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如果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03 如果能再来一次就好了


午后,公园外的林荫道上,诗琪姐驾驶着汽车缓缓前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将安全带插进左侧的固定栓里,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

「到哪儿比较方便坐下来说话呢?」诗琪姐一面探头张望十字路口前后左右的路况一面对我说。

「星巴克怎么样?只要点两杯咖啡就可以一直坐着谈话。」

诗琪姐只答了我一声「好」,就继续一声不吭地专心开车。车窗外阳光灿烂,有年轻的夫妇牵着孩子过马路往公园的方向走去,孩子笑得很开心。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忽然意识到车内是如此的宁静,宁静到我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诗琪姐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一言不语,而我也把脑袋瞥向车外,任由无言的空气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漫——时隔多年,我们之间仍然无话可说,但这种熟悉而久违的「无言」,反而给我带来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心感。车开过某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试图暗示自己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之前制造一个话题,但是等车真正开到下一个路口后,我仍然无法开口,只得暗自将开口说话的心理底线移到再下一个十字路口上去。就这么经过了差不多有十个红绿灯之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无话可说。这就如同汽车音箱不会忽然开口向轮胎说话一样的理所当然。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像汽车音响和轮胎一样老死不相往来的话,又怎么会正在前往一个「可以坐下来说话」的场所呢?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我必然会向诗琪姐说出过一些字句,而相对应的,诗琪姐也必然会产生她想说的话语来回应我——只不过在此时此刻,那些我们将要说出的话语,仍然藏在嗓子眼里面出不来,乃至于仍然深埋在肚子里面、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话语的真实面貌。「我们等会儿究竟会说些什么呢?」我心中不禁稍稍好奇起来。

十几分钟后,我们在市中心一家购物广场的星巴克里面坐下。我一如既往的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而诗琪姐则在盯着菜单看了老半天之后要了一杯牛奶——到咖啡厅喝牛奶,还真是非常特别的选择。我自以为找到了一个话题的由头,于是清了清嗓子,用打量动物园的珍奇动物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坐在我斜对面的诗琪姐托盘里的牛奶问道:

「你不喝咖啡的吗?早知如此的话,我们就不该来星巴克的。」

诗琪姐完全没搭理我的问话。她转过身去,将书包摘下来放到椅子上,打开拉链从中掏出一台苹果笔记本电脑,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桌面正中央。缺了一角的苹果白色图标亮起来,这或许是除了咖啡以外另一种证明自己身处星巴克的方法。

「我们还是开始干正事吧。」她没有看我一眼,目视着电脑屏幕用非常平静的语调说,同时双手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打字。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话题就这样扑了个空,我多少有些失望。我扶了扶额头,心中不禁升起这样一个念头:人与人之间,或许存在着一种无法闲聊、只能够谈「正事」的关系。在这种关系当中,人们的交谈总是直言不讳的,所谈论的问题总能直抵思维的深处,而社交场上流于形式的嬉笑言谈也便能自然而然地遁形无踪。正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也刚好听见诗琪姐问出那个后来让我终生辗转反思、念念不忘的问题:

「你之所以陷入如今的处境——我想首先有必要要对其进行澄清——那究竟只是一场失误,抑或是犯下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错误?」

真是了不得,一开头就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我有些紧张,握着咖啡杯的手不由得放下,连咖啡也不敢喝了。诗琪姐倒是抿了一口牛奶,像是专门留给我几秒钟思考和回答的时间一样。但我却无法轻松的做出回答。脑中全是盘根错杂的回忆:竞赛教室黑板上潦草的板书、与清华大学招生官握手时的温度、同桌看着我时羡慕的微笑、两次国家决赛时不同的考场、酒吧电视机里的冬奥会比赛、卧室里堆积如山的空可乐瓶和薯片袋——我是如何陷入如今的境地的,事情似乎不是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那么简单。如果一层一层剥开迷雾之后,到头来却只剩下「真正意义上的错误」,我又该如何面对那样的结果、又怎能坦然的承认下来呢?

