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被鬧鐘的聲音叫醒,蕾娜準時起了床。
早晨的陽光從窗邊照射進來,落在桌邊整齊排列的相框上,每張照片中的人們與銀髮少女都洋溢著笑容,讓人看了心情也舒爽起來,原本留有的少許困意也一消而散。
制式的深藍色制服,長度至膝間的白色長襪,處處都能彰顯出少女的青春氣息。她整理好衣容站起,向著陽光的方向舒展身軀,一切都如往常般美好。
無論是天氣或是心情都十分良好,她忍不住走至窗邊打開了窗戶,在徐徐吹來的暖風之中大喊:
「早安!」
「早安,蕾娜。」
「嗚哇!」
母親大人優雅地坐在樓下喝茶,她心虛地把窗戶關上,把頭上因風翹起的毛用手順過後,小心翼翼地下了樓。
父親與母親早已在樓下,因為父親是軍人的緣故,通常會比她早出門,今天卻不知為何還在家裡,她好奇地想問,但在母親的眼神下先乖巧地坐了下來。
「蕾娜,身為米利傑家的貴族,在人前還是要保持禮儀。」
蕾娜坐正姿勢,看起來就像個優雅的大小姐,雖然沒有反駁,然而聲音中卻含著些許不服氣。
「我知道了......」
母親剛皺起眉頭,父親就先打起了圓場。
「沒關係吧?蕾娜這樣很可愛。」
對於丈夫這樣的言論,她又習慣又帶有無奈地說道:
「我說你啊,總這樣寵女兒,她可不會長大喔。」
「......不會長大才好......」
「你......」
分明是聽過好幾次的對話,蕾娜總是每次都會偷偷笑出來,又在母親的目光中裝作沒事地吃起早餐。
合成食品的逐漸改良,讓蕾娜每天越來越期待用餐時間,美好的味道在舌尖消散之時,會讓她情不自禁地雙眼發亮。
女僕收拾餐盤時,父親在蕾娜提問前,主動解釋起來。
「我今天休假。」
他的表情十分放鬆,眉頭也不再緊鎖,語氣輕快地說道:
「戰況很不錯,或許不需要多久,就能結束戰爭了吧。」
「太好了......!」
蕾娜聽到了這個好消息,原本就不錯的心情變得更加愉快。
她拿起女僕遞給她的書包,幾乎是跳著走出大門。
「我出門了!」
母親拿她沒辦法,和父親一同在門口與她揮手道別。
「路上小心。」
她起床的時間通常比別人早,路上沒什麼行人,有的話也多是些老年人,或是辛苦工作至早晨的人。
總是很早就在各家之間送著包裹的鐵黑種少年,她並不知道名字,見的次數多了後,也會友好地打打招呼。
「啊,早安。」
「喔,早安啊。記得走路小心點。」
「......我知道......」
不過在她某次想著今天的考試,結果一不小心直接摔倒在對方停著的機車上後,他總是會「善意」地提醒她注意腳下,雖然她總覺得對方好像話中有話。
學校的生活充實,朋友雖然交的不多,但每一個都帶給她無數的快樂。
麗塔就是其中一個。
上課總是很認真的她,到了中午休息時間終於能夠放鬆,和麗塔坐在學校中庭的草地上吃著午餐。
「唔——好好吃!」
又一次撫著臉頰感嘆,麗塔戳了一下她鼓起的雙頰,無法理解地說道:
「蕾娜,你太誇張了啦。」
如果母親現在在此,或許會為了她現在的模樣嘆氣。但她不太在意,反正也只有麗塔看見。
「不過,如果可以吃真正的食物就更好了呢。」
「那要等戰爭結束了啦。」
麗塔隨意地回著她,將夾起的食物放入口中點點頭。
「說不定戰爭結束了,結果除了人類以外的動物都死光了呢。」
「咦......」
看到蕾娜連手中的刀叉都放下了,麗塔覺得好笑地補充了下一句:
「或者被蕾娜你吃光。」
「我,我才沒有那麼會吃!」
到了放學時間,和麗塔分開後,她準備前往與叔父約好的餐廳,步伐並不匆忙,因為她總是享受於這樣漫步於街道的感覺。
說起來或許有些奇怪,但她總是感到非常幸福。
與父母親的招呼,與同學間的問候,每日都有供應的營養午餐,或是路上擦肩而過的人群。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讓她感到幸福無比。
一群高等學校的男學生經過,他們互相打鬧著,其中一位青玉種少年大喊著「好想要女朋友——」,讓蕾娜不由得笑了出來。
右側來了一群中等學校的女學生,比蕾娜更為稚嫩的面孔,與她一樣擁有著對美好未來的確信,其中的瑪瑙種少女與她擦肩而過時,似乎回頭對她身上的制服投來豔羨的目光,被發現後馬上又移開。
