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DH1.

草稿DH1.


在這樣的旅途中,迪諾正一步步接近這名一向獨來獨往的男人。

此刻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既矮又小,在裡世界的存在如同螻蟻,全靠雲守相助才得以生存。

但是,確實有種不一樣的心情在他體內蒸騰,胸口為之鼓噪、發燙。


《這個雲守不太冷》


迪諾醒來的時候感到身體輕飄飄之餘,頭部也有如被人拿錘子敲打一般劇痛,他身下的床硬如木板,枕頭乾扁,起身的時候一塊白布跟著從臉上滑落至腰側,不知道誰在他身上蓋著白布,還蓋過頭跟腳,實在有夠不吉利!迪諾扯下白布,指尖觸摸到白布單上的漂亮刺繡以及編綴的精緻蕾絲時停頓了。

上頭還有些許乾涸、已經氧化成褐色的血跡。

布料結實、沒有彈性,正常使用方式應是桌巾而不是都靈布。


這條白布來自他原先受邀參加的婚禮。

那是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兩方各自的親朋好友聚在那湖畔旁的小教堂,為這個美好的日子獻上最誠摯的祝福。


大量的花,藍色、白色、粉紅色,長桌上擺滿浮華的水晶玻璃碗盤,教堂內點燃的燭光透著浪漫與香氛氣息,婚禮相冊放在迎賓處供客人翻閱,還有明信片贈禮,明信片旁邊還有擺上一疊郵票,上頭印著港口風光。

迪諾隨手將明信片放進口袋,但沒拿郵票。因為沒打算把明信片寄出去、寄出去的地址可能也沒有人收、地址在海外光憑婚禮主方提供的郵票面額大概永遠到不了收信人手裡。

迪諾漫無邊際的想。

他受邀參加朋友的結婚儀式,說是朋友,比較類似弟弟之類的存在,他們年齡也相差五歲以上。迪諾因為家境特殊的緣故,鮮有同齡玩伴,他們不是敵人就是早已去見上帝。


男方叫做亞當,是個有雙藍眼睛的帥哥。家中是開酒館的,心情不好的迪諾很常到那邊喝一杯,喝醉了會被亞當扛到二樓的房間休息。亞當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可說是弟弟妹妹的存在,而迪諾看出亞當對繼承家業或是加入黑手黨沒興趣,鼓勵他去做想做的事,甚至慷慨解囊贊助他報考警校,而亞當也不辜負迪諾期望的考上了警察,和隔壁開花店的青梅竹馬互許終生。

這不是令迪諾心煩意亂的事。

讓他心煩的是警方近來不知為何對加百羅涅的態度變得有些生疏,對從港口進來的貨物檢查的相當嚴格,也增加臨檢酒館賭場等生意場所的頻率,之前會睜隻眼閉隻眼的事也放大檢視。

因為迪諾個人喜好與底線使然,加百羅涅是不碰毒的,底下的成員也不會沾毒,雖然是黑手黨,但迪諾保證黨營事業完全合法、營利數字合情合理,但是被警方盯上之後,黨內生意不免會受到影響。


若非對方力邀,迪諾也不會出現在婚禮現場。


為了不讓身為警察的亞當被單位為難與避嫌,迪諾將平時的金髮染成較黯淡的亞麻金,捨去平常舒適寬鬆的軍綠外套,穿著剪裁得宜的正式西裝,琥珀色的眼睛戴上了天空藍的變色隱形眼鏡,與原來相比根本判若兩人。


為了避人耳目,迪諾也將不常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理察帶在身邊。並讓左右手羅馬利歐、伊萬等人在離教堂不遠的地方守備待命。


那之後呢?他的手指撫摸桌巾邊緣的刺繡紋樣,這才相當不情願的接著回想起來——婚禮遭受破壞、被以為可信任的朋友拿槍指著以及⋯⋯不知道為何出現在婚禮現場的,稱不上熟悉,卻也不算陌生的人。


他,迪諾·加百羅涅,現年25歲,率領約莫五千人的黑手黨家族,當上黑手黨首領後遇到了讓他感到棘手且難以應對的人物一隻手內數的出來,而他的關門弟子雲雀恭彌就數頭一位。

雲雀恭彌是他約莫在三年前所收的徒弟,隸屬於加百羅涅同盟家族彭哥列十代目的雲之守護者,他主要指導對方戰鬥技巧、指環與火炎的應用方式,除此之外,因為雲雀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他也會教對方義大利語、融資等相關事務。


迪諾自認對雲雀還算了解,這人相當討厭群聚,天生獨來獨往,只要不是為了打架,出現在兩人以上的場合就會過敏起蕁麻疹——所以為什麼這人會出現在那裡?




