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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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還是圓點?」葉新拿起兩條同樣深色底,淺色圖紋的領帶,問著一旁的母親。

「圓點那條。」抬頭看了一眼,瞬間就決定好的葉允蘭繼續翻看訂製西裝襯衫的布料樣式。

「好。」因為難得和母親一同購物,心情愉快的葉新馬上摘下沾染紅酒的領帶,拿著手上那條圓點的領帶對著自己的頸間比了比。


時間回到稍早前。

正在享受假日悠閒的葉新,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

「喂?媽。」

『阿新,你今天,不,等等午餐時間有事嗎?』

「沒事,要找我吃午餐嗎?可以喔。」葉新從沙發中站起身,伸起懶腰。

『還真的要找你吃午餐,我有個同事結婚,婚宴在——兩個小時後,但有一個伴郎突然昏倒了,剛剛叫救護車送走,如果你可以的話,方便來湊個人數嗎?當伴郎?詳細情況等你來了我再和你說。』葉允蘭那頭似乎有些混亂,背景聲一片吵雜。

「可以啊,你告訴我地址,我換個衣服就去。」

『喔天啊太好了,謝謝!麻煩你了,等你來我再出去接你。』

「這又沒什麼,太誇張了。」笑了笑,葉新掛斷電話,走進浴室簡單地打理自己,穿上一套西裝後便啟程前往母親傳來的婚宴會場。


抵達飯店時,已經是半個鐘頭後,正要打電話給母親的葉新,便看見母親正踩著小高跟朝著他走過來,他的步伐有點急,但礙於及膝小禮服的緣故走得並不快。

「媽。」葉新連忙踏著大步迎上去。

「感謝你啊,臨時真的找不到人了,但新郎那邊的親戚一直堅持五對伴郎伴娘這樣不合禮數,一定要六對!見他鬼的禮數,跟他們說少一點變成兩對也不行!啊——真的要被氣死了,那個伴郎還是新郎那邊的堂兄弟,婚禮前一天喝高了,今天就上吐下瀉的,然後現在又一直囉哩囉嗦!我同事差點就不想結這個婚了!」葉允蘭抓住葉新,嘴巴劈哩啪啦地說個不停,不滿地把小高跟踩得叩叩作響。

「我是很樂意來幫忙,只是現場沒有可以湊數的人嗎?」葉新安撫地拍了拍母親的後背。

「說到這個,唉……你也知道我同事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大部分的同事、朋友早就都結婚,甚至像我這樣已經結婚又離婚的也不少,對方親戚那邊也就一兩個遠房的堂兄弟未婚,現場是有一些小輩,但真的都很小,當花童還差不多。」葉允蘭皺著眉頭,一邊快走、一邊低聲解釋著,「打電話去找一些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呢,大部分都推託,有事啦、在外縣市啦,找了半天,我同事沒怎樣,大不了不結,倒是把我同事的媽媽急哭了。」

「那這樣我就放心了,出門太急,沒買到紅包,正想說中途我還要出去領個錢補紅包,但看來我是可以省下這一筆錢囉?」葉新半開玩笑地道。

「放心,我同事是絕對不會跟你收紅包的,如果對方那邊敢向你討的話……」葉允蘭沒說完,但眼裡的殺氣倒是一點也不少。

「那就靠你啦,有媽的孩子果然是個寶!」

「嘿啦、嘿啦。」


好在,婚禮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在對方親戚要求的「吉時」內完成。

當宴席開始後,葉新便默默的從伴郎團裡退出來,他四處張望想要找到母親,正好遇上要退去休息室換裝的新娘,有些疲憊的新娘向他點點頭:「你是允蘭的兒子對吧?謝謝你今天臨時趕過來。」

「沒事,我才要謝謝您平常照顧我媽。」葉新的笑容多了一些親切,「快去休息吧,不用招呼我。」

「好,還是要謝謝你。」新娘淺淺地彎起唇角,轉身前往休息室前,他回頭指向一個位置:「你在找允蘭嗎?他剛剛在宴席廳門口那邊,好像在接電話。」

「好的,謝謝您!」

橫跨半個會場,葉新終於找到母親,「這就是為什麼我還是單身的原因。」並趁著母親不注意,從他的身後突然冒出來說道。

「啊!」被嚇到的葉允蘭差點拿不好手裡的香檳杯,「葉新!」

「有!」

「你媽年紀大了,不能隨便這樣嚇!」

「哪裡!我媽永遠是二八少女一朵花。」

「閉嘴。」葉允蘭氣得拍了葉新的手臂一下,又道:「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快滾吧,別在這裡煩我。」

「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葉新張大嘴,滿臉不敢置信:「好歹也讓我吃飽吧?」

「沒包紅包的人,吃什麼吃,滾滾滾。」葉允蘭嫌棄地揮手,彷彿在趕著一支煩人的蒼蠅。

「沒媽愛的孩子像根草……」葉新抿住下嘴唇,可憐巴巴的。

「……」這蠢樣,別說是我生的!