前方有對情侶,他們互相分享著手中的冰淇淋,親密的模樣讓蕾娜感到些許害羞,又不知為何捨不得移開目光。大概是她的眼神太過明顯,天青種少女看了過來,蕾娜覺得害臊地撇過了頭,少女覺得她有些可愛,輕笑起來。
在聖女雕像前演奏著的少年長相精緻,引來許多人的圍觀,他雖然努力裝作不以為意的模樣,但看起來似乎對周圍的反應不太滿意。
蕾娜被他的音樂所吸引,駐足於人群中,等演奏結束後,她第一個鼓起掌,穿過人群,往他的琴盒放了一個硬幣。
對方原本正與他人說著話,注意到她的行為,轉頭對她喊道:
「那位頭髮翹起來的人——」
蕾娜從少年指著的方向向後看去,又回頭確認。
「欸......?是說我嗎?」
她抬手壓住右側的頭髮,小聲嘀咕著:
「這是天生的......」
對方沒有理會她的抱怨,自顧自地把硬幣拿到她臉前,示意她伸出手。
「這個還你。」
看出她的不解,少年稍微解釋道:
「我不是為了金錢演奏的。」
「啊,抱歉......」
蕾娜有些不好意思,總感覺自己好像不小心污辱了對方的夢想,真心地道歉。
少年擺擺手,看著她難為情的模樣,思考了一下。
「嗯——算了,不然這樣吧。」
他把手中的硬幣丟進了水池,側頭對她說道:
「許個願吧。」
蕾娜眨眨眼睛,總覺得哪裡不對。
「那個,這不是許願池吧......?」
「沒關係啦。大家都很溫柔,不會有人罵的。」
不,這樣不行吧。
雖然這麼想著,蕾娜還是順從地將雙手交握在一起,閉上眼默唸了一句,等睜開眼時,少年好奇地問道:
「你許了什麼願?」
「那個......希望您的夢想得以實現。」
因為這原本就是要給對方的硬幣,所以蕾娜沒有許什麼個人的願望,而是替對方許了願。
少年意外地喔了一聲,然後緩緩說道:
「是說,你知道嗎?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咦!」
看著蕾娜真的因此而慌張的模樣,他覺得有趣地笑了起來。
「真是個怪人。」
他下了個不知道是褒還是貶的評價,接著說道:
「說到底,你連我的名字是什麼都不知道吧?你許願的時候是說什麼『希望眼前的少年夢想能實現』嗎?」
「啊,對不起!」
蕾娜又道歉起來,誠心地詢問。
「請問您的名字是......」
少年也不是真的在意,他原本就只是隨口一提,沒想到她還真的這麼認真地詢問。
雖然不知道之後還會不會再遇見,不過回答也沒什麼損失,所以他也沒有多猶豫就回道:
「賽歐特·利迦。」
他想了想,笑著又補上一句。
「記住了,這是以後世界級音樂家的名字。」
自信的笑容,讓蕾娜也跟著他微笑起來。
「好的,利迦先生。」
他露出有點錯愕的表情,受不了地擺擺手。
「什麼稱呼啊這個,叫賽歐就可以了吧。」
出於禮貌,他也反過來問她:
「你呢?」
蕾娜保持著良好禮儀,將手放至胸口。
「我叫芙拉蒂蕾娜·米利傑。」
「喔,那個貴族?」
他的雙手交疊於胸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難怪,看起來就像沒有見過世面的大小姐。」
蕾娜不太開心地略鼓起臉,抗議道:
「您這是偏見......」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直接說道:
「人有偏見不是很正常嗎?」
「怎麼可以這麼......」
蕾娜反射性地反駁,卻又在下一刻收回。
「......的確是呢。」
心中產生了一種踏實感,蕾娜覺得奇怪地歪歪頭,還未能細想,對方就再將弓弦放至琴上,重新坐回噴泉之下。
「看在你有眼光的份上,我就特別再演奏一曲給你吧。」
表演開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他的身上,樂曲裡所蘊含的力量,是言語所難以言說的宏大。
儘管不是歡樂的樂曲,卻能令人感受到戰爭的傷悲與無奈,讓人身處於理想中的國度,仍能夠想起戰爭的殘酷。
周圍的人都因為他的音樂所感動,不自覺地鼓掌起來,為他所歡呼。蕾娜也為他所鼓掌,想起他自信的話語,堅信起來。
他一定能夠實現夢想。
蕾娜繼續往前,在咖啡廳的轉角前,有位少女在路邊拿著香腸逗弄著小貓。
比起那隻不想理會她的小貓,少女本身可能還更像貓一點。
可是......
