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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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幸

  睡前,幸子就著床頭燈又看了一會兒書,但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柔和的光線昏昏沉沉,腦海裡剛才室友說的話卻像回音般嗡嗡地響,越響越精神。她闔上書放在床頭,整個人向下滑進被窩裡。回音停止了,換成晚餐時的場景如無止盡的跑馬燈反覆播放不停,就算緊閉著眼也阻止不了回想的列車放肆奔駛而過。她瞪著天花板,嘆了口氣,覺得床墊下好像有豌豆,怎麼躺都不對勁。然後她想起今晚炎谷坐在桌對面的身影。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他原本解開的領口的鈕扣又扣上了,袖子也規規矩矩放下了,外套整理好掛在肘間。在走去小島碼頭的路上,他步伐時快時慢,一開始她想不明白,驀地靈光乍現領悟到他是在調整速度好配合她,接下來的路程她總覺得鞋子裡有小石頭,走得不安穩。「啊,就快到了……碼頭邊的攤車。」幸子遙指遠方的火光,那是攤車的燈籠。一下子小石頭消失了,她不禁加快腳步領著對方過去。

  然而站在復古風味的烏龍麵攤車前,她心裡有股歉疚油然而生,一廂情願覺得不該帶對方來這樣狹小樸素的地方,像把黑天鵝置於稻草堆那樣不合宜。但炎谷自然而然坐下來,問她想吃些什麼,橘紅色的燈籠光濾鏡似的蒙在他身上,一切變得那麼和諧。她放下心來。他們沒有再試圖開啟什麼話題,只是安安靜靜地享用各自的晚餐。而後幸子漫不經心想著這天發生的事,不小心湯汁滴了下來,伸手想拿店家提供的紙巾擦,他卻也想拿給她,兩人的手差點碰在一起。只是差點。幸子慌忙擦掉小小的狼狽的痕跡,有點不好意思。她忽然意識到,雖然一天下來他們有無數觸碰對方的機會,炎谷始終仔細避開了肌膚相觸的情況,哪怕只是指尖若有似無的接觸也沒有,就連提點她對戰姿勢時,也不曾越界。很奇怪地,這樣的意識反而讓她耳尖細細密密的發熱。謝天謝地攤車掛著兩盞紅燈籠,她想。爾後,炎谷陪幸子回到學校。這次他不必再調整步伐就能找準她的速率。

  「炎谷先生,謝謝您送我回來。」校門口的街燈把她壟罩在他的影子裡。

  他清了清嗓子,「這是應該的。」第一個字岔了音,他禁不住感到懊惱,淺淺地窘紅了臉,並且暗自慶幸自己背著光。

  時間已經太晚了,雖然他們誰也沒有刻意拖慢步調,卻不知不覺度過了一整個下午甚至是幾乎半個夜晚。這出乎幸子意料。站在他面前,她又覺得鞋子裡有小石頭了。

  幸子躺在床上不知道第幾次輾轉,她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來是誰先說再見,倒是記得他說了晚安之後還祝她好夢。他的聲線很低沉,略微沙啞,像是溫熱的細沙慢慢磨過心尖,絲絲搔癢。然後室友的聲音再次迴盪在腦海裡。她又嘆了口氣,關掉床頭燈,在黑暗中拒絕去想床墊下的豌豆到底是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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