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3

12

　　打從看得懂鏡子中的倒影是自己以後，林恩就知道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他的眼睛有兩個顏色，一個淺淺的藍和一個灰黑色，如果認真地端詳會覺得有些不協調，但他也知道盯著人看才是件沒有禮貌的事。

　　他是個在療養院長大的孩子。林恩想起小時候曾經有打算去學校的，不過在一個星期後就休學了。原因是什麼如今也不重要，中學的校園生活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

　　要說有什麼與同學們不同的地方，也只有長假的時候會回到療養院和湖畔別墅度過假期吧，不過也因如此他才有機會認識新朋友，雖然他不確定是否能把他稱作朋友。

　　算來他們只在夏天和冬天的時候見過面，沒有熱絡的交流，直到冬天才像第一次交朋友那樣笨拙的互動，林恩知道埃德蒙做了什麼才被留在這座宅子，但卻不向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畏懼與他互動，相反的，他並不像自己以為會對人動粗的樣子。他第一時間便將毛毯扔給自己。

　　但他有點刨根究柢，雖然是自己說溜了嘴，但也沒想到埃德蒙對此竟如此有興趣，更沒想到他會問那種話。林恩相信等到初夏的時候，他仍然在等自己的回答，而自己也不會因為害怕回答而不再去那裡。

　　也許，早在更久之前自己就吃過名為人的物種了。

　　他不正常的地方也不只有眼睛而已。

　　突兀的白髮生長在腦袋右側，得稍微偏頭才能從鏡子裡看到。就像是爭相搶奪一副軀體後的結果，他有一部分不是自己的。小時候他還不清楚什麼基因、什麼胚胎，只悄悄聽見大人們說是一種罕見的現象。

　　在他有足夠的知識與能力去理解這個現象以後才明白除了外表以外，還有一些小毛病在他身上，例如他的身體不太強健，而且飲食比想像中還要仔細。他有時候會自嘲像溫室裡的花朵──被家人們保護得很好──不過他的確很喜歡在溫室裡度過優閒的下午。

　　所以他很感謝生活上所遇到的人們。

　　就像他始終不覺得療養院的姊姊對他做了一件壞事。

13

　　他從床鋪上醒來，離鬧鐘響起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不過天還暗著，林恩躺在床上想等最後一分鐘再離開柔軟的被窩。他在開學前幾天就先離開了療養院，回到只有自己一個人住的房子，不過家政婦每天都會來，也讓他這間屋子稍有人氣一點。

　　他想起埃德蒙的被窩裡，他們保持著一個距離，既不會有風透進來，也不會觸碰到對方。現在想來是他刻意維持的。

　　在這短暫的時間林恩想到一個人。

　　一個和自己有點相像又截然不同的人。淺色的髮、深色的眼珠，還有比自己白皙的皮膚，也許長得比自己柔和一點，也或許比自己還冷酷一點，他的手和自己一樣大、身高和自己一樣高。

　　他們的對話會在林恩清醒後被遺忘。

　　林恩的抽屜裡放著一份幾年前的醫院報告，有時候他會好奇除了以前所做的檢查，還有沒有更多不屬於他的基因殘存在這個軀體上。如果他們一同降生，自己會是哥哥還是弟弟，也許他們能成為很好的手足。

　　不過他死了，連一個形體都沒有，全被吃掉了。被他貪婪地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