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北冥皇淵並未因為保齡球賽的事情而不高興,但北冥玲姬為了安慰幼弟,還是在不久後的生日時按照其心意辦得格外盛大。
事實上,他們簡直把皇淵生日辦得像是海境的年終晚會,賓客雲集,特別是工會成員。最後為了容納人潮,慶生的場合選擇在以前北冥家的別宮庭園。
北冥縝很喜歡這裡,硯寒清曾經告訴他,庭園裡茶屋的匾聯是他的先祖當官時題字敬獻給王上的。茶屋至今作為古蹟保存著,不對遊客開放,但他們曾經跟管理員進去看過一次。
『硯先生喜歡茶屋嗎?』
『嗯……我喜歡在休息的時候泡茶給家人朋友。』硯先生仔細斟酌著回答,他對什麼事情都很謹慎,『有泡茶的時間、一起喝茶的對象和品嚐茶的心情,對我來說比較重要。』
皇淵叔叔準備了很多玩具,都是給來參加慶生的海境員工的,因為大家都攜家帶眷。異弟與小河在繃床上彈來彈去,皇淵叔叔和他男友還有工會的孩子們在放風箏,剛才芭蕉姐姐拿了一個風箏要跟他玩,但北冥縝拒絕了,他在找硯先生。
夢虯孫和觴哥在樹下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飛淵姐姐坐在他們旁邊吹著泡泡。華哥不知道去哪裡了,北冥縝到處找了一陣子,這地方佔地太大,賓客又多,最後是蜃阿伯牽著他的手找到硯寒清。
雖然北冥皇淵直接聘用外燴團隊處理今天需要的食物,但有幾樣甜點還是要讓硯寒清來做才符合北冥少爺挑剔的口味。硯寒清不用外燴開來的廚車,而是和行宮管理員借用空間與水電處理甜點的保溫保冰。
蜃虹蜺不免說了兩句「怎麼還讓你做這種事情」「欲星移又到哪裡閒晃去了」,硯寒清只客氣地回答說他也喜歡做吃的,老師剛才露過面,大概去休息了,然後裝好一盤北冥縝喜歡吃的小巧甜點,哄他去乘涼,這裡太熱了。
拿著甜點,北冥縝猶豫片刻,還是決定聽話,出去在草地遮棚下乖乖吃完甜點。姑姑玲姬和珊瑚夫人在遠處說話,按照北冥家的傳統,她們今天都穿淺色的古典長裙,撐著精巧的陽傘,看起來非常涼爽。
芭蕉姊姊和異弟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孩子在玩老鷹抓小雞,笑得好開心。北冥縝覺得有點鬱悶,便下意識的想找爸爸說話。他大概知道爸爸會在哪裡。
行宮以前緊鄰人造運河,現在已經填平,變成較低的坡道,種滿賞心悅目的花樹草木。北冥縝走到橋上,石階在不遠處,但他沒有走下去,因為他看見父親和師相。
好像在跳舞,但又好像不是。
遠處有樂團表演,但在這裡聽得不是那麼清楚,在橋下躲避人群與喧囂的兩個人面對面站著,額頭貼著額頭,胸膛離得很近卻又並未相擁,手臂輕輕相貼卻沒有互相勾挽,兩個人的腳尖隨意挪動,一點都不配合那隱約的音樂節奏,但他們並不打算配合任何人,除了對方以外。
北冥縝聽見父親發笑,離得太遠,他聽不清楚,但他知道他們正在說話與玩笑。
爸爸和師相在一起的時候最開心,最容易笑出來,北冥縝從小就意識到這一點。有時候,師相只要進入房間,哪怕什麼話都還沒說,什麼事都沒做,爸爸看著他的時候就像全身上下每個地方都在微笑。爸爸也喜歡和他們兄弟在一起,但那種開心的感覺不同。就像他也喜歡爸爸,但和喜歡硯先生的感覺不一樣。
看了一會之後,北冥縝離開石橋,走向別宮,路上遇到華哥端著一大盤吃的,問他爸爸在哪裡。「不知道,但是觴哥在那裡。」他比了一個方向,然後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外面有人端走大盤點心,屋裡的硯先生已經坐下來休息,一邊喝著冰茶一邊滑手機。見到北冥縝進門,多禮的家臣又站起來微笑,「少爺還要點心嗎?」
