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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時候午休都要結束了,進到教室內,只有零星的同學跟幾個小圈圈。是個適合打個盹的寧靜時刻。

  一些男孩子圍在後頭,人群中間的少年與市川四目相接,其餘的人見到這幕後也都沉默了一會。


  「又去找藤堂了吧?那傢伙會給錢的……」清水轉過頭對鈴木說了聲悄悄話,但那似乎不是悄悄話該有的音量。後者笑嘻嘻地回答,順便掃視了市川一遍:「哇,被操得爽翻了吧?」


  「喂喂……安代,說句話嘛?」


  佐佐木拍了拍安代的手臂,視線往上,覆在額頭上剛好能碰到眉毛的瀏海被風輕輕地吹動,與此時愜意的時刻不搭調地皺起了濃密的眉,高坐在桌上的男孩子沉默不語,只用不大友善的眼神死盯著男孩們間的談論對象。


  市川意識到似乎該是自己作些反應的時間了,他對著安代拋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像他常對所有人做的那樣。之後他什麼都沒說,安分地坐回位置上整理下堂課要用上的東西,連一點分神都沒有。


  而窸窣的談話聲,也在鐘聲敲響後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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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鞋櫃,市川皺起眉頭,櫃子裏四周用奇異筆寫上了奇怪的字眼和扭曲的塗鴉。


  ……字真是醜到不行了,想讓人難堪至少也得讓人讀得懂吧?這些東西畢業前還是得由自己擦掉。想到這裡,市川輕輕笑了笑,自己也真有這些閒工夫想東想西的哪。


  拿出皮鞋穿好後,正思考著等等要不要買點東西再回家,突然就被人拍了拍肩膀。抱著一點遲疑,他轉過身子,低頭一看,發現是同班的花江……印象中是一個害羞的女孩子吧。要做什麼呢?


  他歪了歪頭,微微一笑。「有什麼事嗎?」


  而矮了他半個頭的女孩子似乎是在猶豫著該不該開口,抿了抿嘴,花江的眼神飄向一旁:「安代同學他們,要找市川同學……」


  她頓了一下:「說在頂樓等著……」


  「這樣嗎?」市川答得直快,藍色的眸子轉了轉:「我現在就去,謝謝妳,花江同學。」


  「欸?」


  看見女孩子驚詫的樣子,市川疑惑了一下:「怎麼了嗎?」


  她捏了捏裙角,底下了頭。


  「市川同學,還是不要去比較好……」花江遲疑地開口:「他們想要做什麼不好的事情,要是市川同學你怎麼樣了,那……」


  「哈哈……什麼啦。」花江的話還沒說個段落,就被一陣笑聲打斷。


  「我跟他們是朋友喔,陽菜?」


  不知道是因突然的稱呼轉換還是出人意料的回答導致女孩露出奇怪彆扭的神情,對上少年輕柔的微笑,她有些窘迫並不知所措。


  「可是……」


  「不會有事的,妳放心吧。」


  話裡似乎有些安撫人心的力量,花江慢慢抬頭,只見少年的手在眼前放大,然後頭被輕輕碰了幾下的感覺傳至腦內。花江眨了眨眼,直直對上少年藍色的眸子,臉部的溫度現在才遲來地傳上來。


  「呵呵。那我先走了,下次見啦。」


  也沒多說什麼,少年點了點頭後就又往校舍的方向返回,留下少女呆呆站在原地,處理剛剛那些不過短短兩分鐘內發生的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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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的風吹得隨性,前額細碎的髮絲乘著空氣飄蕩,少年打開天台的門,夕陽把他潔白的襯衫染得黃澄澄的。


  安代一伙站在流動的雲朵之下,幾個原本還在打盹的男孩一聽見開門的聲音便醒了過來,剛剛在談天說笑的也紛紛將視線移到天台的入口處。安代站在人群中央,他沒有轉頭,因為他一開始便朝著這方向看。


