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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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嚮導

有人曾經問她,他原本的景色。「你看過伊瓜蘇瀑布嗎?在巴西的那個。」「我也還沒親眼看過,但是我想,泉水的圖景一定是可以跟那個比擬的絕景。」「水,很多很多的水,從那個很高很高的斷崖落下來,水聲轟隆隆地響就像直接敲在心臟上似的讓人喘不過氣,瀰漫的水霧像雲一樣能把太陽遮住,大多時候都灰濛濛的。」「可是呢,那些雲霧只要等到大鷲起飛就會消失了。」「你知道嗎?食猿鷲。是菲律賓的國鳥喔!世界上最大的鷲。」「我很喜歡看他起飛的那瞬間哦,飛羽大大張開的模樣會暈散光的虹彩,就像神明的光環一樣。然後這樣--搧下來的力道讓雲霧全部噴湧似的翻騰開來,最後就會看到他飛進你頭上藍得不可思議的天空裡。」「抱歉,我這樣講,你應該很難想像吧!」「呵呵,但是,我也不打算把這個景色分給其他人喔!所以,我為他在外面造了一座雨林,正好我的圖景是森林嘛!跟圖鑑上真正的食猿鷲的棲地一樣,美麗棉蘭老島的綠色雨林。」「他是我的哨兵呀!我想多獨佔他一點應該是可以的吧?」有人曾經問她,他原本的景色。--她說,那裡是她私藏的桃源鄉。


「你看過伊瓜蘇瀑布嗎?在巴西的那個。」
「我也還沒親眼看過,但是我想,泉水的圖景一定是可以跟那個比擬的絕景。」

閃閃發亮的。那是某種卻又怕當真,對自己所有物特有的驕傲。自顧自地說完,又用他能聽懂的方式重新表達一次。

方羽祈向他介紹万里崎泉水的圖景。

『這個女孩懷抱著寶物呢。』武神季逸想。

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這塊寶石有多美好,卻又捨不得分享出去。每當方羽祈討論起她的哨兵,大抵都是這樣的表情。

即便和人的經驗,武神季逸也打從心底為對方感到高興。

話題告段落,前來迎接女友的万里崎學長。武神季逸看方羽祈踏著宛若鳥兒的輕快步伐迎向,最末不忘給大家。

名為方羽祈的嚮導,是個光存在就令人心曠神怡的女孩。

不會妄自評價他人,這是方羽祈的優點之一。

朦朧而難以言述的情緒。交付出去。

作為低階哨兵的引路人,武神季逸合作過的哨兵來來去去,數量,雖還不及叫人瞠目結舌的程度,但已遠遠脫離一般值。

可以稱作怪異,不過不論哪個組織都需要這樣的衡木,他想。

「你雖是我兒子,卻沒有半點天賦和運氣。現在,第三名就是你的全部,好好記住吧。」

大學入學測驗結果發表時,落在他大寫的英文『B』。

武神季逸腦中響起父親的嗓音。

比起個人表現,。

不過──只是想在組織尋得座椅,不代表非得個人競爭。不過

不和諧音。

不讓S級,並且適當地帶領。不管哪個組織都需要這。

他轉去個人成果得由他人表現審核的世界。他在日本的期間,老師只教會他如何設立屏障。

然後,他來到臺灣,進入當地第一志願的哨嚮專門學校。校史悠久,至今仍保留軍校特色。

人口比例上,嚮導略少於哨兵。武神季逸隸屬的二年級共有五個班級,嚮導二班,哨兵三班。上午傳授專業,下午併班授課。

心理學。談判學。眼神、手勢、遣詞、說話的方式、服裝的整潔程度都是課程的一環,嚮導得散發讓人想接近的自然感,否則無法博取哨兵的信任。

嚮導得具備充份的知識,否則無法信服於人。

嚮導得謹言慎行,。

他在語言方面慘敗。

笑起來的方式,與人肌膚相親時的力道。他原本就是,。

然後在高三志願分歧時,他在從醫和從軍之間選擇了軍警學院。沒有為什麼,因為學費全免,對他們家的經濟頗有幫助。

不過這是他和教授討論出來的結果,作為B級嚮導的他沒有更好的成長方向,至少現階段而言,武神季逸的判斷是如此。

有人問過武神季逸,他不曾羨慕嗎?當身旁又有一對美好的伴侶締結聯結時。說老實話,哨兵和嚮導共享生命,那份圓滿的確吸引著他,然而吸引他的方向卻截然不同。

心靈相通。

相性良好,這樣的機率,這世間到底該有多少?

