了。」誰也不會笑話誰。莊稼人能夠痛快放屁的日子可不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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