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嗨......』

醫生轉了幾下筆，看著小林跟他男友走進診間。

『這陣子情緒怎麼樣?』

『.......』一陣很長的沉默，小林看了一眼醫生，又再看了一眼男友，然後眼神飄向掛在牆壁上的盆栽。

『有覺得開心一點嗎?』

『開心?為甚麼？』她的目光轉向醫生。

『醫生你覺得開心嗎?』

    醫生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工作便是待在這個沒有採光的小小診間裡，看著病患來來去去，帶著滿滿的負面情緒，

傾訴著各自的痛苦：失戀，失業，焦慮著生活中雞毛蒜皮的困頓。然後安慰他們，別想太多，再讓他們去櫃台拿藥。

 但小林的話題總是發散性的，向四面八方，向著無垠的宇宙，彷彿永遠找不到問題的核心。

『我的一切都很好。』

   沒錯，甚麼事情都沒有，平凡又簡單，西線無戰事。

『你不說說樂團的事嗎？』男友問道。

『你說跟團長做愛嗎?』她臉上閃過一絲病態的笑容。

醫生感到有點尷尬，卻又忍不住想追問性愛的細節。

她帶著挑釁的眼神，不是病患看待醫生，不是以下對上，

更不是弱勢向社會尋求協助，

而是一種挑戰者的姿態，看待男人的姿態，擾亂著這層薄薄的醫病關係。

男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好像小林下一秒坐到醫生大腿上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做愛舒服嗎?』醫生問道。

『做愛不是為了舒服，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小林認真的口吻，卻充滿了幼稚，這是準備把扭曲的價值觀講得頭頭是道的前兆。

『也許你會以為我是那種強調性解放、身體自主權的女性主義者。

對我來說性的魅力在於它的危險性與批判性。這個社會貶低淫蕩的女人，

當我做愛時，我好像被大家唾棄，被傷害了，

但是同時別人也因為這件事受到傷害，

所以，做愛是為了自殘與傷人。』

小林看著男友接著說下去:

『就像他跟我上床以後，失去了女朋友，被朋友唾棄，被媽媽痛罵，

然後逼不得已之下只好跟我混在一起。

讓我覺得阿，原來這件事的影響力這麼大，我好像擁有權力與破壞力了，

對，就是這樣渺小的我，不特別突出，也稱不上性感也不招人喜歡。

還有那個對一切都無力抵抗的我。』

『妳誤解了!被媽媽罵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跟妳上床，

而是因為我選擇了妳，而不選擇她。

我跟妳在一起不是因為跟妳上床，而是因為妳需要我！』

男友突然悲憤交加，他泫然欲泣的表情讓小林有點不知所措。

『但是，你女朋友跟你分手就是因為我跟你上床呀!你看，

亂槍打鳥也會中一鳥對不對?總要有人因此受傷！』

然後，小林的動作像是被甚麼東西干涉了一樣，突然停止了，

也許是她的大腦迴路開始不堪負荷，醫生小心的觀察著。

『我建議她進行心理諮商，而且必須能夠長期跟她合作的，這樣才會有效果。』醫生打破了沉默。

『就算我酒精成癮，性愛成癮，再怎麼糟糕，但也不會因為這樣馬上死掉不是嗎?這也不是甚麼不能忍受的狀態，我也拖了將近十年了』

『但你是在慢性自殺，不會馬上死掉沒錯，你的潛意識就像毒品一樣在一點一點的侵蝕妳，直到妳的主體意識被取代之後。』

『然後我的生活就崩塌了是嗎?不能工作也不能去練團了，永遠只能癱瘓在床上。』

『是的。』

小林有些失神的看著桌面，玩弄手上的健保卡。她有點搞不清楚現在是在說甚麼，

現在自己為何在這裡，事實上生活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

僅僅是〝打發活著的時間〞，但所有的人不都是這樣嗎?汲汲營營者又比她高級多少?

她想不透，成功者追求無窮的成功，失敗者追求短暫的快樂，這樣日復一日，

再平凡的男人也知道要追女人，再無聊的女人也知道要追韓劇

那我追求甚麼?

『我們都愛妳，爸爸媽媽，小邱，還有你玩音樂的好朋友們』男友無限關愛的抱住她。

『我也愛你！』小林在心裡吶喊道，可是不知道為甚麼，最深層的意志卻阻礙她的想法，她掉進了黑暗的渦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