北冥縝也想對他笑一笑,但心裡有點緊張,臉上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
「硯先生,我,」
「是?」
我想喝你做的味噌湯。不對,本來的句子好像不是這樣的。他今天沒做什麼心理準備,應該重看狷螭狂借的書。北冥縝隨著大哥拜訪朋友的時候,在對方經營的古董書店裡借到那本書。趁北冥觴去洗手間時,北冥縝說想知道大人的求婚方式,對方喜歡煮東西吃,是個很溫柔的人。於是書店老闆翻出參考資料,還大方地出借,說會保守秘密。
我想一輩子喝你煮的味噌湯。對了,就是這句。
想要一輩子吃硯先生煮的東西。一起吃好吃的東西,一起生活,每天都見面,分享高興的事情,還有難過的事情。但是北冥縝只能想到高興的事情可說,因為只要見到硯先生,他就覺得開心,哪怕對方什麼都還沒說,什麼都還沒做,但只要見到他,就覺得心裡的那個自己正笑得開心。
「硯先生,我……」
「怎麼了?」
但是家裡不太喝味噌湯。廚師喜歡熬煮久燉的湯,師相喜歡藥膳,他們家裡常吃雞鴨魚湯,硯先生會不會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少爺身體不舒服嗎?」縝少爺看起來臉好紅,呼吸急促,會不會是中暑了?
北冥縝不知何時握著拳貼在胸前,他腦中已經將味噌湯改成了更常喝的蛋花湯,但沒練習過,覺得說出來有點拗口。
「我、我想……」
「……是?」
「我想喝硯先生煮的蛋花湯!」
「咦?現在嗎?咦?」
隔天早上師相走到餐廳時發現縝兒正在默默喝著蛋花湯,雖然只說了一聲早安,但神情看起來有點悲傷。昨晚寫好的菜單不是這個,於是他走向廚房,發現自己的學生正在那裡切菜。
「怎麼回事?」
「三少爺昨天說想喝蛋花湯。」
欲星移嚐了一口,湯底用海鮮、雞骨和蔬菜熬得十分鮮甜,蛋花軟嫩,麻油濃香,看起來只是很正常的一鍋好湯。問題是,北冥縝從來不主動要求吃什麼,他有偏愛的食物,但最多只會在假日的時候和北冥異一起要求一些甜食。他絕不會毫無理由的指定餐點,更別提是對著硯寒清,麻煩他特地到家裡來做。
「他就只說想喝蛋花湯?」
「是。所以我昨晚熬了,早上帶過來。」
欲星移想了想,「辛苦你了,這邊讓廚師做就好,你回家吧。」
然後師相離開廚房,打開起居室的音樂,回到餐廳裡在北冥縝面前坐下,溫和地開口:「在你爸爸起床之前,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那年夏天他們提早去酒莊度假,還帶上了夢虯孫、硯寒清和飛淵。
兩個父親去湖上坐船,欲星移不釣魚了,只帶著畫板與紙筆,只畫坐在他面前看小說的北冥封宇。那是飛淵前陣子忘在北冥家的小說,作者的名字倒是有趣,叫郁劍須臾。主角互相暗戀的情節看了有點眼熟,北冥封宇邊讀邊笑。
欲星移認真作畫,偶然休息時才見到在湖畔說話的學生和繼子。
北冥縝八歲的時候認識二十二歲的硯寒清,欲星移現在才知道原來這個孩子遺傳父親的地方在這裡:對感情早熟得很。
「星移,怎麼了?」
「沒事。」
北冥封宇看看丈夫,又狐疑地環視四周。他們的船在湖心中央,隨著微風飄移。他在草帽帽沿下看見兒子,但假裝沒看見他單膝跪下的樣子,收回視線,繼續看書。
「又不說實話了,晚上刮你魚鱗。」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師相說得一臉無辜。晚上才能知道。
