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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浴室的地板上,看水流沿著瀏海滑下去,然後伴隨日常落入排水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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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我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雨水未乾的味道。


於是那個清晨我洗了澡,膝尖抵著鎖骨曲著身子將溫水從頭頂澆下來,然後順著耳背、鬢角、瀏海、後頸再劃過背脊和胸口、腿側,最後滴滴答答落到地上。就像下雨一樣。儘管今天是晴天。


出浴室時空氣裡有油脂加熱後發出的茲拉聲和培根與煎蛋的香味,和頸側與髮梢屬於沐浴品溫潤的味道悄悄地混雜一起。兄長已經醒了,在客廳弄早餐,他正要把裝著冰牛奶的玻璃杯放上餐桌,見我頂著一頭濕漉的髮便走過來主動説要幫我吹乾——那是小時候的習慣,我也已經好幾年沒讓人幫自己吹頭髮了。


他本來打算讓我坐在沙發上,但我説他坐就好,便自己落下去茶几和沙發中間那個小間距裡坐著,不多不少的高度差讓他可以輕鬆伸手撥散我被水蘸成一塊的髮絲。


接著好幾分鐘空氣裡只有吹風機嗡嗡作響的嘈雜,像是盛夏裡噪鳴不止的蟬響。我倆之間本來就不多話,久久下來維持著不尷尬的沉默已經成為一種默契,他將最後一綹髮尾吹乾後問了我要不要編髮,我點點頭,任他拾起兩束落在耳側特別長的髮束,在接近頭頂的地方盤成蓬鬆的三角形。


「兄長,我問你。」


我開口,喉嚨被浴室的水氣濕潤了一回聽上去倒也沒有惺忪的沙啞。後頭的人輕輕應了聲表示同意,我想大概是因為這個春末漸暖得太早,他替我將落在後頸的髮束扎了起來。


「所謂的藝術都是出自於自我滿足的心情嗎?」


他似乎很訝異我的問題,但語氣聽上去又不是那麼意外:也許是吧,但又不完全是。


人類的心臟不會只因自我滿足得到飽和,就像演戲需要觀眾,髮型設計需要客戶,再更嚴格來說,需要其他演員,需要助手,我沒辦法成天對自己和假髮上的髮絲動刀,你也沒辦法一輩子站在只有自己的舞台上。自我滿足的同時也是為了滿足他人,再藉由這個循環的過程得到慰藉和填補寂寞。


因為人類不是為了活得像自己而活,而是為了活得像個人類,這才是一切和生存的底線,再往上都是私情和自利。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頭。在他眼裡我像個孩子又好像比孩子更成熟一點。


兄長。我説。我又開始演戲了。


好幾年來我好像從陽光下走回現實陰暗的角落裡面對日常,但明明這裡曾經才是我的晴空的,曾經。我説不上再次加入話劇社是為了什麼,是因為渴望又或純粹的罪惡感和自我譴責,但兄長跟我説不急,不急,就算沒有理由也沒關係,找不到去愛的推力也沒關係,只要還願意呼吸、還願意掙扎,這個世界和你就都還來得及。


我説是啊,來得及。然後把最後一句話嚥回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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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B再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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