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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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zzie覺得他最好跟事實真相保持距離,別做傻事去探究不該知曉的。


儘管如此,時機到了它們終究會親自上門。


躺在桌上的邀請函還熱騰騰地,帶著冰雪與花的香氣,卻透著一股危險的氣息——細緻的金邊紋路,繁複得要讓人看不懂的人名——


「別傻了,這上面大大寫著Jason跟Chris他們兩個的名字!」Shawn卻在旁邊不留情地一語道破。


自打昨日午後,郵差將這封備受祝福與矚目的信件寄來後,Ozzie就沒用過自己的電子產品。手機還被丟在沙發角落的隙縫中,闔上的筆電全然沒有打開的跡象,只剩下Shawn接起用著Chris號碼打來,實則是Jason近似拷問的電話。


Ozzie不知道他們在電話裡說了什麼,他只知道Shawn在對話的最後,用著可以掀翻屋頂的音量吼著:「會的!會的!無論是龍捲風還是颶風、洪水,我們就算搶消防隊的小艇也會過去你們那邊!」


接著,就沒有然後了。


他還記得那天是暮秋的傍晚,他已經「半戒除」科技玩意好幾個小時。這段時間,窗外飄的雲,院子裡跟著風搖頭晃腦的樹都能讓他看上好一段時間。而Ozzie也藉這些獲得內心的自由,放下週而復始的自我糾結。


它一點也不重要;關於婚禮的那些事情。Shawn在塞了一杯熱茶到他的手裡時這麼說。


重新看了一次請帖,深夜藍的背景與四邊的金色框紋包裹著中間的文字,除了Jason與Chris的親筆簽名外,上頭還印刷著本該稀鬆平常的邀請話語——如果這不是那兩人為主角的話——誠摯地、由衷希望、這將是最大的祝福……


每每閱讀一次,Ozzie就覺得他對Jason的印象變得淡了。這沈默的注意也在Leo與Kyle誇張至極的反應下中斷,讓他有著點不需要面對現實的安心與對他們的感激。畢竟他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事物能影響Hetas兄弟之間的關係,就好像沒有人會去截斷橫亙在地板上的陽光。


「你們之間不會有所改變,就像Jason無法改變我愛你的事實一樣。」Shawn的聲音伴隨著他的親吻落在Ozzie的臉頰上。


等到Ozzie再拿起手機時,電話那頭已經傳來了Jason的聲音。


恭喜你。


§ 


狂喜——一個人還能用什麼別的說法來形容呢?


無視了自己那幾個停車、搬東西的親兄弟們,Chris跑下樓梯緊緊抱住了才走下車的Ozzie,用著富有情感的口吻說著自己有多高興可以看到他。光從一句問候的話,Ozzie就能感覺到呼之欲出的喜悅,其中還帶了點喜事將近的羞澀。


跟他告訴Jason,自己與那三個人的孽緣時一樣;不過Chris的可就帶了更多甜蜜。


這時的Ozzie已經沒有最初知道他與Jason的關係那般尷尬,但是在Chris充滿顏料味的懷中,他不只從對方的髮絲內,甚至從帶著痕跡的脖子上都能發現自家兄長的蹤跡。


包括那越過肩頭、存在感強烈的注視。


直直地望向與自己有著幾近相同瞳色的雙眼,Jason看得出其中的那分不自在,「快點進來吧。」他語氣平淡地撂下一句他就先其他人一步進屋。


當眾人才走進去,Jason就已經拿走沙發上的書往二樓走去,絲毫沒有要陪Chris招呼客人的打算。加上Ozzie方才的反應,也讓他覺得這並非兩人說話的好時間。


「Jason是不是覺得他們太吵了?」Ozzie小聲地靠在Chris旁邊問。他自然注意到了Jason的離開,只不過屋內的裝飾還有內心存著的一點尷尬讓他也沒有追上去。Chris的手撫上他的腦後,順著有些冰涼的髮絲向下梳開,回答的時候臉上還帶著點羞赧。