是說理克呢?他的部下現在應該很擔心他,他得趕快回去,至少通知部下們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加百羅涅家族不能自亂陣腳。

因為拼命思考這些事,讓迪諾那高速運轉的腦袋更加疼痛,連有人走了進來都沒發現。


「你醒了。」還是來人出聲迪諾才發現,剛抬起頭就與雲雀恭彌對上視線。

他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黑髮少年,或者該說是青年,稍長的黑髮有些向外四處亂翹,脫去制服、穿上西裝的身軀變得挺拔修長,渾身充斥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那張屬於東方人的面貌俊秀漂亮,揉合了些許未褪卻的稚氣,凝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教迪諾移不開目光。

代理人戰結束後,因為家族事務的關係,他很少往日本跑,一開始還會傳些訊息或照片給雲雀,但因為對方總不回(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讀),漸漸的連這種私下交流都減少許多。

為什麼會這樣?要說迪諾在疏遠雲雀也可以,他拿老想找自己打架的雲雀沒輒,他當然能打贏雲雀,贏得簡單輕鬆,但雲雀會變得暴躁易怒,之後只會得來更沒完沒了的邀戰與偷襲,老實說,這讓迪諾很困擾。

然而放水的話,就換自己被揍成豬頭,加上放水做的太過明顯也會惹雲雀大發雷霆。


「你還是金髮比較順眼。」


說不清心裡什麼滋味,此刻迪諾內心遠沒有他表現的那麼平靜,原以為那麼久沒有看到雲雀恭彌就會連這人的臉孔與長相都忘記,但今天一見面就發現不是這樣。

迪諾以為雲雀早就將他這名家庭教師拋到腦後,他為對方還記得自己的臉感到訝異。

「雖然跟我印象中的你差很多,但至少我不是瞎子。」

聽聞雲雀的話語,迪諾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將真心話說出來,他感到不好意思般摸了摸髮梢,「因為想著不要給曾經的朋友帶來麻煩所以變了裝⋯⋯而且我沒想到恭彌你會出現在那裡,是為了工作嗎?總之謝謝你救了我。」

「嗯⋯⋯我沒有為你做什麼喔?」

而且應該是相反才對。雲雀毫不猶豫地迴避了迪諾的感謝。「我只是來找尼斯湖水怪的。」順便工作而已。

喔,所謂的暑假參訪啊。沒想到雲雀是說真的⋯⋯他竟然會對UFO這類的不思議現象或事件有興趣。迪諾點點頭,又覺得哪裡不對。

「尼斯湖水怪?尼斯湖在英格蘭耶。這裡是義大利羅馬。」

「每座湖中都應該住著一隻水怪。」雲雀理所當然的說,「不行嗎?」

「當然可以。」被雲雀那逐漸變得危險的眼神凝視,迪諾從善如流的改口,並不打算在這無關緊要的問題上多做糾結,「總之我要回去了,我的部下應該很擔心⋯⋯嗚哇!」迪諾掀開被子跳下床,本該穩穩落地但邁出的左腳沒測好距離絆到了床板又不慎勾到白桌巾,於是迪諾被裹成厚重的蟲蛹摔在地上,他掙扎著要破蛹而出時似乎聽見一聲輕笑,極細極輕彷彿是幻聽。

迪諾無意在徒弟面前顯得如此狼狽。

他悄悄地掀開布單去偷瞄雲雀,原來剛剛不是他幻聽⋯⋯這人真的在笑。

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感覺。

他很少看見雲雀在他面前心情這麼好,該說是長年在裡世界摸滾打爬訓練出來的直覺還是憑藉著對雲雀此人的了解,迪諾見雲雀笑的如此開心就覺得心裡發毛。

他有些笨拙的將白布單丟到一邊,才發現房間內還有第三個人,那是名藍眼褐髮的小孩子,外頭套著不符合身形的寬大西裝,根據臉孔及身高判斷年齡不超過十三歲,或許更年幼也說不定。他眨了眨眼,沒想到他的警戒心會下降到如此低下的程度。