「我是不是有必要说得更具体一点?」面对一言不发的我,诗琪姐补充道,「所谓的『失误』,指的是虽然主观上已经尽力,但是由于自身能力以外的因素制约而造成的糟糕结果;而所谓的『错误』,则是在主观上就抱着不正确的目的,因此自然无法取得正确的结果。」

我仍然无法回答,只能苦笑着告诉诗琪姐说自己当然明白「失误」与「错误」二者之间的差别,不用这样仔细地解释。

「但是你看上去很困惑的样子。可能因为是我没表达得清楚吧……如果把问题的范围缩小一下,仅仅局限于你的生物考试成绩,会不会好回答一些呢?你之所以考出那样的生物成绩,是一场失误,还是一次错误?」

我脑中闪现出自己在生物课上偷偷在抽屉里玩手机的场景。稍稍犹豫了几秒钟之后,为了不让谈话继续停顿下去,我只好坦白的说:

「我想,应该更符合『错误』的描述。」

「很好,这样很好。『错误』是很容易改正的。如果是『失误』的话反倒伤脑筋,因为对于已经尽力的人来说,旁人再怎么提建议或许都没有帮助,而对于主观上努力程度不够的人来说,只需要变得努力一点就能迅速提升实力,进而走向成功。」

诗琪姐没有深入追究我究竟是如何犯下「错误」的,这一点让我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的回答却无法让我完全认同,反而是稍稍有些令人失望——什么「努力就能成功」,这种说话方式简直和教导主任在每周的升旗仪式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讲出那些不言自明的大道理的语气如出一辙——或许可以称之为,「大人的说话方式」——所说的内容虽然看似正确无比,但是实际上却完全没有提出任何具体可行的办法。大人们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年在高三时的真实感受,因而才能骄傲自大地说出「只要努力就能成功」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来。要是事情真有那么简单,只需要按下一个名为「努力」的红色按钮就能输出名为「成功」的结果,那么大概不会有人傻到不会按下去的程度,每年也不会出现数以百万计的高考落榜生了。

「你,不会正在觉得我说的这种话大而无当吧?」诗琪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用设问的句式说道,「我大概可以想像你此时的感受。在你眼中,我作为一个外人,所能观察到的景象,是笼统而全局的,自然不如你这个当事人所看到的那样清晰而具体。我无法解答出高三学生用条件反射就能解答出的具体考题,无法感受到高三学生每天起来时身体所清晰感受到的重压。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高三的学生了。在你看来,不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里上课的外人所提出的建议,可能都是毫无操作性可言的——是这样的吗?」

「大体而言,还真是如此。」我坦言相向,「你猜得的确够准。」

「不,不。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记忆』来得更加贴切。」诗琪姐非常认真地摇着头说道,好像这是关乎人生原则的事情似的。「——你可不要忘了,我也曾经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里日复一日地上课,而那些感受,都是深深刻在脑回路里挥之不去的鲜明记忆。」

我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雅庐中学校服的学姐,忽然产生了一种深以为然的顿悟:以她过去的经历而言,祝诗琪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能够理解我现在处境的人。

「谢谢你的理解。」我发自内心地说,并报之以微笑。

「不只是『理解』这么简单而已,更是实打实有用的『经验』。」诗琪姐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原本平淡的音调也开始变得激昂起来:「请你试想一下——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场游戏,每个人只能玩一遍,在经历某一个关卡时好不容易积累了经验,却无法再一次用到自己身上,这是不是非常的可惜、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浪费?我多少会想,如果能再来一次就好了,有了经验,我一定能做得更好。就如同我经历过高中到大学的经历,如果现在附身到你身上重来一遍,我有99%的信心做得更好——更何况,你的条件比我好太多。所以说,如果让我给你做辅导,与其说是你在接受我的帮助,不如说是我在借用你的身份——借用你的身份来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人生游戏!」

诗琪姐的这番话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顿时之间失去言语。祝诗琪就这样的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自信的目光炯炯有神,而在这目光的感染之下,仿佛整间星巴克的屋子都熠熠生辉起来。

「怎么样?愿意参与这场游戏吗?」她从高处向我伸出手臂,发出正式的邀请。「你到我家小住一段时间,也好慢慢地进行这场游戏,你看这样合不合适?」

「当然。」我握住她的手予以回,心中却有一种如同找到了游戏攻略似的的窃喜。

「那么,『游戏』就从现在正式开始——」诗琪姐松开握住我的手,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我们就先从你的生物成绩开始说起,好吧?」