  市川朝著人群走近了一些,眼神向著安代。


  「怎麼了嗎?翔平?」


  他笑瞇瞇地看著眉宇間充滿著英氣的男孩,安代聽到那個稱謂皺了皺眉,似乎十分不樂意被對方這樣叫喊。


  「喂,你跟藤堂到底是什麼關係?」


  市川的手抵在嘴巴前輕笑了幾聲,他瞇起眼:「哈哈,這跟翔平無關吧。」


  「是見不得人,才不說嗎?」安代的臉色暗了下來,他諷刺地問。


  「……就這麼想聽到其他答案?」


  「我只是不希望身邊出現噁心的傢伙。」


  「這樣啊。」市川點了點頭,隨後他撇了撇嘴:「那翔平偶爾也自己來找我嘛。每次都要我跑上跑下的……」


  「……不過說真的,有點過頭了吧?」見安代沒有開口,市川的臉依舊笑著。「明明說過很多次了,跟翔平沒有關係。」


  沒有放過眼下那個握得越來越緊的拳頭,但市川沒放在心上,倒不如說他以此為樂。他彎起眼睛:「還是說……一直纏著人,是想撒嬌嗎?」


  「你可別得意忘形了!」


  不知道誰這麼喊了一聲。


  後方的人馬一聽到這話,紛紛站起身子,朝兩人的方向走來。安代看向對面的少年,他的表情沒有一絲恐懼,眉毛上挑,嘴角也更彎了一些,像是他是個編劇,而安代等人就只是這齣戲的臨時演員。


  「他媽的,好好教訓這傢伙……」


  「快,揍他!」


  清水率先走過來打了市川的臉一拳,那一下很痛,牙齒沒有飛出去已經是萬幸了。其他人見狀也跟上,紛紛對著他又踢又踹的,好像變成純粹在宣洩自己累積的壓力一般,一點情份也不留。

  也有幾個似乎只是被找來增加氣勢的,這些人跟市川無怨無仇,也不像此時下手的男孩們一樣乖戾,他們就只是站在一旁看著那些逐漸增加的、觸目驚心的傷痕,還有安代那張染上陰影的端正五官,不知該如何是好。市川這時被不知道是誰的傢伙揍了肚子,因為疼痛而坐落在地,還抱著腹部咳了兩聲。


  安代皺起眉頭,從人群中穿過並走向前抓起他的瀏海,將人的頭領起來,對準位置後將對方的眼睛狠狠撞向自己的膝蓋。


  石田一見這場面差點沒叫出聲,他沒親眼看過安代打架,平常進到耳中的版本也都不知道被過度渲染了幾次,他也就不以為意。今天是因為人多了,輪不到那個只是靜靜看著全程的男孩親自下手,若像自己這些濫竽充數的傢伙沒有混進來的話,那麼……


  經這麼一擊後,市川捂著臉,瀏海垂下,眼窩間的血順著滴落在充滿了沙塵的地上,佐佐木和其他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咳,哈哈……」市川將臉抬起,青紫泛血的嘴角勾了起來,他對上安代的眼,眼神裡沒有一絲怨懟。


  「還手阿,」他咬牙切齒地說:「母狗。」


  「沒關係。」市川面對挑釁,只是禮貌地微笑。「就打到翔平高興好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安代看著市川,心中突然升起了莫名的焦躁感,為什麼都已經這麼狼狽了,這傢伙卻還笑得出來?看著那近乎雪白的皮膚滲出血絲,他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或許他在市川的心中,連個灰塵都不如。而他之所以上來見他,也只是被他當作來賞個臉。……所以自己站在這裡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抱著這樣的,或許能跟恐懼沾上邊的感情,安代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市川的面前,他蹲下身,拉起他的領子,對方左眼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右眼流著血並緊閉,下巴微微仰起。


  他抓住市川露在襯衫圓領外的脖子,被抓著的地方微微泛紅,變得跟他的唇色一樣。安代猛地把市川壓在地上,使盡力氣緊緊掐住他細白的頸,男孩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變得猙獰不堪,因為他滿腦子只想著讓這傢伙高傲的嘴塌下來。


