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一點一點的菸火星子紛紛下墜，在空中連成金絲線，落到地面消失不見。炎谷將菸蒂捻熄在菸灰缸裡，叼起第三根，阿豹立刻上前點燃了，並且附耳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妥。他面前跪著一排裝扮穠麗的女人，都低著頭不敢看他。她們有蒙塵的塑膠花的氣味，偏偏一個個都用盡心機以香水遮掩。最靠近跟前的女人膝蓋早就跪麻了，身形不禁一晃差點碰到炎谷那鋥亮的皮鞋，他只眉間微蹙，女人已經慌忙穩住。他吐出煙霧，靠著椅背，盤問今晚酒店亂事的來龍去脈。香菸的火光在昏暗的地下室裡很亮，卻照不進他眼底，瞳孔沉沉的可比他們此時周遭那般黑。女人們眼神來回交流，炎谷沒有阻止，自從幾乎將組織洗白之後，他已經很久沒處理這類事情。但是，今晚，多年來的努力險些因為眼前這些人的愚昧而毀於一旦，他胸腔滿是黝黑的慍怒，沒有人看的出來，卻都能感受到空氣被無限繃緊。終於，剛才引起他不快的女人顫聲說出了事實，她的語調危危惴惴好像輕觸就會摔個粉碎，身上有逼近死亡的氣息，似乎剎那間枯萎了。「都下去吧。」低沉的嗓音因為抽著菸又更沙啞了些，重重地打落她們渴望聽見赦免的念頭，懸而未落的刀比起痛快俐落的一鍘還折磨意志，她們止不住悲鳴。阿豹把女人們都帶走了，讓她們待在各自家裡，並叮囑她們稍安勿躁。即使如此，過沒幾天，便傳了其中一個女人自殺的消息。炎谷不由得覺得有紛雜的悶氣在胸口橫衝直撞，他低咒那位癡昧的女人節外生枝。事情變得複雜，幸好不至於棘手，他放心交代給阿豹，然後去親手收拾了一個叛徒。褪下沾染血氣的襯衫，穿衣鏡倒映出後背虎嘯山林的英雄姿態，雙手上臂有黑龍盤旋占據了半邊胸膛，紋身底下許多新舊傷疤交疊，然後盡數被掩蓋在洗淨的白襯衫下。他今天有極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阿豹出勤去了，炎谷親自驅車前往機場。幸子畢業典禮結束後便和朋友們出國度假到今天才回來，他說好要去接她。炎谷到時還太早，所以靠在黑色轎車邊叼著菸跟人通話。通話間幸子來了，見狀，登時拖著行李箱快步走過去，抽走他唇間燃了一半的香菸，對上他的目光，輕輕吸了一口，被狠狠嗆咳出淚來。炎谷皺起眉頭三兩句結束通話，先拿回菸蒂，把幸子抱進懷裡拍背順了順氣，確認她沒事後才探進車內，拿出菸灰缸按熄。「吸菸傷身，你別碰。」他回過身站好，命令的句式，語氣卻只有滿溢而出的溫柔。幸子逼到他面前，身高差讓她沒有絲毫威懾力，太清柔的聲線更讓說出口的話像極了撒嬌，「吸菸傷身，你別碰。」她複述。「我說過，只要看見你抽菸一次，我就也跟著你抽一次，說到做到。要嘛別讓我知道你抽菸，要嘛戒掉。」很任性的語調，炎谷卻很受用。他從西裝暗袋掏出菸盒，果斷拋進不遠處的垃圾桶。他喜歡她偶爾的任性，因為那都是源於關心與喜愛。他想親近她，卻礙於滿身煙味，於是更堅定了戒菸的信念。沒想到，她心靈感應般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唇角偷了一口，又羞澀得迅速躲進車裡。炎谷笑著把她的行李收進後車廂，坐進駕駛座時還歛不住笑。副駕駛座第一次有女性入座，尤其還是駕駛先生心愛的姑娘，以至於炎谷每每轉頭都像見證流星雨實現祈願的瞬間。為了慶祝幸子高中畢業，他們前往早已預約好的餐廳。炎谷非常慶幸幾個月前幸子點了頭，才能讓今晚所有安排順理成章。餐桌上的話題圍繞在度假回憶及日後規劃，還有一些可有可無的瑣事，樸實的白米飯越嚼越香甜，就算回到炎谷住處，互道了晚安，還在絲絲密密的甜著，他們身上有蜜糖的氣味。

　　和諧純潔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天亮，炎谷來喚幸子起床。明明喚醒對方才是真正的目的，話音卻像是不願打攪她的睡眠那般含蓄，與他散亂的張狂的紅髮很不相稱。但幸子還是醒來了。墨藍色的眼眸惺忪地眨了眨，而後彎成好看的月牙，柔和的笑意佐以一聲還未開嗓的早安。即使他們昨晚並沒有待在同一張床共同入睡，那散發紅玫瑰馥郁香氣的氛圍也在兩人的對視間很快就被找回來。幸子伸手撈過炎谷的一綹前髮，捏在手裡隨意把玩。「你也剛醒嗎？然後就過來了？」她問。炎谷執起她不願鬆開紅髮的手，在白淨的手背輕輕落下一吻，告訴她：「嗯，一醒來就想看到你。」她像被燙著了似的抽回手，整個人縮進被窩裡只露出一對眼睛東張西望，倏忽失去看向他的勇氣。他一點也不惱，甚至得寸進尺又吻了一下她忘記藏起的額頭。

　　他對她說：「快起來吧，有許多事等著我們一起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