「我想,他們什麼時候來他都不會佷高興才是。不過Jason可能是因為這次請你來的過程而有些彆扭也說不定,晚一點你跟他說說話應該就好多了。」看著紅撲撲的臉頰上雀斑與酒窩明顯,Ozzie用力對Chris點頭,放下心的他也將注意力移到四周。


挑高的客廳已經有了不同以往的佈置——


配合著臨近的節日,Ozzie久久沒看到的聖誕樹已經拿了出來,上頭好幾個裝飾看起來許是新的,不過更多還是他小時候跟Jason一起用過的。


沒有打開開關的小燈泡從樹頂的縫隙延伸出來,像是樹梢上的莓果凍成冰塊卻從中墜落,只剩下陽光偶爾勾勒出的薄透冰殼。


往事的回憶與新擺上的裝飾,Ozzie一度認為它有著幾分永恆的特質;就像他那天對另外一件事物(喜帖)的感覺一樣;這些事物充滿連貫性、穩定性,意即這些事物永遠不會改變,甚至順著命運的絲線在流動、飛馳;閃耀著光芒,像是樹上那些綴著寶石的裝飾物一樣——Ozzie下意識看看窗戶,看看它反射在燈光上所顯現的微微波光——這些畫面讓他有已經度過一次的既視感,先是狂風大浪,而後是寧靜、休憩的感覺,讓人放下原本提著的不安的心。


永恆的事物由這些片刻時光組成,他想,它會永遠存在,這會永遠存在的。


他往窗外看去,看到一幅令他覺得有趣的景象——一隻烏鴉正企圖決定要棲息在哪一棵樹上。牠似乎每停留在一根樹枝上就會改變心意,再度飛到空中。他想,那隻老烏鴉肯定是隻性情令人難忍的鳥。牠的外觀也不太好看,一半的羽毛都掉了。像是Ozzie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會坐在破酒館內,帶著高頂禮帽吹著號角的憔悴老紳士。


「嘿!你們快看!」Kyle跟Leo紛紛湊到窗前。那隻烏鴉終究還是跟其他隻打了起來。而擠在窗邊的那兩人也留有打架的痕跡。無論怎麼樣,外頭的幾隻鳥都再度飛了起來;空氣讓牠們黑色的翅膀劃開,切成精巧的彎刀形狀。隔著窗、隔著落雪,翅膀唰、唰、唰拍擊地運動——


Ozzie覺得眼前的畫面慢了下來,然後靜止。只剩一個人在其中可動可靜;傾聽Shawn加入他們的說話聲;然後一個聲音如老鷹般從高處落下,從容地飄蕩,著陸在那些笑聲之上。


「跟我一起去廚房喝茶吧?」Chris笑臉盈盈地問。順著他的指尖,可以看到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茶具、點心,溫暖的熱氣升騰,籠罩好看、優雅的吊燈。他的目光像一隻鷹在空中停住、盤旋不走;過往的記憶片段像旗子一樣,在懷舊中飄蕩,不喧嘩地,甚至莊嚴地充斥周身。而Ozzie想著……


多久沒有這樣了?


淺褐色的茶帶著弧線墜落,茶湯在杯中浮現一圈圈的波紋,在那之中倒映著Ozzie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Chris望著客廳中自己的幾個兄弟的樣子。


大大的棕色眼睛充盈著色彩,Chris往Shawn那邊看了看,又看回Ozzie。


「很難相信這是真的,對吧?因為我也是。」他說。


或許是因為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今天的晚餐看起來雖然簡便卻格外溫馨。


旁邊杯盞交錯的清脆聲響、交談,像是一種在慶祝節日的奇異感覺在他心中開啟,這種感覺既荒誕又溫柔,好像兩種情緒在他的心中同時被召喚出來,沈浮著;一種深沉的——不過也是,因為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會比那樣的愛更嚴肅、更具權威、更令人印象深刻,甚至就算其中懷有死亡也難以抵擋。同時,這些愛人的、被愛的,這些人的眼睛裡也閃爍著什麼,像是在精靈旁起舞的星點。