我从未想象自己能和诗琪姐进行如此顺利的对话。对于性格内向的人来说,连续这么长时间的对话是非常少见的事情。我们总是腼腆地用最简短的语言向人传达自己的意思,而谈话也总是在三五句之内自然而然的结束。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没有意义,而不过是缺乏合适的交流途径罢了——这就如同明明想在两台计算机之间传递数据,却无法用合适的数据接口将二者之间连接起来一样。一旦找到了正确的转接方式,信息便能源源不断地沿着数据线传递出去,而我们所说出的话语,也不会比社交场上的那些流于浅表的侃侃而谈显得逊色。

「首先,我想问你——或许有些多余,但是还是想问一下——你期末考试的生物成绩,真的是42分吗?」

「是。」我本以为直面事实需要莫大的勇气,然而当不愿触及的事实真的排着队在声带上即将说出来的时候,我发现这其实和描述几何体的形状一样容易做到。我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实事求是地将事物的「边长」和「角度」测量出来,然后用我熟悉的自然语言说出来而已:「满分是90分,我连一半的分数都没有拿到。班上的平均分是69分,最高有考满分的,而我是最低分。听起来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

诗琪姐没有立即回答,眼神向下转到我手头的咖啡杯上,然后嘴角露出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微上扬,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道:「一方面难以置信,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自然无比。」

「哦?」

「以你的天资,别说考出这样的成绩,就算是再多上二三十分都会让人怀疑你是在故意放水,所以才说难以置信——试想一下,明明是一只兔子,却跑得比乌龟还要慢,这背后的可能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兔子和乌龟?我脑中非常自然的闪现出小时候看过的龟兔赛跑的连环画来,我甚至能清晰的看见闭目养神的兔子嘴角上扬的弧度。如果兔子比乌龟跑的还慢,非常自然的,只可能有一个解释:兔子犯下了错误,在树底下睡觉。我感到会心一击,心情突然沉痛和愧疚得不得了。

「不需要我说穿吧?那个寓言故事?」

「嗯,不需要。」我苦笑着回应。「我明白那个意思。我承认自己是做错了。在生物这门课上,我的努力程度实在是太不够了,简直比躺在树下睡觉的兔子还不如。」

诗琪姐朝我露出会心的微笑,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说:

「放轻松——我看你有点紧张。我之前说过一次:『错误』其实是很容易改正的,如果是『失误』的话反倒才伤脑筋。你既然承认是自己努力不够,那我可以合理推测,你的知识体系其实是很不完善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作为过来人回头看,高中生物的那点知识量简直是少得可怜,大学里一星期学到的内容都比高中三年加起来还要多。」

我无言以对,头脑中却忍不住浮现出诗琪姐在复旦大学灯火通明的教室里24×7连续不停学习整整一个星期的超现实场景来。

「以你更熟悉的例子而言……你看,我们身处信息时代,你在网上看过的新闻、微博、知乎、微信公众号这些东西的阅读量,也比区区几本高中生物教材的信息量多很多倍吧?」

我在心里默算:一本教材一百多页,每页可能一千来字,一本教材也就十几万字,五本教材加起来也只有几十万字;微博每条最多140字,一般的新闻报道大概上千字;这样一来,几十万字也不过是几千条微博、几百条新闻的量而已。总而言之,的确是很少的信息量,我一个星期蹲厕所的时间里就能看完。

「吃透薄薄的几本高中教材,其实是很小的工作量。我猜你只是没做而已。」说着,诗琪姐从书包里掏出一张A4白纸和一支钢笔,递到我面前。「给你布置第一个任务:请你将几本生物教科书的目录,凭借自己的记忆写下来。」