貓咪能吃香腸嗎?
雖然蕾娜只有在書上學過,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或許是她看得過於專注,也可能是這附近的地磚真的太過光滑,總之等蕾娜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與驚嚇的少女對視,準備跌到對方身上。
「嗚哇!」
「你沒事吧!」
少女雖然長相嬌小,動作卻異常敏捷,她迅速地移動到一旁,才沒有被蕾娜撞上。
雖然某方面來說,也算是挺無情的。
還好,另外一位擁有著異色雙瞳的少女即時接住了蕾娜,待她站穩後馬上放開,高大的身軀令她一瞬間差點以為是男性,緊張了一下。
「今天怎麼到處都在掉東西啊。」
「謝謝......」
蕾娜向那位異瞳少女道了謝,對方沒多說什麼就與妹妹一起離去。
她正準備跟另外一位少女道歉時,就看到少女滿臉可惜地看著草叢。
「啊——小貓被嚇跑了。」
「抱歉......」
少女懶洋洋地伸起懶腰,感覺還是有些遺憾,但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沒關係,真可惜呢。」
「那這個香腸就只能我自己吃啦。」
少女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的香腸一口吃下。
直到這個距離,蕾娜才注意到少女不常見的膚色與髮色,儘管共和國已經屬於一個多民族的國家,少女屬於的遠東黑種,仍是非常少見。
少女發現她的視線,猛然湊到她的面前,讓她嚇了一大跳。
「很特別嗎?」
她回過神來,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她不自覺地往後一步,低聲道歉。
「不好意思......!」
少女沒有再逼近,安撫地對她說道:
「沒關係喔。其實,從小到大很多人都會覺得新奇。」
她的眼神中不存在著任何陰霾,黝黑的雙眼明亮生輝。
「不過,因為大家都很溫柔,所以我可沒被欺負過。」
「你也不要欺負我喔。」
蕾娜立刻說道:
「不會欺負的!」
少女盯著她看了一會,她雖然疑惑,但也沒有移開視線,她們對視了很久,少女才開口:
「你真單純,居然我說什麼都相信。」
「咦?所以是......」
果然......還是有被欺負嗎?
這樣的想法,反而讓蕾娜感到更加歉疚。
怎麼能因為他人的不幸,而有安心感?
