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翠綠無比的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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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著修女回到了那個教堂。
從外觀上看來教堂已經幾乎是廢棄的樣子——地板上積滿厚厚的塵埃，大門和內部也有人為破壞的明顯痕跡。我想大概也是這幾天內發生的吧。因為不滿的人們而起的、像是抗議般的行為。
變得破爛不已的教堂映入眼簾時，我的內心不禁泛起一股苦澀的感覺，好一會才咬了咬牙，抱著修女進去歇下。
藥和食物是神父帶來的，教會與貴族那邊的搜查似乎被有意壓了下來，又或他們正焦頭爛額地處理惡魔公開示眾後帶來的恐慌、輿論和所有社會副作用，因此這一週的時間我們雖然都躲藏在那座已然廢棄的教堂，但卻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內我有一個異常的發現，就是在距離處於昏迷狀態的修女頭頂約莫幾英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暗紅色光環。起初光環並不是很明顯，甚至像潮濕的篝火一樣，忽明忽閃，一副隨時會熄滅的樣子。那時修女發了很嚴重的高燒，只會偶爾醒來短暫地進食，沒過多久又陷入昏睡。後來隨著他的身體稍微恢復，光環的顏色越來越鮮豔明亮，閃動的頻率也明顯下降了。
我的直覺清晰地告訴我，那並不是屬於人類的特徵。
過去我從未有機會自修女身上看見這樣的型態，或許是因為修女總是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破綻，若不是這次遭逢意外，我大概會一輩子被修女蒙在鼓裡吧。
他的身後有一對不大不小的暗色翅膀，和我的翼膜不同，是由一片一片羽毛所組成的、像是鳥類的羽翼，貼在他細瘦的背脊上收攏。
我記得我曾經在聖典上看過這種生物的身影和相關說明——被神拋棄的神子會染上深色，光環、翅膀都不再潔白，被人們稱為墮天使。
這些年來，你都是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而活呢，修女。
我摸了摸他眉間結痂的傷口。修女頰上的血污和泥濘已經用毛巾擦拭乾淨，整張臉重新變得蒼白。他緩緩睜開了眼。
……你徹底搞砸了。
那是他甦醒後拋給我的第一句話，原本就低沉的聲線因為久未開口而更加乾啞。
抱歉，修女。
我扶著他坐起。幾乎是修女醒來的同時，他身上屬於墮天使的特徵便隱藏了起來。我暫且沒有戳破他的秘密，確認了修女並沒有哪裏特別不舒服後才繼續與他對話。
現在回去大概也會變成眾矢之的，要不是那位大人在這之間周旋，你說不定已經變成皇室牆上的一面標本了吧。
不是被當成兵器嗎？我問。
看完你任性的樣子你認為他們還會試圖馴服你嗎？
修女反問道，我則無從反駁。而後他哼哼幾聲。我看他的目光不斷在四周尋找著什麼，猶豫了一下將水遞給他。他隨即擺了擺手。
我想抽煙了。
……抱歉，修女。神父把你的煙沒收了。
……嘖。
他的眉間閃過一絲不悅的情緒，最後只是無奈地咋舌。我想起神父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將修女的煙給不客氣地摸走的場景，不禁有點擔心起這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不是那種情感上的意味，就是純粹覺得很微妙而已。
修女無煙可抽，煩躁地用指尖在我的大腿上又抓又敲，我被他戳得難受，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微涼的膚觸從掌心傳了過來。
他的體溫果然很冷啊。
修女也有任性的時候呢。
我失笑。修女瞅我一眼，雖然手被我給牽制住，但嘴上仍然螫人。
這種事情小孩子是不會懂的。
我不是小孩子。
我反駁。他一臉懶得理我的樣子，反而把我反將一軍，搞得我真的像是逞口舌之快的孩童一樣。我咬咬下唇。
我好像從來沒問過您……修女為何開始信教呢？
跟你差不多吧，我是被撿到的，有記憶以來就待在修道院裏了。他說，不等我做出反應便逕自轉移話題。神父什麼時候再過來？
……大概是後天，這週他每三天過來一次。
修女沉思了會，用沒被我抓住的手指獨自比劃著什麼，像是在計數，而後再次開口。
你在這三天之內離開，アクシア。
雖然早有預感，但我仍然感到內心一沉，握著修女的手便抓得更緊了。
要走就一起走。我堅定地看向他。修女，跟我一起逃走吧。
我不會走的。他搖搖頭。修女的歸處是教會，就像你的歸處不是人間一樣。我不能違抗這個世界的原則。
就算回去那裡面對的只有死路一條或者無盡的羞辱也一樣？
也一樣。他沒甩開我的手，但表情很認真。アクシア，事到臨頭就別那麼任性了。
修女才是！我……
我欲反駁，然而話未出口，修女便貼近我，將柔軟的雙唇覆上來，濕濡溫涼的觸感從唇尖柔和而緩慢地遞進體內。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將雙唇與我分離，我才狠狠地一愣。
アクシア，你永遠是令我感到驕傲的孩子。
他微彎眉眼，眼底浮現出溫存的情緒。我看著修女的表情，不明所以地感到了悲傷。
我懂了。我懂了。不知為何，我的額葉突然閃過一股清晰明朗的感覺——曾經那個痛苦蜷縮在角落陰影中，生長著惡魔犄角與翅膀的弱小身影此時彷彿與修女細瘦的身影重疊。顫抖的生命在靈魂深處傳出了淒厲的共鳴。
那雙曾經冷漠不已的眼眸，曾經佈滿鮮紅的喜悅的眼，此刻只是兩汪鮮綠色的湖水，純粹而平靜。我從來沒有理解過修女，他究竟渴望什麼，想成為誰，想抵達何處。但此刻他的靈魂與我相仿相似，我們不需囚困在過去的窠臼或囹圄裏，惡魔和墮天使也有追求天空的資格。
我捉起他的雙手，溫熱的掌包覆著微涼的體溫。他抬起頭來，與我四目相接。
那時，我第一次看見修女眼裏出現了晴空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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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ローレン，我們一起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