「⋯⋯你好?」

迪諾遲疑的問候,從喉嚨發出的卻不是印象中低沈醇厚的嗓音,而是一道較高且清脆的聲音,他歪頭,那名小孩也跟著歪頭,迪諾才發現原來那只是鏡中倒影。

「你比我想像中的還更遲鈍,跳馬。」雲雀漫不經心的經過迪諾身邊,側身隱在牆邊,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觀察。


「什麼?」迪諾茫然回道,映在鏡中的人影既熟悉又陌生。「那是誰⋯⋯是我?」


至此,他終於願意正視那份自睜眼時感到的違和感,他的左手背一片白淨,皮膚完好沒什麼不對,但本該盤據在那邊的刺青不見了——繼承了加百羅涅的意志、由血脈傳承的圖案消失無影。他急忙扯開衣服檢查,只見左頸、肩到手腕一片白淨,並且,手指也比印象中來的更短小。

是小孩的手。

難道他變成小孩子了?


「我死了嗎⋯⋯?」他摸上自己臉頰的指尖微微顫抖,用力捏了一下,疼痛的感覺卻是如此真實。

「沒有哦。」

「恭彌,你看我現在⋯⋯是什麼樣子?」

「現在的你是小孩子喔,十歲?」


雲雀的嘴角含著笑意,迪諾卻笑不出來,頭疼欲裂,還帶著微微眩暈,讓他感到有些反胃,忍不住要呻吟出聲,就連那年下定決心要逃離黑手黨界卻遭受了敵對家族的針對報復行動都沒此刻來得驚慌失措。


他的頭上忽然落下大片陰影,雲雀不知從哪生出來一個手提箱,從裡面翻出一件白襯衫丟給迪諾,襯衫聞起來有屬於洗滌劑的柑橘香氣,淡淡的,就如同衣服的主人一樣,雖然看起來摸起來都很柔軟,卻又帶有一種凜冽冷意。

「我的衣服,你應該能穿吧?」

的確,迪諾原本的衣服對現在的他來說相當寬大,過寬的肩線以及垂袖在活動時有諸多不便,甚至會引人注目。褲子倒還可以勉強勒緊皮帶、捲起褲管。

迪諾沒有多說什麼,默默接受雲雀的好意。


「恭彌你對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點驚訝的感覺也沒有?」因為雲雀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迪諾只得背對他換衣服,他褪下不合身的西裝外套與襯衫,屬於孩童的纖瘦軀體便顯露無遺⋯⋯雖然難以想像,但這樣的肩膀已在這樣的年紀扛起整個加百羅涅家族生存的重擔。


「不會喔,因為以前也看過類似的情況⋯⋯草食動物身邊的那個五歲小孩。」

「啊,你說的是雷守藍波⋯⋯十年後火箭筒嗎?我有可能是被十年後火箭筒的火藥打中嗎?」迪諾很快否定這個可能性,「但我不是跟十年後的我交換,而是直接變小了。」

「是啊,醫學史上的奇蹟,人類實現返老還童跟長生不老的心願達成了。」

雲雀說的太認真,迪諾反倒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反諷。


「我記得那時是⋯⋯一群黑衣人忽然闖入,而恭彌你忽然出現⋯⋯」


當時婚禮現場不知為何湧入一票持槍的黑衣人,肆意殺戮造成死傷。



混戰中他被故友用槍指著,之後⋯⋯那之後的記憶有些模糊了。

但還能活著還能看見雲雀朝他笑,而且還返老還童(雖然返過頭了他並不需要),這裡頭的學問與利益牽扯大到能讓這座島風雲變色。「我被擊中了?是特殊彈的效果?」

不知是否迪諾過於敏感,他察覺雲雀看自己的神情有瞬間變得很奇怪,但再眨眼時他又恢復平時冷淡的表情,若無其事的觀察窗外。


「可能吧。」雲雀簡短的回答,看著停在樓下的黑色箱型車,丹鳳眼彎起,將其餘衣服從手提箱取出,將箱子調轉方向,為迪諾展示內容物。

箱子裡面是印著海港圖案的郵票。

A4大小的版型,厚厚的一大疊。

「特殊彈的製作應該已經被禁止才對,是誰?」那群黑衣人的目的又是什麼?不對,所以這是你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嗎?「這又是什麼?」


「跳馬,換你猜,我為什麼來這裡?」


原來恭彌在收集郵票啊!這種答案用膝蓋想就知道不可能,當黑手黨那麼久,見識過也經手過許多不可言說的迪諾在聯想到箱子裡的物品時瞬間沉下了臉。


「你在販毒?」

啪地一聲耳光當即甩到迪諾臉上,雲雀出手之迅速、力道之大,完全沒在客氣,根本沒顧慮迪諾此刻的孩童身體能否承受這樣的暴力行為,迪諾右臉肉眼可見的腫了起來,口腔中瀰漫著血腥味,右耳更是巨大轟鳴作響,他暫時只剩左耳的聽力了。