Ozzie注意到Chris一邊將沙拉夾給Jason時,抬眼看他,雙眼再次落在Jason身上前,閃過一絲光彩。而他想,就是這麼一個笑容,讓Chirs跟他其他的三個兄弟有所差別——唇角捲曲,看起來就像溫熱蘋果塔上那一大朵鮮奶油一樣可口,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眸也是。


讓人能感受到豐沛的甜美與暖意。


§ 


外頭天色黑到幾乎像是能把每個人都吃掉。


他們去睡覺時Ozzie覺得鬆了口氣。因為他現在不用去想任何人。他可以作他自己,單獨一個人。那就是Ozzie現在常常認為需要去做的——思考;甚至也不太算是思考。只是想要個環境,不說話,單獨一個人。將所有的存在,那些具有其他意義的、無時無刻都在閃動的,全都消散了;於是他一個人以一種肅穆感收縮自己,收縮一個楔形的黑暗核心,一個別人都看不到的東西。


他坐直身子,睡在他旁邊的Shawn猛地翻身、抱住了他。再看一下旁邊睡成辮子狀的Leo與Kyle,看著他們四條腿相互交纏,他想他還是靠這些才感覺到自己的。


黑暗核心能夠通往任何地方,因為沒有人看得到它。Ozzie有點高興地在心裡想,在那個有自由、寧靜的地方,事實上還有個最令人歡欣的一種心靈上的聚集,讓他能在穩固的平臺上休憩。


在Ozzie的經驗裡,當一個人努力維持作他自己時是找不到休憩的(這時他用手指纏繞著Shawn的頭髮,沿著鬢角摸著對方茂盛的鬍子)只有將自身壓縮成黑暗核心時才能找到那些被他拋棄了的人格。


他試圖拋棄煩躁、慌忙與不安;將其他的事物聚集到這寧靜、休憩與不滅的所在,某種企圖戰勝生命的呼喊升到他嘴唇邊;戛然而止,Ozzie將一切的情緒停駐在那。他向外望去,看到夜空裡微微的光,那長而穩定的光,他想那是他的光,因為總是在這個時候,這種心情下看到它。


一個人很難不將自己與一件東西連接在一起,尤其是自己看到的東西;而他的便是這個東西,這長而穩定的光,就是他的光。


現在,幾乎所有照明都被關上,Ozzie藉著手機的光離開房間。


現在,黑夜被玻璃窗關在外面,玻璃窗不但沒有給予準確的外在世界面貌,反而如此奇異地使它產生波浪,使得這個房間成為一片具有秩序與乾燥的陸地;而在外頭的那一團映像,則呈現事物液狀的搖動,然後消失。


看著Jason與Chris坐在窗邊的小桌旁,外頭風雪交加,他卻感覺到了變化;過去對他們分別的印象湧入了Ozzie的心中,而他的思緒緊追著飛逝而過的記憶,追蹤著那些快得無法掌握的改變,但這些都在Jason突然的一個動作下被打斷。


他沒有聽清楚瞬間消散在空氣中的聲音,只看到眼前的畫面像慢動作一樣。Jason沒有太多表情地抬手越過了桌子,將Chris鬢邊蜷曲的頭髮撩到耳後,就著那個動作拉過了他的後頸,順勢地親了下去。


蒼白的手遮住了血氣上湧的臉頰,卻遮不住下面同樣變色的脖子。


Ozzie看著Chris明顯的酒窩,想著或許就是如此;那些由個人分別經歷的生活小事被時間黏著,然後構成一個全新卻又有著與過去雷同的整體,就像海邊的每一粒沙之餘整片沙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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