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zhou

鎮上最華麗的酒吧──這麼說誠然是過分好聽了,畢竟誰會覺得將滅不滅的霓虹燈、懸著搖搖欲墜的招牌配得起「華麗」這麼個形容詞呢?──在寒冬的夜裡裡迎來了三位客人,他們看上去就像世間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模樣,略胖的肚子撐得夾襖滿漲漲的,甫一進店便摘了擋風的帽子──畢竟外面的北風著實烈了點,帽子還是必須的──,皮手套卻是沒有要脫掉的打算,興許是店裡寒氣散不盡的緣故。


他們僅叫了些許酒菜,不準備久待。侍應生端上紅酒時,他們正興致高昂地高談闊論著,聊家國、談社會、論理念,一個個生澀艱深的詞彙從他們的嘴裡蹦出,雙頰不知是被凍的還是正說到激動處,潤紅得很。


直到最後,結束了激烈的討論,他們舉杯,為他們達成了共識而慶祝,透明的玻璃高腳杯相碰,發出清脆的敲擊聲響,杯裡盛裝著的老紅酒甚至撒出來了一些。一人抖著鬍子,振臂高呼:「勞動人民站起來!無產階級要革命!」


·


一場聚會就這樣散了,空氣中還漂浮著醇香的酒氣,他們戴上帽子,歪歪斜斜地攙扶著醉醺醺的彼此出了酒館,老舊的大門因為他們的大力推動發出了「吱呀」聲。


侍應生上前收拾一桌的杯盤狼藉,順口喚了一邊的清潔員──那是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衣角縫了幾個補丁,卻好好地被圍裙掩下了,為了確保客人看不見這稱得上衣衫襤褸、髒兮兮的破爛衣服──前來打掃,他乖順地應了,然後便像以往清的每一個桌區一樣,來回掃拖了幾遍,沒什麼好特別的。


廚房的簾子背後,身形佝僂的老婦人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髮,草草紥起一小撮,塵埃卻將那雪霜的白染做灰色了。他就這麼伏在碗槽前,冰冷的水自管中流出,佈滿老繭子又生了凍瘡的手勤勞地洗著侍應生剛收下來的碗盤杯具,就像以往洗過的每一個餐具一樣,正反輪著刷了幾遍,沒什麼好特別的。


要是此時鎮上的智者──他總是這麼自稱──經過,恰巧見著這幕,他大約會嘲句:「愚蠢!這麼冷的天,如何不開鍋爐!不知變通的傢伙!」


而街燈下,侍者拉下鏽跡斑駁的鐵捲門,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白煙不過一簇,很快就飄散而去,濃墨厚重夜色挾著半涼的空氣,就這麼實實地包裹著他,堪堪將他淹沒,如他身上單薄的外套一般,緊緊貼著他的皮膚。


月亮躲到紗幔一樣的雲後,他踏著模糊不清的光找到返家的路──就像以往收店後的每一個夜半一樣,沒什麼好特別的。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