郵票圖案跟面額與真正的郵票相比很粗糙很假,那也不是真正的郵票,而是背面塗有冰毒、所謂合成卡西酮的偽裝毒品,改變形狀可以掩人耳目,又相當普通,可以大隱於市⋯⋯普通到根本不會被察覺。


事實上迪諾在說出口前就後悔了。

有些話說出口前代表心中已有成見或定論,言語造成的無形傷害往往要花上數倍的時間心力才能彌補,因為這完全是迪諾的錯,所以他被雲雀打也是毫無怨言,當作為自己的失言付出相對應的代價。

他不久前還見過這種圖案跟做工的郵票,就在婚禮會場上。

「抱歉,恭彌,你不可能做那種事,我不該懷疑你,請原諒我的失禮。」

雲雀還是冷冷的望著迪諾,看不出來他究竟有沒有接受迪諾的道歉。


迪諾起身時發現地板上有張紙,那是他從婚禮會場帶走的明信片,他把它從地上撿起來,獻寶似的遞給雲雀恭彌。

藍天白雲,綠草如茵,一對新人相擁著,在彼此臂彎中笑的燦爛,那瞬間的時光被鏡頭捕捉,永遠凝固在那一刻。

「漂亮吧?我情同手足的朋友考上警察還結婚了,因為是很開心的事,我本來想要把它寄給你和你分享。」

「⋯⋯無聊。」雲雀對此嗤之以鼻。不懂義大利人為何會有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分享的浪漫閒心。

「現在他們都死了,原因⋯⋯」迪諾將明信片壓在胸前,「有來源不明的毒品在我的島上流通⋯⋯有人想要傷害這座島上的居民。恭彌,你在追查這批貨的來源與流向吧?跟我聯手吧。」

「我不要。」雲雀斬釘截鐵地拒絕,他對跟迪諾行動(並且還是小孩子狀態)一點興趣也沒有。「你自己去。」

「那我要委託你。」

「我不要,麻煩。」雲雀再次拒絕,「我可不幫加百羅涅做事,也沒興趣當私人保鑣。」

「會付你錢啦,不走加百羅涅的帳目,是我私人帳戶的錢。」

雲雀這才像是被引起一點興趣似的將視線挪到迪諾臉上。

「你之前不是說想要成立一個公司來研究世界各地的不可思議事件或現象嗎?研究是需要大量金錢的,成立公司去賺錢的初期也是需要大量資金。」

迪諾說的沒錯。雲雀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

雖然許久沒有和雲雀聯繫,但迪諾卻對自家學生的思考模式與生涯規劃知曉的一清二楚。

雲雀為此感到一絲莫名不快。

「委託事項有二,護送我回加百羅涅總部,以及追查這批貨的來源與流向。報酬是你這次工作的兩倍。」迪諾除了深諳談判之道也對雲雀脾氣瞭若指掌,「一件工作三倍薪水。」

雖然他的口才很好,但錢才是打動對方的主因,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金錢的光芒更勝阿彌陀佛。

「就算這樣,我也不是你的部下喔。」

「那當然,你只是在護送可憐弱小無助的sugar boy回他溫暖可愛的家的路上,順便清掃一些垃圾而已,又能享受戰鬥的樂趣又有錢拿,簡直比用一顆蠶豆捕獲兩隻鴿子還要划算。」


雲雀笑了。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就接受委託了,不過⋯⋯」雲雀在迪諾耳邊低聲說,「我要先收定金,sugar daddy 。」

迪諾瞬間紅了臉,對方是聽錯了嗎?而且雲雀怎麼會用這種單字⋯⋯!他真的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

而且雲雀的體溫很高,沒有直接碰觸也能感受到的熱意,那不是人生病發燒的高溫,本來白皙的臉頰透著紅潤氣色,迪諾判斷這人現在很興奮。黑髮少年嘴角上揚,那笑容既明豔又張狂,在攫住迪諾目光的同時,也令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預感。