「抱歉......」
看著簡直快要跪下來的蕾娜,少女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噗。你是處女吧。」
「......咦?咦咦咦——?」
想也沒想到會被人問這種騷擾般的問題,甚至還是個女性,蕾娜呆立在原地,感受到自己的臉發燙著,說不出話來。
「啊,抱歉抱歉,我沒有那個意思!」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她脫口而出了什麼,也急忙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像處女一樣單純......」
感覺這樣說起來還是很奇怪,少女放棄般將雙手合十,直接求饒。
「原諒我吧。」
蕾娜當然不可能為此對少女發脾氣,她只是愣愣地回道:
「......好的......」
少女鬆了口氣,隨後突然大叫起來。
「啊,小貓!」
遠方又出現了隻有著黑色毛髮、白色腳掌的小貓,蕾娜錯覺中好像看到對方的馬尾豎了起來。
「抱歉了,那隻貓是我的,請不要跟我搶。」
蕾娜還沒從剛剛問題的餘波中走出,她下意識回道:
「不會搶的......」
「那麼,有緣再見啦!」
少女快速地跑向小貓,並向她揮手離去。
與少女道別後,她才發現時間已晚,快過了和人約好的時間。
今天她是怎麼了?感覺好像一直與平常不會接觸到的人說話。
但是她並不會討厭,甚至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有點可惜的大概是,她忘了詢問少女的名字。
到達咖啡廳時,只剩下叔父一人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上前坐下,和服務生點了一份蛋糕。
有段時間沒跟叔父見面,這次他終於閒下來,應該也與父親早上說的是同個原因。
她期待地看著傳單上的照片,想像待會的甜點會是多麼美味。叔父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口說道:
「蕾娜,我剛剛看到你朋友了。跟一個黑髮的少年在一起。」
啊,那就是麗塔說的「辛」吧。
她知道麗塔今天替她的青梅竹馬慶生,不過沒想到原來他們選了同個咖啡廳,大概是因為這家新開幕吧。
服務生的速度非常快,淋著芒果醬的鮮奶油蛋糕,味道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食物,但對蕾娜來說已是難得的美味。
叔父看著滿足的蕾娜,突然問道:
「......那你又怎麼樣?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咦......!」
沒想到叔父來個突襲,害蕾娜差點被口中的蛋糕嗆到。
「我沒...…」
「我想也是。」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這個話題,可能是長輩習慣性的關心,她也不太在意,和他聊起天來。
「今天早上父親大人說,戰爭快要結束了。」
「是啊。再過不久,大約所有人都能回復到原來的生活吧。」
九年。
以人的一生來看,這九年十分的漫長,對一些孩童來說,甚至可以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共和國以外的景色。
蕾娜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長得怎麼樣。
她想知道聯邦的四季如何變化,想知道聯合王國的極光是什麼模樣,想知道盟約同盟傳說中的絕景。
想知道,她未曾踏出過的「軍團」另一頭,會有怎樣美麗的異國都市。
「有時候會想......如果世界再溫柔一點,或許就連現在的戰爭都不會發生了。」
「......」
叔父沒有回應她宛如天真孩童般的感嘆,而蕾娜也知道,這樣的說法並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她接著說道:
「不過,那是過去的事,已經無法改變了吧。」
叔父沉默著喝起手中的咖啡,放下之時,銳利的眼神直射向她。
「蕾娜,你不喜歡現在的世界嗎?」
「咦?」
他的語氣尖銳起來,女性般的高音,彷彿世界也隨著他一同翻轉。
蕾娜無法控制地大力靠向椅背,椅腳與石地摩擦的聲響,和他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這樣的世界,難道你不喜歡嗎?」
「我......」
她不喜歡嗎?
現在這樣,大家都很溫柔......
沒有偏見存在的世界......
她不喜歡嗎?
蕾娜的猶疑,對於對方來說,等於是給出了明顯的答案。
原本坐在面前的人站了起來。
周圍的座位和服務生都消失於霧中,他們兩人的影子倒映在沒有磚瓦的道路上,清晰到不尋常。
「連你都,不喜歡嗎......?」
銀色短髮的、熟悉的面孔,與一聽就知道,獨屬於女性的聲線。
她想,她現在終於知道了日常中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但是,儘管如此......
她的回答,其實不會改變。
「這樣的世界......我很喜歡喔。」
為這個回答呆愣了一下,對方想問的問題,被下一句話所打斷。
「可是,這是夢吧?......阿涅塔。」
兩人仍是身著那深藍色的制服,但意義已然不同。
蕾娜輕撫她衣襟上的階級章,那代表著她難以捨去,也必須面對的現實。
她輕聲開口。
「我知道......對你來說,我是個過於理想的人。」
以前的她,或許就是沉溺在這樣的世界中,但是——
「——懷抱著虛妄般的美夢,沉浸於虛幻的非現實,這不就是......」
「共和國嗎?」
「......」
阿涅塔無法反駁。
像是被她所打敗一樣,阿涅塔放棄地癱坐下來。
「......你們兩個,真是相似的令人討厭。」
「我們兩個......?」
沒有回答她的疑問,阿涅塔低下了頭,向她道歉。
「......對不起。」
「我想,我確實該從美夢中清醒了。」
她這樣說著,卻不願抬起頭看向蕾娜。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我是知道的。所以......」
她苦笑起來,聲音卻宛如在哭泣。
「或許我只是無法捨棄,那曾經幸福的時光吧。」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如果......的話。」
阿涅塔呢喃著,帶有無法除去的苦澀。
「蕾娜,如果是你,當初會怎麼選擇呢?」
她用手遮擋住臉,刻意不讓蕾娜看見她的表情。
「一定不會把辛交出去吧?」
「......」
對著這樣的阿涅塔——這樣仍舊活在後悔與自責的少女,蕾娜伸出了手。
「阿涅塔。」
她的手輕柔地覆上眼前少女的手腕,沒怎麼用力,就讓她看清了那彷彿在哭泣著的容顏。
蕾娜鬆開了手。
「如果當初帝國不要發動戰爭,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快樂的生活呢?」
如果她早點找到地圖,是不是凱耶就不會死了呢?