「现在吗?」由于好几个月没有碰过生物书,我有些措手不及。

「就是现在。以我浅见,如果一个高三学生连教科书的目录都写不出来的话,那实在是……」

话没说完,诗琪姐却像是卡住了一样,久久没能说出下一个字来。我抬起头看着诗琪姐,她却把目光移向电脑屏幕,然后在键盘上飞速地打起字来。

「好吧。我写。」我耸了耸肩,只好拿起笔,在纸上笨拙地写起来。

去年冬天回到学校上课之后,生物课直接采用了年级统一编定的复习资料,因此我压根就没有碰过什么教科书。必修一由于是高一停课前上的,所以还有些印象,我大概能写出细胞中不同的分子和细胞器之类的大纲来。必修二和必修三的记忆就模糊的很,只大约记得显性基因和隐性基因之类的东西,可能还讲了激素分泌和生态保护,但是有没有讲过东非大草原上的动物迁徙,我就有些拿不准了。至于选修,则根本一点也写不出来——在我逃学在家之前,我们班的复习进度还没进展到选修部分。因此,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对于出自生物选修课本的题目连笔都没有动过——因为反正也做不出来,还不如节约下时间去做物理和化学那些能仅仅通过计算就能得出答案的题目。我是无法在自己没看懂的考卷上胡乱写下答案的人。正因为如此,眼下的这张A4纸的下半部分还空在那里,我把思绪跳回必修一,再补充上了前言部分的几句废话,然后无可奈何地讲纸笔递给了诗琪姐。

祝诗琪拿过我写的课程大纲,啧了一下嘴,然后朝我露出非常关爱的眼神,那目光就像衣食无忧的都市人看到了骨瘦如柴的非洲难童时所露出的神情一样。

「选修课本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她倒过来举起牛奶杯,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喝完了里面的牛奶,就算倒过来也漏不出一滴液体。

我多少感到有些忐忑,生怕诗琪姐接下来会像老师批评没交作业的学生一样训斥我一番。

「坦白说,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摸过选修课本。高二发教材的时候,我在省外参加全国决赛,回到学校后,同桌只告诉我『没有给你发教材』,但是我不知道该找谁去要,于是就一直没有拿到过。」

诗琪姐叹了口气,俯首将她的牛奶杯倒扣在桌面上,像是百无聊赖似的轻敲着杯底,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她抬起头来,朝我露出诡异的微笑:「我猜,依照你的性格,出于完美主义的考量,你是不是在考试的时候连选修的题目做都没做,直接交的白卷?」

「呃——这——?」没想到诗琪姐连这都能猜出来。我嘴巴长得老大,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反正对于不熟悉高考的竞赛生而言,理综考试的时间是完全不够用的,因此还不如将不会做的题目直接牺牲掉,你当时是这样想的吗?」她将侧额的头发向耳根后捋了过去,轻描带写地说。

简直是读心术!我一面感到惊奇,一面感到佩服,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神情出来才好,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我可不是瞎猜的,只是稍微有些记忆而已——当年的理综考试,我也觉得考试时间不够用。」诗琪姐摊开双臂解释道,「时间,是永远不够用的。」

然后,她将苹果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我的方向,手掌在触摸板上轻轻一划,调出一份精美的手写笔记来,内容全是高中生物知识。相比于课本的目录,这份大纲所蕴含的信息量更丰富,但是比厚厚的复习资料则精简了不少,页数统计显示不过只有十几页而已。诗琪姐转过身去,再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白纸,要我现在就照样抄写一遍。

「这是你高中时候的笔记?」

「不,这是初三那个暑假时做的。」

「噢——」我大概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这是你在加入高中生物竞赛组之前,自学的预习笔记?」

「嗯。其实暑假里没能完全写完,最后几页是在高一开学前军训的午休间隙里补上的……」

原来如此,在几乎所有人都沉溺于中考之后的喜悦与放纵的那个暑假里,总有一些人拒绝了一时的浮躁,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前方。我本以为我是为数不多这样做的人,而在得知诗琪姐也曾这么做过以后,我更增加了一份「终于找到同类了!」的安心感。但是即使同样是出于高瞻远瞩的目的,我和诗琪姐当年实际所做的事情却相差如此之大——初三的暑假,我冒着40℃的酷暑从旧书店淘回来了过去三年的《中等数学》杂志,而诗琪姐则在同伴们酣然午休的时候预习完了她们两三年后才会学习到的生物知识。出于同样的目的,基于同样的精神,为何我们所做的努力却在全然不同的方向,我无法理解到箇中原因。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便是在这种分歧的背后必然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理由。一旦理解了那理由当中所蕴含的逻辑,我相信诗琪姐不可能对数学谜题坐视不管,而我或许也会深怀着使命感放弃午休地啃完生物书吧?