武神季逸打從心底祈禱和他合作過的哨兵都能遇上這麼一個嚮導、願意用上一生珍愛他們。

作為一名正常人,與悉心培育的哨兵終止合作時,他切實會有所謂的空虛感。但武神季逸認為那不過是切換生活模式必然會有的不適應,與他的情緒、樂意或不樂意全然無關,要比喻不過是換掉了慣穿的鞋子,走路時變得不太踏實。

以長遠的角度來看,他的選擇毫無錯誤。



那是二年級聖誕節的螢光派對。方羽祈喝了一點酒,男友又不在身側,所以他多留下來。他身邊沒有伴。

武神季逸的中文能力足以應付日常,但要進行,仍得仰仗日文能力。這所學校能和他進行此類討論的友人屈指可數,就連指導教授都和他以英文交換意見。

不久前還是他哨兵的女孩子已經能在這個日子攜伴出席派對,他很替對方高興。

因為是這座學校的常識,方羽祈沒有表現出任何困惑。

「缺乏對象。」

「是的。對我有基礎認識--至少願意和我短期合作。考慮到數據的漂亮程度,以B級以上為優先。」「可遇不可求。」


「我不在的時候就麻煩你看一下『他』。」音樂在方羽祈語落的瞬間驟響,適時地。


他肯定皺眉了。武神季逸想。

看不到視線。他不是為了聽她說這種話才開啟這個話題的。


「喝醉了唷?」


他迴避了。

女性也識趣地帶過話題。



方羽祈的量子獸是喜鵲,但那對羽翅沒有支撐主人起飛的力量。

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噩耗忽然在課堂群組轟炸開來。那具嬌小的身驅輾入車輪底下,當場不治。

台灣喪期比日本多幾天,雜音響在武神季逸耳畔,叨叨絮絮持續好長一段時間。

「方羽祈的哨兵是三年級的吧,人呢?」
「學長好像還活著,家人先帶回去了。」
「……人還好嗎?」
「總之,現在還活著。」

他們關注那場車禍的後續,也關注遺留下來的哨兵。他和同學排好班表,協助輔導室梳理同期生的精神。

方羽祈,家屬沒讓人。混亂的情緒無所適從。

堅持要見上方羽祈最後一面的女同學在裡頭停留片刻旋即奔出靈堂,武神季逸攔住對方,讓那張大哭的臉埋進他的胸前,對方的顫抖一陣一陣傳來,他的心臟跟著一起絞痛。

他和同學搭上高鐵看陌生的景色往後流逝。

返回學校的頭一件事,季逸按照慣例去研究室露個臉。這幾天下來,季逸認為自己作得不錯,在方羽祈這個人上頭。

「嚮導也是需要嚮導的。」

教授手搭上他的肩修復他殘破不堪的屏障,武神季逸忽然大哭了起來,為了他無從知曉的原因。

圖景之中,喜鵲的骨骼覆蓋上苔綠,無法拍動的那對翅膀化為這個世界的真實。雷鳴驟響,他懷抱的骸骨之原降下狂暴的雨。



九月,四年級上學期到來,武神季逸結束實習自台北返回台灣東部。

借用他名義舉辦的洗塵宴上,眾人討論起這陣子的傳聞。他們說有人在行政大樓遇見方羽祈的哨兵,許久未見的穆學長正在跑復學流程,若沒意外,這學期就會復學。

這傳聞並非虛假,因為一周後,季逸就在走廊與對方碰上。

按照現在的學期估算,年長他們一歲的万里崎泉水會晚他們一屆畢業。

「你不是單純跟我報告吧?」
「當然,慣例的行政疏通要拜託教授了。」
「噢。」「雖然我傾向你換個題目,不過你也不會聽我的。」
「好吧,要是能在下周校務會議之前徵得万里崎本人同意,你就放手去作吧。」



「季逸。」

他的名字被呼喚。武神季逸抬頭。落入視線中的,是方羽祈柔軟的臉。同屆的女嚮導將水壺遞給他。

他們背倚生長在邊坡的矮樹。

軍用無線電另一端發出吵雜的聲響,季逸插回腰帶上。跟隨部隊進行的山隘行軍訓練對TP學生而言不算吃重,前提是他們隊員沒有失足摔下山坡的話。

六人一組的小隊花了一點時間才將傷患扛回主要道路,山區特有的濃霧便在幾分鐘內瀰漫開來。在課堂學分,來回考量許久,他們最後決定全隊留在原地等待殿後的師長救援。

水氣讓女性細軟的瀏海服貼額前,按照正常時程,他們現在應該已經返回營區。

「季逸很擔心。」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的眉毛都皺了。」
「大家突然脫隊,我當然擔心。羽祈同學呢,妳自己都不擔心嗎?」

聞言,女嚮導綻出笑容。「不擔心唷,因為萬里一定會來找我嘛。」

巨大的鷹隼。最後形成和喜鵑繞圓而飛的模樣。

「我說對了吧!」

方羽祈說道,她站起來。

斜射的光柱。雲隙光

那道金光灑落照方羽祈柔軟的臉頰。柔軟的臉頰,以及眼前的。
閃閃發亮。像小孩子炫耀寶物的表情……


他沒有與誰相連的精神感應,但是他有眼線。遠遠,。


遵循連結的精神傳遞過來。。

對方倚靠在樓梯扶手上,。

那對眼睛。

脆弱不堪,像頭空有皮囊的野獸……或者該說猛禽。季逸知道對方的量子獸該如何稱呼。中文發音很難,但方羽祈字正腔圓糾正他幾次,因此他能流暢吐出那三個音。

——食猿雕。菲律賓的國鳥,世界上最大的鷲。

武神季逸凝視失去半身的猛禽,啟唇:

「我想幫你。」

他喜歡聽方羽祈討論她的哨兵。

他對方羽祈或万里崎泉水的圖景並不是這麼感興趣,但他喜歡方羽祈。

他喜歡那名嚮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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