「如果共和國認真看待戰爭,是不是就不會滅國了呢?」
如果她早點使用迎擊砲,是不是就能救更多人呢?
如果——
「——如果我再努力一點,是不是......叔父、母親、我所愛的人們......都能夠活著呢?」
少女低下的臉,被垂下的長髮所遮掩。
同樣的假設,她也有過。
同樣的後悔,她也有過。
她不是聖人。
「假設是......永無止境的,所以——」
「我會選擇,我現在能夠做到的事。」
手掌所觸摸的位置,從衣襟上的階級章,移到了曾經放著重要事物的胸口。
「如果現在就放棄了,就想著如果那樣就好了,那麼......」
她抬起頭,露出了那阿涅塔所熟悉的堅定表情。
「只會有更多的『如果』產生。」
「......這樣說也太狡猾了。」
其實她知道,狡猾的不是蕾娜,而是自己。
因為放不下,而將他們拉入這個夢境的自己。
這樣抱著虛妄夢想,卻又不願意承認的自己——
「可是,阿涅塔,還有另外一種如果喔。」
那美麗的面龐,如往常般溫柔地笑著。
「如果當初沒有你幫我侵入系統,如果當初你不願意幫我更改同步裝置......」
鏡片下的白銀眼眸,在話落之時緩緩睜大。
「如果當初,我沒有認識你......」
兩對相似色彩的眼眸,相互蒙上一層薄霧。
「那我現在,可能也難以站在這裡。」
淚水終究是從眼眶滑落,阿涅塔用衣袖擦著淚水,哽咽著的話語含著一絲不甘心和放鬆。
「......你真的好討厭。」
明明你才是。
如果不是你持續堅持著理想,如果不是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棄,如果不是你那毫不遲疑的背影——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都叫你沉溺於美夢了,結果沉溺的人卻是我啊。」
「咦?」
深藏於記憶中的話語忽然襲上,蕾娜的手指輕顫,仍保留著當初的不捨與思念。
「......啊,呃?總感覺有不屬於我的記憶混進來了。」
阿涅塔有些疑惑地抓抓頭,接著擦乾所有淚水,正視起眼前的人。
「好吧,蕾娜。」
她嘆著氣,卻又笑了。
「晚安啦。......明天見。」
「晚安。」
世界崩解的瞬間,蕾娜的眼角餘光似乎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黑。
她來不及轉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
狄比跳到她的身上將她吵醒,白色的腳掌撒嬌地輕拍著她,像是在對她表達著關心。
天色仍未明,月光無法像陽光一樣,將她昏暗的房間全部照亮,卻也用著它細微的光輝,逐漸讓她適應昏暗。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輕輕地落在窗邊的玻璃瓶,瓶中的花束有著各種色彩,在仍不夠光亮的房間中,令人有些難以分清。
她撫摸著狄比溫熱的身軀,終於有種回到現實的感覺。
夢境的世界,或許就是她所憧憬著的未來。
她不可能討厭這樣溫柔的世界,只是......
可能也會感到,些許的寂寞。
如果當初不是遇到他們,讓她有了修正自己的機會;如果當初不是辛告訴了她「軍團」的真相,讓她能夠提早準備;如果當初不是他們留下紙條,給予她勇氣......
如果現在不是他們,願意與她站在一起。
她或許......
她抱起狄比,將臉埋入牠柔軟的毛髮。
有這麼多個可能,他們才能走到這裡。
有這麼多個可能,他們才能在這樣的世界中,一同歡笑。
那麼,有更多個可能,他們也就能夠——
走向未來。
這個世界可能並不溫柔。
這個世界可能並不美麗。
但是,這個世界,將會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