不妙,當恭彌笑的這麼開心的時候,通常沒什麼好事發生。


「跳馬。」

「什麼?」迪諾應聲,心中那股不祥預感越發強烈,很快便得到應驗。

「顧好箱子哦。」

「什麼!」


窗戶玻璃被擊碎、接著一顆冒著白煙的催淚彈從外頭被丟了進來。

雲雀迅速帶著迪諾臥倒,並將白布單抖開罩在他的身上。

催淚彈燃燒完畢的一分鐘,房門被從外大力撞開,一群戴著防毒面具、穿著防彈背心的人從房門外衝進來,迪諾將白布單包裹住臉只露出眼睛觀察戰局。

雲雀身輕如燕,強悍過人,浮萍拐所到之處必有哀鳴。

浮萍拐擊打在肉體敲碎骨骼發出讓迪諾感到牙酸的沈悶聲音,他知道那拐子帶來的痛擊傷害絕對不是防彈背心能夠抵銷的。


迪諾看了雲雀大殺四方的情景終於肯定前頭雲雀講他只是來找水怪的說法絕對在敷衍自己。

這些來路不明的人恐怕才是雲雀的真正目標。


雲雀一一將來人撂倒,接著幾個箭步將迪諾攔腰抱起,自二樓一躍而下。

迪諾嚇到渾身僵硬,連尖叫都沒來的及衝出喉嚨,雲雀已帶他安然落地,稍嫌粗魯的將他塞進那輛黑色廂型車的副駕上,坐上駕駛座,插上不知從哪摸來的車鑰匙,發動車子,油門一踩,車子就飆上大街,時不時在路口飄移過彎。

「恭彌你開太快了!前面是古城區禁止通行!趕快轉彎!」罰單一張一百歐,帳單他肯定會寄給彭哥列!

「前面有老奶奶要過馬路!」

「紅燈紅燈!煞車煞車!」

雲雀忽然用力踩下煞車,迪諾因為反作用力的關係猛地往前撲,卻被一隻手拽住後領穩穩固定,心跳差點驟停的問題暫且不論,起碼額頭沒被撞出個好歹來。

「你沒繫安全帶。」雲雀溫和的提醒,放開迪諾後領。

「謝謝。」迪諾臉色蒼白,邊繫安全帶邊思考著現在下車是否還來的及,車子又再次衝了出去。


「那些人是在追你還是追我?」他小心翼翼的問,盡可能不去思考雲雀到底有沒有考過汽車駕照,以及日本駕照在歐洲是否通用等問題。

雖說他有駕照而且開的肯定比雲雀來得穩,但如果由小孩樣貌的他來開車,被警察攔路臨檢的可能性只增不減,而他坐在由雲雀恭彌駕駛的車裡,似乎看見上帝在擋風玻璃前和他微笑招手,迪諾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幾乎要跳出喉嚨。

「你吧。」雲雀看著後照鏡一眼,「或者都有。」


「我幫你定位往加百羅涅的路線。」求生意志強烈的迪諾迅速掏出手機,不料在車子一個大力顛簸下,迪諾的手一滑,眼睜睜的看著手機掉出窗外,落在路面接著遭受來往車輪無情輾過。那車輪彷如命運女神,形成漩渦,將他和手機捲入其中,來回輾壓、乃至粉身碎骨,而他無力抵抗。


手機⋯⋯他的手機⋯⋯


「手機有追蹤器。你不丟的話也會被我扔了。」雲雀淡聲說,聽不出來是落井下石還是安慰。迪諾仍是貼著車窗,念念不忘他已故的手機。

就算會被追蹤到,他還是想要他的手機,他家族的照片、疼愛他的父親的照片、還有以前去日本拍下來的一些照片,都在那隻陪伴他多年的手機裡。





「⋯⋯你現在如果把我送回加百羅涅的話,我會相當感激你的,恭彌。」迪諾有些累了,不止身體,還有心靈。

以及深思起委託自己的徒弟、彭哥列現任最強守護者雲守這項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我本來也想把你丟回加百羅涅⋯⋯不過我現在改變心意了。」雲雀看著後照鏡的追兵,心情愉悅表示。

他將追兵引到空曠之處,開始單方面的咬殺⋯⋯屠殺還比較符合眼前的景象,迪諾為那些躺在地上失了意識不知生死的敵人們默哀一秒鐘,暗自慶幸雲雀恭彌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邊的。