「但我知道。我雖然不及你聰明,但我是縝兒的父親。」
「……嗯。」
「你覺得結果會怎麼樣?」
「晚上才能知道。」
「哪怕這次不成功,下一次,以後也會成功。北冥家的男人向來很有耐心和毅力。」
師相調侃:「別像皇淵那麼辛苦就好。」
「我說的是我,和你。」
「你一求婚我就答應了,什麼時候發揮過耐心和毅力?」
「難道你以為那時你不答應的話,我會就這樣退縮?」北冥封宇從書裡抬起明亮又銳利的眼睛,帶著理所當然的笑意和一絲北冥家主的嚴肅,「師相就算游到天涯海角,還是本王的魚。」
「我曾幾何時游遠過了。」
北冥封宇放下書,伸手去握住對方的手。
「說來好笑,你幾年前還跟我擔心過,縝兒太內向了,都還沒跟人開始約會。」
那時候北冥縝十歲。現在十三歲,不管怎麼看,北冥家的男人在感情上的啟蒙都有過早的傾向。
「我現在明白萬事都有注定好的時間,不能著急,也不能拖延。縝兒的事情,你等著看吧。」
「哦?」
「皇淵九歲就遇到八紘穌浥,現在還沒結婚。我十歲時和璇璣訂婚,但婚姻只維持了三年。」如今他提起貝璇璣的時候不會再顯露悲傷或落寞的情緒,他思念她,但思念中的疼痛已經隨著時間漸漸痊癒。「我三歲就認識你,四十歲才和你結婚,但雖然結得這麼晚,卻會一輩子在一起,所以,事情發生的時機,還有時間的長短,這是沒有定律的,只能在該發生的時候發生。」北冥封宇抬頭看看天空,「現在我們在湖心,或許等一下有風吹來,船就到岸邊了。」
「如果你在岸邊的話,我不等風來,會先游去找你。」
「我知道,你是我的魚。」
北冥封宇向前傾身,嘴唇在草帽底下交會的時候,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溫和,就像船隻輕柔地靠上碼頭,回到原本所屬的懷抱中。
「……我們不用那麼急著回家。」欲星移輕聲說:「我這禮拜不去諮商。」
「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原本不知道該怎麼提起這件事情才不會引起太多疑慮,但現在,他知道這一刻就是最好的時機。「我以後也不再去了。」
「好,我知道了。」北冥封宇接受這個決定,沒有問為什麼。「我們正好可以留到下個禮拜。這樣,又過了一年,我們可以好好慶祝。」
欲星移有點反應不過來。「結婚還沒滿一年。」
「我是說你的生日。」
「哦。」
北冥封宇忍住不嘆氣,欲星移絕不會像這樣忘記他的生日。師相對自己的事情終究不太上心。
「又過一年了,星移。」
「我今天放太多假了,好不習慣。」
「不用道謝,你應得的,師相。」
這是故意不讓他說口頭禪了。欲星移以一種奇特的溺愛接受這種不算欺負的欺負。
「又過一年了,封宇。」
一時之間,他們沒有說話。但無數話語在這沉默中流轉著,又過了一年,他們相識的時間已經太漫長了,但在這漫長的人生中,靜默多年的愛情彷彿孤獨的巨鯨浮出水面,幽深寂寞的海從此顯得瑰麗而繁華,綴滿一望無際的星光。
「今年我過得很快樂。」北冥封宇說,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對方會告訴他。
「我也是。」
他們的手仍舊相握著,湖很大而船很小,掌心內的空間更小,但此時此刻,他們擁有的比這一切都要遼闊得多。
「封宇。」
「嗯?」
「未來也請多多指教。」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