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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又過了一段不怎麼特別卻很重要的日子。我們調整了作戰方針,我和日向在一次自主練習時想到了新的配合,日向在和白鳥澤的友誼賽上精進了他攔網的功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天,我們再一次搭上巴士,目標是東京的一所高校,我們即將在那裡展開為期一週的集訓。

「今年有一些不同。」

武田老師用巴士上那把時好時壞的麥克風說:「這一次,在集訓結束之後,我們會在東京多待一天——相信你們都聽說了這個消息。我們的校友慷慨提供了東京沿岸的一處別墅,我們將在那裡舉行一場小小的隊遊。」

他說完,巴士上立刻充斥著歡呼聲。我沒有加入,雖然我確實興奮地握緊了拳頭。

那份興奮更在日向附在我的耳邊說:「聽說要打沙排欸!」時達到了頂點——我轉頭看他,速度快得令他來不及把貼在我耳邊的臉挪開,我們於是以僅僅一公分的距離對視。

我的臉有一點熱。

那一定是因為我們剛進入東京縣域的關係。畢竟,東京真的是一個很熱、很熱的地方。

我和日向是這樣的關係——我們在巴士上總是坐在一起,二年級分班之後我們成為了同學,下課時他偶爾會來找我聊天,更多時候是被其他人給團團包圍,或是睡覺。放學後,我們會一起趕往部活——現在鑰匙通常由我們兩個輪流保管,因為我和他總是最早到校的,幾乎沒有遲到或缺席。

只有一次。那次我們被迫參加班上的話劇排演,日向扮演勇者,而我是被他討伐的惡龍。喔,這也是一個描述我們關係的方法——勇者和惡龍,善解人意的他和不善解人意的我。那場排演後來發展得非常不好,日向在台上忘詞,我則不小心把勇者本人撞倒在地。

是誰給我一套笨重的恐龍裝的?我根本走不了路,遑論閃避日向矮小的身體!

不過,這件事也顯示了——至少在其他人的眼裡,我和日向幾乎算得上是綁定款。有我的地方就有日向,有日向的地方雖然不一定有我,卻不妨礙大部分人用歸納法強行套上結論。因此,不論是在社團活動還是班級活動,我們都是彼此的搭檔,我甚至透過家政課的分組活動得知了日向的廚藝水準。

就跟我差不多糟糕。至少我還知道怎麼做溫泉蛋,而且還很擅長把咖哩調味包煮成一鍋濃稠度適中的咖哩。

於是,在決定別墅房間時,我和日向也自然而然地、彷彿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地被分到了一起。我們在離開森然高中之後又坐了半天車,在傍晚抵達了傳說中的別墅。

我從來沒有看過規格這麼豪華的房子,踏進玄關的時候甚至被大廳裡的吊燈嚇了一跳。

「那個,所以我⋯⋯」

當時,我還不知道我和日向又被分配到一起,我正想詢問谷地我是哪個房間,烏養教練便走了過來,把一把鑰匙放到我的手上。

「你跟日向一間。」

⋯⋯我想也是。

「別墅的床不夠所有人睡,所以,一年級的,你們必須打地鋪了。」

「咦!」

好吧,比起再打一個晚上的地鋪,我還是選擇柔軟舒適的雙人床。我這麽想著,日向便帶著他的大嗓門出現在我身後。日向就像一顆自體燃燒的恆星,無時無刻都散發著源源不絕的活力——我總有一天會在五公尺外就被他的熱情熏出汗來。

「先說,我要睡靠牆那側。」他煞有介事地說。

「⋯⋯隨便你。」

反正你都會滾過來。

結果,那張雙人床被放在我們房間的正中央,根本沒有所謂的「靠牆那側」。我聽見日向用誇張的聲音嘆了口氣,然後——他一把躍上了潔白的床鋪:「好軟!」

「呆子,沒有洗過澡不要上床!」

我已經來不及阻止。日向把臉埋進蓬鬆的被褥之中,彷彿他有多久沒有見到真正的床了⋯⋯好吧,確實是有一段時間。在森然高中的時候,我們全都只能擠在大通舖上,翻個身都會壓到隔壁的人的胳膊。

附帶一提,我是被壓到的那個。日向這傢伙擁有堪比他球技的差勁睡相,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再也不是睡在他旁邊的人。

雖然這個願望是沒辦法在今晚實現了。

我們輪流洗浴完畢,離上床睡覺還有一點時間,日向拉著我去了田中學長和西谷學長的房間。幾個三年級們正聚在一起在用撲克牌玩遊戲,據說懲罰是必須誠實回答其他人的問題,我聽完,立刻喪失了對這個遊戲的興致。

不過日向沒有給我離開的機會。他飛快地把其中一份牌塞進我的手裡,用討人厭的口吻問:「難道影山同學不會玩心臟病?」

——他在用激將法,而且是最低劣的那種。不過我上勾了,我志氣滿滿地撩起袖子,加入了這場生死決鬥。

後來第一個輸掉的是田中學長。田中學長在緣下學長有意無意的逼問之下承認了他和清水學姊的戀情——我嚇得弄掉了手裡的整副牌,日向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用發抖的手掐住了我的一邊手臂,手勁很大,我痛得差點叫出聲音。

「龍!你怎麼⋯⋯什麼時候⋯⋯」

「其實是畢業典禮那天⋯⋯」

田中學長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接下來的幾分鐘,我聽完了一個青春洋溢的愛情故事:田中學長在畢業那天到清水學姊的班上找她,告訴她:即使以後不能再見面,他也還是會繼續喜歡她。我可以想像清水學姊聽完的表情——一定是淡然的,沒什麼特別的情緒,不過接下來的我就無法想像了。

「她說:『如果不見面會寂寞的話,就見面吧。』」田中學長說:「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完全不敢相信我聽見的——潔子同學說要跟我見面!那之後,我們就開始會有私下的邀約⋯⋯然後⋯⋯」

他剩下的話我幾乎都沒有聽進去。我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良久才終於回過神來。他的話裡有某些東西令我心慌——我還不確定那是什麼,下意識地,我卻不想去思考這件事。

我踹了日向一腳,要他趕緊把手鬆開。日向依依不捨——我不確定我有沒有用對字眼——地把手收回去,然後,他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們坐得很近,他的膝蓋靠著我的,當他不安份地扭動身體,堅硬的骨頭便會磕在我的關節上。我被困在他和牆壁之間,為了避免更多的碰撞,只好把身體稍微縮了起來。

日向渾然不知我的委屈求全,他壓低了聲音問我:「⋯⋯不見面會寂寞,這就是喜歡的意思嗎?田中學長和清水學姊是因為這樣才、才談戀愛的嗎?」

我瞪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

呆子,就說了我不想思考這件事。這也是默契的一環嗎?為什麼他可以一字不差地說出我不願正視的疑問?

那天回到房間,我比平常晚了十分鐘入睡。我聽著日向規律的呼吸聲,心裡不著邊際地想著——打個比方來說,對、就是舉例而已,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見到日向了,我會寂寞嗎?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整整十分鐘。在我陷入夢鄉之前,我感覺日向翻了個身,小腿跨到了我的大腿上。說來奇怪,被睡相很糟的人壓到明明是一件讓人生氣的事,我卻被一下子奔湧而出的心安淹沒。

當然會寂寞的吧,畢竟我們做什麼都被綁在一起。即使是溫泉蛋和咖哩,在被分開的時候也會難過。

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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