===

「我餓了。」迪諾說,他們已經駛出市區,窗外的景色從房屋建築逐漸變成田野、平原,「我記得前面不遠有家餐廳,我們在那裡休息一下吧?」



雲雀不可置否,帶著他來到路邊一家連鎖家庭餐廳,討厭群聚的雲雀本來不想踏進去,只是深夜時分,餐廳只有廚師跟服務生,才勉為其難的被迪諾推著走進去。

「裡面有廁所跟洗手台,臉上的血跡擦一擦比較好,你這樣子也不舒服吧?」雲雀帶出來的備用衣服在迪諾身上,兩人渾身狼狽,萬幸這家餐廳似乎已經見怪不怪,從不多問出入餐廳的行人過去和未來,只問他們要點什麼餐,還有用什麼方式買單。

付了錢就是老大。

其他都不重要,通通往後邊站。

雲雀用冷水洗了臉,稍長的瀏海被水打濕貼在前額,他看著鏡中的黑髮男人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又被迪諾牽著鼻子走。

想想有點生氣,但想到帶著迪諾就有咬殺不完的敵人,好像就不那麼生氣了。

雲雀從洗手間出來時,迪諾已經跟服務生借完傳真機聯絡了加百羅涅的部下、點好餐點。

濃縮咖啡跟炸薯條已經先上桌,雲雀離迪諾所在的餐桌不過十來步、五六個心跳的時間,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迪諾已經打翻糖罐、撞掉番茄醬,他對自己的終極首領體質一無所知,只當是霉運纏身,迪諾看見雲雀出來很是高興,向黑髮少年揮揮手,這一揮手,手肘便撞到咖啡杯,裡頭的液體潑灑出來,在桌面上形成一幅波瀾壯闊且抽象的義大利地圖畫。

迪諾只得尷尬的請服務生幫忙清理桌面。

「吃嗎?」他問。將薯條遞給雲雀。

雲雀搖頭。

「來梳理下狀況嗎?」


雲雀又搖頭,迪諾於是閉嘴。

兩份肉丸子番茄醬義大利麵已經上桌。

雲雀吃進嘴裡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是好吃的食物,濃稠的番茄醬均勻包裹住每根義大利麵的外表,送入口中,新鮮番茄那份淡淡的酸與肉醬的香立刻在舌尖炸開,麵芯稍硬,但雲雀還能接受。

「恭彌你應該習慣有撒帕瑪森乳酪粉的通心麵吧?」迪諾問,雲雀才意識到美食與記憶中相疊卻缺失的部分是什麼。

「日本人在料理義大利菜時,不論什麼都要加乳酪粉,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呢。」

迪諾隨口說,用叉子的前端挑起四、五根麵條並將之捲起,優雅的送入口中,那種吃飯禮儀刻在他的骨子與基因,不被倒霉催的首領體質所左右,即使是普通的肉醬義大利麵,也吃出法國餐廳般的高貴優雅。和他相比,雲雀的吃相就可以說是粗魯了,他吃的很快,卻沒讓人感覺狼吞虎嚥,咀嚼時雙頰顯得鼓鼓的,讓他原本狹長的鳳眼變得柔和,可愛起來。

不過幾分鐘,雲雀的盤子已經見底,迪諾還剩大半,小孩子的胃口小也是原因,主要是被雲雀打耳光的地方太痛,他還在用單邊牙齒咀嚼的關係。

雲雀吃飽後就靜靜的看著迪諾,不動聲色的觀察他。

果然迪諾在叉起肉丸子時沒讓雲雀失望,叉子滑開的同時,肉丸子仿彿有生命般跳了半丈遠,撲通掉進櫃檯的魚缸裡。

唉⋯⋯迪諾的嘆氣還沒嘆完,就見幾輛車在餐廳的門口停下。

「走吧。」迪諾放下了叉子,走到雲雀身邊,雲雀沒動,迪諾乾脆握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雲雀本來想揮開,卻只是看著桌面,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這是場沒必要的戰鬥,你應該知道。」迪諾苦口婆心的勸說,然而總被雲雀當耳邊風。

雲雀對戰鬥是來者不拒,他想了想,然後抽出手,「你先到車上等我。」


其實迪諾一直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對方,也知道自己待著對雲雀而言只是累贅,直到對方帶著滿身血腥坐上駕駛座,他都以沈默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車子駛入汽車旅館,破舊的旅館唯一的好處是不細看身分證,迪諾在雲雀答不上櫃檯人員問題時補充,裝作善解人意又貼心的弟弟,緊緊攀著雲雀的手。

「你黏太緊了。」雲雀低聲說。迪諾的回答只是加重力道,這當然對強悍的雲雀而言無關痛癢,只是覺得新鮮——又詭異。

迪諾在跟他發脾氣?還是撒嬌?