由於是充數的伴郎,除了一開始的儀式以外,葉新並沒有真正需要做些什麼,只是變故總是難以掌控。

宴席上,一名新郎的長輩不停地要和新娘敬酒,儘管伴娘們已經勸了好幾回,還有人擋下一兩杯,但長輩仍然不依不饒。

「你就喝一杯吧?」連新郎都小聲勸起新娘。

新娘聞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新郎:「你明明知道我的胃不好,不能喝酒。」

「可是,那是很照顧我的叔叔——」

不等新郎的渾話說完,看不過去的葉新從鄰桌走過來,並伸手接過新娘手裡的酒杯,「這杯我幫姐姐乾了,阿叔隨意就好。」一仰頭,毫不猶豫地喝光杯裡的酒液。

或許是被葉新的氣魄嚇到,也或許是醉了,反應不過來,長輩當下只張大嘴,沒說話。

葉新動作不停,又伸手拿來桌上的酒瓶,倒滿一杯,喝乾;再倒一杯,喝乾;最後一杯,喝乾。

「如果有什麼不愉快的話,我幫姐姐賠罪,罰三杯,阿叔阿姨們隨意。」他滿臉誠懇的笑,完全不見一氣喝下四杯酒有什麼困難。

「好酒量!」不知哪裡的賓客說了一句,有些凝滯的空氣又活絡起來。

「承讓承讓!」葉新痞裡痞氣的拱拱手,讓現場更熱鬧,「今天大家都是來祝賀兩位新人的,開開心心最重要,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是是!」

「姐姐喜歡果汁,他開心用果汁,當然可以啦,大家說對不對?」葉新笑瞇瞇地帶動場內的氣氛,一手不停的又倒滿一杯酒,「我呢,喜歡喝酒,姐姐說今天隨便我喝,大家想喝酒就找我!我奉陪!姐姐可別怪我把你喝垮喔?」

新娘感激地看著葉新,但還是拉住他的右手:「你喝這麼多,沒關係嗎?」

「沒事、沒事。」安撫地拍拍新娘的手,葉新在賓客起鬨之下又喝完一杯酒。

好不容易轉移焦點,長輩也暈呼呼的被架回親戚桌邊,新郎新娘終於能繼續敬酒,只是也不知道新娘現在的笑有幾分是勉強出來的。

「唉……」嘆口氣,走到旁邊的葉新揉揉額際,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誰知道他一個打醬油的還能有這麼多出場機會。

「不好意思。」葉新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指頭戳了兩下,回頭一看,發現是其中一位伴娘。

「怎麼了嗎?」葉新又帶上禮貌的笑容,看著這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伴娘。

「謝謝你剛剛幫忙,我們也都不太會喝酒。」伴娘雙頰紅通通,看起來比他這個剛剛才豪飲五杯的人還更有醉意。

「不會。」葉新淺淺地笑回。

「不知道你是男方還是女方的親友?因為我們伴娘都是第一次看到你,怡婷姐有弟弟嗎?」怡婷則是新娘的名字。

「不,我不是新娘的弟弟。」葉新呵呵笑兩聲,「婚宴上親人擋酒比陌生人擋酒還要容易被人接受,所以我只是順勢說一下,其實我是新娘同事的兒子,婚禮前臨時被找來的。」

「這樣啊,不知道大名?」伴娘見葉新挺好相處的,也不扭捏,直接了當地開口。

「喔,我是葉新,嶄新的新,叫我阿新就好。」葉新習慣性地伸出手。

「我是陸蒔丹!朋友都叫我小鹿。」陸蒔丹爽朗一笑,伸手握回去,「你真厲害,喝了那麼多杯好像沒喝一樣。」

「如果我說在那之前,我已經喝了兩三杯,你相信嗎?」

「信啊,也更佩服了!」

「沒什麼值得佩服的。」葉新笑著擺擺手,「教你們一個小技巧,遇到那種硬要敬酒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帶動群眾,像剛剛那樣讓他有個台階下,又強調今天是婚禮,不要鬧事,通常就可以解決了,就算他想繼續逼酒,旁人也會阻止。」

