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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顛簸,就連歇於皇子的馬轎裡,竟也勞困不堪。陸不復索性闔上雙眼,就是閉目養神了起來。他的性子一向冷淡,無關乎喜,無關乎悲,彷若是西天起了驚雷,東海水竭,他也僅會抬頭張望,說一句天道有常,然後攏著他的袖口離去。

但便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前天打關外策著駿馬白沁回來時,眼神似有刀,話語間鋒芒畢露,氣勢竟隱約壓過自己。闕弈一面把玩著手中摺扇,一面漫不經心的在心裡唸叨。他隨手將一側的簾子掀起,令風捲殘疋,替不大的空間捎入塵土與黃沙的氣息。

陸不復終於捨得看他一眼,他不無恭敬的說,「殿下真是好雅致。看來目前正行經姜元四州,很快便會進入浮圖閣管轄之界地。」此地被稱作姜元四州,其由姜山、元道、姬天、東方城所組成;相傳千餘年前,四位仙人自天界下凡,落腳於此,後至今萬千燈火綿延不絕,甚為熱絡。其中元道地勢貧脊,疆里內大多為黃土,只中央生了片綠洲,居民便傍其而生。

闕弈暗驚,方纏陸不復並未睜眼,一路休憩了半個時辰,卻仍能準確估算出當今所處的位置,可見他心中自有拿捏。

「先生何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闕弈一笑,卻不忘盯著陸不復瞧。他的目光一向不知收斂,也無須收斂,陸不復對上他的雙眼,倒也無所畏懼,他平淡地回望,形同暗中較勁。

他當然知道這位性格急躁的殿下話中有話,目前還一聲不吭,只是鷸鳥於初次失利後,再於內心思索,該如何狡詐地敲開緊閉的蚌而已。相視許久,終是闕弈早一步按捺不住性子,張口說道,「你可記得,我先前說過了什麼?」

「殿下所言,隻字未敢忘。」

「依先生的樣子,怕是不想知道那人下落何處。」

闕弈就是故意賣弄玄虛,想逼陸不復流露出驚慌失措的神色,然現實令他大失所望,只見對方微微頷首,「得知家弟無恙,便是最好的消息。」

「先生果真如世人所說的那般無情。」闕弈說,語氣聽不出是嗔怪還是感嘆,接著話鋒一轉,「都說國師陸家為一脈單傳,若讓別人知道先生藏了個人在外面,該做何處置?」

在那瞬間,似有奔騰的血液在沸騰,只被陸不復用銳利的眼神掃過,闕弈便渾身亢奮,就如掘了十日的牆,終焉鑿出了小縫,小縫裡透出熙微的光,只一點就要使他忘卻一身辛勞。

越是密合的東西,越想將其撕扯。

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將其摘下。

闕弈貴為太子,金銀財富不絕於眼,妖嬈若無骨的美人隨處貼上,連天下都有人捧著給他。然年至三十,他對唾手可得的物事再不感興趣,更甚者,徒具形式的東西已入不了眼,他便是有所求,也是敦煌盛著佛珠的那碟玉盤,早春鳴啼得最為悅耳的喜鵲,或是千年前早已化為傳說的天仙手書。時突然興起,時於說書人畫卷中甫一聽聞,便差人尋去。

陸不復心思玲瓏,怎猜不到闕弈這點小心思,不過對方就是撿著話說,也犯到了他的逆鱗。闕弈將一切盡收眼底,本以為會見著他失控的模樣,沒想到那抹銳利的視線只出現了一瞬,再看便杳無蹤跡。

「殿下可知國師一脈的秘密是什麼?」陸不復歛了歛情緒,問出闕弈最想知道的問題。

「還請先生替我開解,可別厚此薄彼了。」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傾,坐到了邊緣,就是在無形之中給予壓迫。轎內並不寬敞,交談間氣息相纏,此刻因闕弈刻意拉近距離的關係,兩人靠得極近。他細細地將陸不復望入眼底,對方生得十分清秀,然行為舉止冷淡,給人的距離感極重;他的話語間看似有禮,實則處處拒絕,顯示出他的本心絕非如外貌那般具有欺瞞性;更甚者,被挑動情緒時,眼底閃過的鋒利與歸來那夜的失控,更讓闕弈無比好奇,這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成的,能將本性壓抑至此。

在闕弈熱烈的目光下,陸不復淡然道,話中無不嘲弄,「我這一脈本不該存在,殿下又何苦拿不存在的事情威脅在下。」

聞言,闕弈哼了一聲,將頭撇去再不與之交談。

他差點沒被這人給活活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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