這是大人迪諾與自己相處時不會展露的一面,大人迪諾臉上永遠在笑,看不清楚真正想法,總是游刃有餘的模樣⋯⋯最讓雲雀不爽的就是擺出年長者朝他說教的做派。

雖然小孩子迪諾也多半在笑,不過心裡想什麼多半會出現在臉上,很容易猜。

而且,幼年時期的迪諾長得很像洋娃娃。亞麻金(染的)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白裡透紅的臉頰掛著燦爛笑容⋯⋯雲雀從來對可愛的草食動物無感,但迪諾長相意外頗為順眼。因為這是事實,雲雀不會刻意否認,但撕爛他的嘴也永遠不會對當事人坦言。

旅館房間很小,一張床、一個梳妝檯、床頭櫃,走道狹窄的僅能容納一人通過,浴廁也是小的可憐,牆壁上的印花牆紙斑駁老舊的痕跡明顯,呈現出幾百年歷史風情,標準的義大利老房子,沒倒就好,房內空調有開跟沒開的效果一樣,而馬桶還能沖水就行。

不過經歷過太多大風大浪的迪諾已經別無所求,起碼床鋪看上去很整齊,應該是有被好好打掃過的。

他正想要任由自己倒在床上,面前卻被雲雀伸手攔住,原以為對方是有那種「沒有洗澡就不能上床」的小潔癖,但迪諾想到另一種可能,頓時面露哀傷。

「難道恭彌你是不允許別人跟你同床共枕的類型嗎⋯⋯?」

那算了他打地舖。迪諾自認為滿會看人臉色以及識時務,現在的雲雀等同他的靠山,沒事還是多順著對方比較好。

誰料雲雀狠狠瞪了迪諾一眼,不耐煩地將手上的袋子丟到迪諾懷裡,他慌忙的接住,打開一看,是番茄醬義大利麵。

迪諾微訝,意識到雲雀善意的瞬間,他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團棉花堵住,沒能發出聲音,最後只是清了清嗓,說了聲「Grazie.」

迪諾眉眼彎彎,剛剛的悶氣早已煙消雲散,沒想到雲雀留意到他根本沒吃進多少晚餐,在離開餐廳前還記得為他外帶一份義大利麵。

這個人,隸屬於黑手黨彭哥列家族第十代的雲之守護者,向來孤傲又獨來獨往,擁有強大的實力並且不畏懼任何事物,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戰鬥狂。

不過,這樣的雲雀恭彌,也有其細心溫柔之處。


雲雀本來想先去洗澡,但看著迪諾笨拙的打開餐盒,又是差點打翻又是把食物配料掉滿地,不禁皺起眉頭。

「你是小孩子嗎?」或者是你所謂的首領體質作祟?雲雀出聲,語帶嘲弄,然而迪諾卻大方承認。

「我是啊。」迪諾微微仰頭,看著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邊的黑髮少年,說是少年,早已比初識時成長許多,說是男人,又似乎差了那麼一點說不出來的部分,他身邊的雲雀恭彌正介於這樣模糊曖昧的時期,正如同自己看待對方的情感一樣,曖昧不明。

迪諾正納悶,雲雀下ㄧ步的動作讓他感到毛骨悚然——雲雀握住他的右手,穩穩地持著塑膠叉子舀起餐盒裡的通心粉並湊到他的嘴邊。


「啊。」


迪諾直接呆掉。被雲雀碰觸的右手乃至全身都麻痹了,連大腦都無法思考,徹底當機。

「張嘴。」雲雀語氣不善,塑膠叉子戳了戳迪諾的嘴唇。

「我自己吃就⋯⋯」迪諾還沒說完,口中就被塞了滿滿的通心粉。

「你會吃一半灑一半。」雲雀的語氣跟眼神都冷冷的,「而且不知道要吃多久。」他們要抓緊時間休息。

「天啊我一定是在做夢。」迪諾整個味同嚼蠟,但嘴角上揚,面露燦爛笑容令雲雀瞧了刺目。

「惡夢嗎?」

「當然不是!你在餵我欸!這是史無前例的好夢啊恭彌!」

「我沒有在餵你。我只是握著你的手,實際上還是你自己在吃飯。」

「好噢!」隨你怎麼說。

恭彌只是嘴硬,其實是很溫柔直率的人,他果然沒看錯人。迪諾想,當然不排除這人本身對小孩子容忍度極高的可能性存在。

「你真好啊,恭彌。」迪諾笑嘻嘻的說,靠上雲雀的身體。黑髮少年只是挺直背脊,不躲不閃,撐著迪諾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閉嘴,我沒有。」