「你怎麼這麼有經驗,常當伴郎嗎?」陸蒔丹半開玩笑地問。

「我只是,怎麼說,對於應付這種胡攪蠻纏的人很有經驗吧?」葉新斟酌了一下說詞。

「這樣啊。」因為只是剛交換名字的陌生人,陸蒔丹也沒多問,換個話題繼續說:「那你等等會待到最後嗎?」

「我要看我媽,喔,我媽就是新娘的同事。」

「好,那謝謝你的經驗分享啦,敬酒好像快結束了,我差不多要去幫忙怡婷姐換裝了,先掰掰!」

「好,掰掰!」

陸蒔丹離開後,葉新正想要再次尋找母親的蹤影時,肩膀又被拍了兩下,一回頭,發現是掛著揶揄笑容的母親。

「真不愧是我兒子。」

「什麼?」

「一個眨眼就被搭訕了啊。」

「拜託,講幾句話而已好嗎?」

「我又沒怎麼樣,哎,小鹿是怡婷的表妹,很厲害耶,自己開了個工作室。」

「喔。」

「嘖,好希望養的是像小鹿那樣的女孩子,軟軟甜甜的,還特別有出息。」

「可惜你生的是一個不軟也不甜的兒子,認命吧。」

「唉,我怎麼這麼苦命。」

「……」葉新深呼吸,好兒不跟媽鬥!


婚禮來到尾聲,葉允蘭思考著差不多可以離場的時候,正找了個位置處理公事的葉新突然被剛剛的長輩纏上。

「欸,我想起你了,你是李遠光的兒子對吧?」一巴掌拍上葉新的手機,明顯喝醉的長輩滿嘴酒氣,動作和話語都十分不客氣。

「你認錯了。」聽到那厭惡的名字,葉新皺起眉頭,但沒有打算爭論什麼,他抽出手機,並站起身來打算直接離開。

「誰跟你認錯了!你這渾小子!」長輩沒有動手拉他,卻將手裡的半杯紅酒直接潑往葉新身上,「像你這種不認父親,忘恩負義的兔崽子就應該給點教訓!」

周圍的賓客不約而同地同時吸氣,兩名新人和葉允蘭、陸蒔丹等人也趕忙走上前。

葉新冷靜地後退兩步,伸手在自己的西裝襯衫和外套上抹了幾下,但此時這個動作注定徒勞無功,葡萄紅在他純白的襯衫上擴散,甚至深色的外套、褲子也可以看到痕跡。

「叔叔、叔叔!別這樣!」奔來的新郎勸拉著長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沒出什麼大力氣。

倒是後頭走來的葉允蘭氣勢洶洶地直接推開拉扯的兩人,走到葉新面前,「有怎麼樣嗎?」

「沒事。」葉新低低地回,「別和他吵,不值得。」

「我不會。」葉允蘭抬頭看看他,雖面上保持著平靜,但眼底的擔心還是掩不住。

「搞什麼東西啊?」被禮服拖累,新娘這時才走到了眾人身邊,可方才的對話一句也沒聽漏,「方子傑,你到底還想不想結這個婚了?」

「什麼?我?我?」新郎猛地被問住,這什麼跟什麼?不就是喝醉鬧場,拉開來就好了,怎麼扯到結婚了?

新娘氣得一甩等會兒要拋的捧花,縱然他身邊的父母拉著,新娘也不管不顧地罵了出來:「從婚禮開始就一直找碴,什麼伴郎伴娘要六對才合禮數,明明兩對就行了,害我還要拜託東、拜託西,好不容易拜託了一個同事的兒子來幫忙,人家非親非故的,一通電話就犧牲假日趕過來,明明不用作什麼事,看我一直被逼酒,還幫我擋酒,然後現在人家要走了,還被潑一身紅酒,一套名牌西裝就這樣毀了,到底什麼意思啊?好好一個婚宴一直被鬧,想上警局是不是?好,我現在就報警,快,小鹿,把我手機拿過來!」

「怡婷姐,我撥好了,等接通就好。」一旁的陸蒔丹馬上遞過手機,一副乖巧地聽從新娘指示的伴娘模樣。

葉新抿抿唇,努力不讓自己露出笑意,暗忖,真不愧是母親相交的同事和同事的表妹,都不是好惹的。

「怡婷!你這是鬧哪樣!」新郎上前試圖搶過新娘的手機,但被伴娘們阻止,讓他急得跳腳。

至於一旁的長輩則是又呆又傻。怎麼、怎麼會這樣?通常不是新人和他賠罪,然後他再罵那兔崽子兩句,過過嘴癮,事情就沒了嗎?怎麼會有人在婚宴上鬧事?卻沒想過從始至終鬧場的人都只有他。