  一旁的石田見事態不妙,他用手肘推了推井上,隨後環視了一下周遭的人,果然,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有點奇怪,因為大家都只是抱著「要給他一點教訓」的心情跟著做的。不如說,沒人想到,安代原來真的這麼討厭現在被壓在地上的少年。


  「喂……翔平,快放手阿!」


  石田向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而井上跟藤木也跟著要把人推開,但石田一碰到安代掐著人的雙手,就發現他整個人在抖,抖得厲害。


  市川盯著那個壓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只覺得這近乎窒息的感覺似曾相識,連那雙手顫動的情形都如出一轍。腦中浮現的畫面使他的眼神暗了下來,這讓他感到噁心,幾乎要吐出來的程度。他使出力氣,想抓住那個發狂的少年,幸虧石田幫了他一把,幫他把安代的手抓開。總之,他的脖子不再緊繃,呼吸也重歸正常。


  市川咳了兩聲,嘴唇發白,視線好不容易聚焦。安代的髮漩和火紅晃眼的天空映入眼簾,他還是倒在地上。他瞥了支在自己身上的人一眼,他的頭低著,雙目緊閉,看起來並不比自己輕鬆多少。


  「翔平,翔平,走了啦……」石田蹲在一旁拉著他,但少年不為所動,只是繼續跪在地上,石田只好轉過頭去跟少年們交頭接耳。


  市川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這確實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很少錯估的,今天是他輸了。


  他伸出手輕輕摸向在自己上方的男孩的臉頰,市川感覺到當他被這麼碰時顫抖了一下,然後他抓住安代的衣領,用尚未完全完全恢復的力量將人拉向自己,他閉起眼睛,嘴唇傳來溫熱的觸感,他用牙齒咬住對方的下唇,鐵鏽的味道傳到舌尖。


  頃刻間,安代的身子僵住了,他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推開了人,並將手擋在自己的嘴巴前面。

  市川的手還是拉著他的領子,因此安代並沒有離他多遠。他撥出一點點思考空間暗自腹誹,原來這傢伙的力氣並不小。

  「市川,你這……」


  「……我猜對了嗎?」躺倒於地的少年將頭偏向一旁,透藍的眼眸瞇起,前發凌亂地散落在雪白的、沾滿鮮血和瘀青的臉上。發紅的頸部和埋在襯衫領子間的鎖骨隨著呼吸微微起伏,他戲謔地看著安代,用還未浮出血色的雙唇露出笑容:


  「你要的難道不是這個?」


  安代看著眼下的人,甚至沒發現自己的臉頰和耳根正在發紅,他只看見市川清澈的眼眸倒映出了狼狽的自己。甩開市川抓著他的衣領的手,他站起身子,頭也不回地向著天台唯一的出入口跑去。


  「可惡,可惡,可惡!……」他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惡狠狠地說著。


  安代拉開鐵門又重重關上,呼吸急促,他真的恨透他自己了。想起剛剛市川放大的臉龐,安代把一隻手遮在襠部,而他的下唇再度被自己咬得滲血發痛,握緊拳頭的手還微微發抖。在吐出來之前,他趕緊離開了這地方。


  其他人見到這奇異的景象,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安代一消失,剩下的少年們也都各自慌張地跑遠。不用一眨眼的功夫,天台上就已經鳥獸散,只剩下躺在地上的市川和刮過他臉頰的風,坐起身子的時候,全身都有點痛。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右眼,但動作似乎還不夠輕柔。「嘶——」少年被疼痛感刺得肩膀直豎,幾乎要跳起身子。上次的傷還沒好,這次又馬上多了幾個。


  「啊……真是的,這個很麻煩啊。」


  手輕輕覆在眼窩上,身子坐得挺直,他靜靜看著逐漸混上夜色的天空。黑色的頭髮被風吹得揚起,連同剛剛那些發生的事也順便被吹離自己的腦海了,如果這個時候玩紙飛機的話,大概可以飛到很遠很遠的某個地方吧?市川邊摸著臉頰邊這樣胡亂想著。他無奈地咕噥了幾句,等等回去被伯父伯母看見的話又得想個理由解釋了。


  那今天就別回家了吧,反正也沒有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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