「时间,是永远不够用的。」我脑中回响起诗琪姐刚刚那句若有所指的感慨。没准,在思维的深处,在决策前的瞬间,我们都曾被这个问题折磨过。在有限的时间面前,一个人必然要放弃一些领域的课题,并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赶紧抄写啦!」诗琪姐忽然用文具袋敲打我的脑袋,打断了我的思绪。

接下来的半个来小时里,我像小学生抄写生字一样,在星巴克的台子上认认真真地抄写了十几页高中生物笔记,头脑中终于构建出了知识的大体框架。说实话,抄写这类的工作,自从小学毕业以后,我就基本没有再认真地做过了。在我的兴趣领域当中,大多数的工作都是在头脑当中通过纯粹的思考完成的,剩下少部分过于复杂思考也顶多借助于临时的草稿就能完成。所以,在我看来,重复的抄写是一种愚者的方法,就像富士康流水线上重复的操作动作一样,只要是个四肢健全的人就能做得到。我几乎从来不抄写,只把结论记在脑子里,更不可能蠢到像某些人那样去反复抄写公式。但是,经过刚才半个小时的抄写,我发觉这种愚者的方法也有其有用的时候——至少对于记忆性的知识是如此。

「感觉怎么样?」诗琪姐问。

「说实话,连续写字时间太长,我觉得右手臂都有些酸痛了。」

「我问的不是问你的手臂啦!」诗琪姐指了指电脑屏幕,「我是问你对这些内容感觉怎么样?」

「思路清晰多了。」我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咖啡,「我早就应该这么整理一下思路了的。不知为何,如此明显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去做过。」

「依我看,这样的事情对你而言是非常容易的。就算以普通人的智商,照着教科书或者复习资料,列出这样的思维导图来,也不过是一件没有难度、只需苦劳的工作,更何况是你。然而事实上,明明拥有这样的能里,你却一直没有将其写出来——」她稍微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举个例子,现在有一瓶双氧水,而它并不会自动分解产生出水和氧气——即使它完全有这样的能力。然而,如果此时往里面加一点二氧化锰,它就会嗞嗞地冒出氧气来。对于你来说,如果你是双氧水,那我就是二氧化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比喻得很形象。」我说。

「在这个过程中,我所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你的指导者,还不如说是一个『accelerant』。」

「呃,那个『阿克塞』什么的……」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外语,我完全没听得懂。

「用中文说的话,我就是你的『触媒』。」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脑中隐约浮现出《Fate》系列动画当中用来召唤英灵用的古代遗物,名字好像就叫做触媒。

「你不会还没有听懂吧?」诗琪姐扑哧一笑,「『触媒』是台湾那边对于『accelerant』翻译,在大陆的教科书里则译作你更熟悉的『催化剂』。我觉得两岸的翻译各自蕴含了这个词的意义的一方面——它作为一种媒介,通过与反应物的接触,加快反应的速度,但是并不是直接改变化学反应的本质。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我不能指导你,我只能启发你。」

「噢…原来如此…的确,这么说来真的很有道理。」我回应说,「在人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里,由于缺乏恰当的触媒,许多本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可以说,人生因此受到了局限。」

诗琪姐将电脑转回她的方向去,稍微敲击了几下键盘,然后合上电脑屏幕,将双臂交放在电脑上,非常认真地问我:「那么,你还想要我继续做你在英语这门课上的触媒吗?」

「求之不得。」我笑着应答,「然而说实话,连续学习了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有点儿累,如果能课间休息一会儿就更好了。」我一边说一边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更何况,几个月没有这样精力集中地搞过学习,自今天上午以来也没能玩一玩手机,我早就已经觉得脑袋要爆炸了。

「行啊,那我们就休息二十分钟吧。你现在想干什么?」

「说实话,想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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