「我鬧?你說我鬧?拜託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在鬧!」新娘氣得眼淚都湧上來,從準備婚禮開始受的委屈一股腦兒的都浮了上來,「日期、婚宴場地、要請誰來、喜帖,大大小小的事,我都一直、一直配合你們家,做什麼都被嫌棄,你就只會說他們是為我們好,忍一下就好了,好我忍,結果!好不容易熬到婚禮了,還要被鬧,我不結了行嗎?我不結了!反正嫁進去也是被你們家糟蹋!」

新娘說完就崩潰地大哭,抱著自己的父母哭得唏哩嘩啦,伴娘們也被引得眼眶紅紅,他們都是新娘的親朋好友,新娘受的委屈他們最清楚不過。

周遭賓客的非議聲不停,新郎的親友群又羞又臊,幾個人試圖扯走那名長輩,葉允蘭見狀,適時地在這片混亂中補了一句話,清亮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晰:「剛剛那個老人說的話,我們什麼都聽不懂,但我兒子平白無故被潑了一杯酒,這套西裝也全毀了,不用賠嗎?」

新郎像一隻無頭蒼蠅,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好一會,還是新郎的父親上前來賠罪,並留下名片聯絡,保證收到發票明細後一定會賠錢給葉新,葉允蘭才點點頭不再追究。

最後,葉新兩母子在陸蒔丹的掩護和眾人都關注在可能結不成婚的新人身上時,悄悄地離開宴席會場,臨走前葉允蘭還有點擔心新娘,猶豫著是否留下幫忙時,陸蒔丹給他們一個大大的微笑,眉眼都彎了起來,他道:「怡婷姐現在不忍耐了,我們就好辦了,之前為了怡婷姐,大家都忍到快要升天,現在呢——呵呵。」

葉新摸摸鼻子,不去注意陸蒔丹話裡的威脅語氣,攜著母親和他揮手道別,結束這莫名其妙跑龍套出演的八點檔大戲。

然而,儘管葉允蘭無法「參戰」,他依然能找到辦法給新郎和他那一家極品親戚添堵。要是不出這一口氣,他葉允蘭的名聲往哪擺!

一上計程車,葉允蘭便氣勢洶洶地對著司機道:「麻煩到信義區的新光三越!」

「嗯?去新光三越幹嘛?」

「我要買一套一萬的西裝!」

「……我有一個習慣去的訂製西服店,那裡就好了。」葉新頓了下,補充:「訂製的比一般成衣還要貴。」

「行!」葉允蘭豪氣地一揮手,「快跟司機報路!」

葉新憋著笑,聽話地和司機報了一個忠孝東路的地址。


於是葉新就這麼因禍得福,開心地與母親共度一整天,還讓母親為他親手搭配了一套西裝。

別上母親為他挑的圓點領帶,葉新換上一件全新的襯衫和外套,當然,這只是臨時換上的,訂製的整套西裝訂單已經拍照傳給了新郎家長,對方還試圖爭執葉允蘭是訛詐他,葉新那套西裝怎麼可能怎麼貴?

還好他們拜託西服店老闆,讓他們拍了以前葉新訂製西裝的訂單,兩張訂單對比只少了一兩千,對方才偃旗息鼓,表示一定會照價賠償,實在很抱歉云云。

「我媽的品味真好。」葉新早就忘掉先前的不愉快,像個剛得到新衣服的小孩,在穿衣鏡前左看右看,還忍不住擺上各種姿勢。

「那當然。」葉允蘭完成自己的任務,此時正坐在顧客休息沙發上猛敲手機傳訊息。

「你在幹嘛?」

「我在和怡婷說李遠光和他親戚的事情,估計那個老頭和李遠光有些關係。」

「台灣也太小了,隨便參加一個婚禮還可以遇到和那些人有關係的人。」

「對啊!我聽到李遠光的名字都傻眼了!」

「哈哈哈,所以我當下什麼話也不想說,連碰也沒碰到,免得他們又要精神賠償或醫院驗傷什麼的。」

「真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希望怡婷姐可以不要走入這個火坑。」

「放心吧,怡婷是那種話說出口就不會改的人,他大概是真的不會結這個婚了。」葉允蘭放下手機,抬頭看向在穿衣鏡前「搔首弄姿」的葉新,「還有,怡婷是我同事,你叫他姐,這輩分錯了吧?」

「你吃醋了嗎?我也可以叫你姐啊,小蘭姐姐——」葉新說完還附送了個飛吻。

「噁心,閉嘴!」

「……」






2018/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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