雲雀冷冷的說,視線停留在迪諾的臉,被他賞巴掌的地方仍有明顯紅腫,迪諾為了不牽扯到痛處只用單邊吃飯。

「不痛喔。」迪諾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含糊,似乎是要安慰雲雀,他是這樣善解人意、擅讀人心,然而雲雀的視線刺得他臉頰越發生疼。

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令他疼痛不是視線,而是對方伸手捏上自己的臉。

「我沒問你。」

「這樣會痛啊,恭彌,拜託鬆手!」迪諾痛到眼眶泛淚,小孩子的力氣當然比不過成年男性,加上雲雀本身對待迪諾的態度從來不留手又惡劣,迪諾決定要把剛剛因為雲雀投餵自己的感動通通收回來。


「剩下我自己吃。」他露出不滿的神情,那表情在25歲的成年跳馬臉上從未出現,令雲雀瞧了覺得有趣,「你先去洗澡,等等上藥。」

雲雀眨了眨眼,沒有回話,沈默是他無聲的拒絕。

「你受傷了吧?剛剛戰鬥的時候。」

「⋯⋯不需要。」


迪諾堅持要檢視雲雀受傷的情況部位,上藥並包紮,雲雀則斷然拒絕。

這兩人都是我行我素慣了,任性的小鬼對上任性的大人,最後誰敗下陣來都不用明說,又纏又煩的迪諾被雲雀拽住右手一個過肩摔丟出去,落點當然有好好留意——是床上。雖然著地點柔軟,但迪諾的腦袋因為短暫的騰空、飛躍而產生眩暈感。


「別煩我。」

他的耐心一向有限。


迪諾不依不撓的欺身上前,看準雲雀拿小孩子的自己沒輒,雲雀只得扣著迪諾的手,兩人雙雙倒在床上。

那手腕纖細到他單手扣住仍綽綽有餘。

小孩子的骨骼其實很軟、接縫處仍有彈性,可承受撞擊,卻也格外脆弱,在雲雀的手掌中顯得贏若不堪,一捏即碎。雲雀忍不住再次拿來與成年版迪諾做對比,隨即心下一凜——這完全不需要也沒有做比較的意義。


雲雀忽然開口。

「你是不是發燒了?」雲雀慢條斯理地問,迪諾不太確定對方的真正意思,「為什麼你的心跳這麼快?手摸起來也這麼燙。」

「因為我是小孩子。」迪諾的心漏跳一拍,仍面不改色的說,「小孩子的心跳起碼一百二起跳。」

「是嗎?」雲雀頓了下才又低聲說,「我的心跳也很快。」

「因為恭彌你也是小孩子。」迪諾瞇起眼,笑了笑。「12歲到十八歲都是小孩子。」

雲雀沒再回答,閉上眼睛,不知為何手仍是抓著迪諾不放,大概是防止對方半夜偷偷來掀自己的衣服查看傷處。

縱使本人再怎麼想否認,累是真的很累,在迪諾身邊會不自主的放鬆也是事實。

迪諾將手環過雲雀的腰,偷偷抱著他,那並不是情人的擁抱,而是類似小動物在挨蹭取暖那樣,雲雀沒有推開,慕強、討厭弱小與群聚的他此刻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允許迪諾的靠近。

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呢?

委託者與被委託者、保護或被保護?師生情誼在雲雀那裡也不見得管用,也不確定雲雀對他容忍度與耐心的底線,迪諾想,或許是利害關係於此時達成一致吧。


「恭彌,你真好,我真喜歡你。」

大人會因為諸多原因而說不出口的話,變成小孩子的時候,似乎就沒有那麼多顧忌,可以坦率的宣之於口,只是那樣純粹的表達喜歡。


雲雀低頭,恰好對上迪諾的眼睛,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上挑,露出讓迪諾心癢的笑容。

「可惜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那意思是——?如果是大人的他就可以嗎?迪諾來不及臉紅,頭就被雲雀拍了拍,落下的力道帶著結束話題的意味與警告。

迪諾只得遺憾的說晚安。


而雲雀在入睡前還有話要講。

「敢發出聲音吵醒我的話就咬殺你。」

迪諾點點頭,又偷偷笑了,其實不怎麼將雲雀的威脅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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