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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幸

  許多年後,當幸子提起她的高中時光,她會告訴人們關於她與室友們的大大小小的故事,然後說到學校許多盛大的活動比如水上大會、學園祭、實戰大賽,接著無可避免地談論那個和他共度的假日下午。那時她只是個平凡的女高中生,所有一切都很普通,對她而言已是最後一次的實戰大賽活動也只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她對自己的班級沒有什麼歸屬感,因為每一年都得重新編班,有時候還來不及熟悉身邊同學的習性,教室裡已經換了新的空氣,就像不斷換水的池,保持新鮮也永遠不會是熟稔的樣子。所以她並沒有特意去關心今年班上派出誰參賽,或其實誰也沒上場,只無意間聽了一耳朵,聽完隱隱約約想起與那些名字相應的臉孔,沒往心裡去。

  賽前的幾天,幸子總會去學校的練習場地自主訓練,雖然她今年大概不會報名參賽,但憑藉著總得做些什麼的心態,何況平時除了課堂以外幾乎不怎麼進行這些活動,可有可無的,練練也無妨。這天屬於可無的時候。她決定享受這個假日的午後時光,於是一個人來到島上的空地。油綠繁茂的樹冠隨風搖曳,樹葉沙沙交織雀鳥啁啾,白雲飄盪,偶爾能看見樹影掩映間有幾隻叫不出名字的小動物探出頭來,又害羞地縮了回去。這裡離海邊已經很近了,只要再走半個鐘頭,就能看見彷彿藍寶石鋪成的瑰麗海洋,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那是很鮮活而模範的光景,像教科書裡會描寫的畫面。幸子當然是要追海的,她提起長裙擺,穿越林道,越走視野越開闊,而後景色一片開朗。她尋了片陰涼坐著看海。浪濤聲嘩啦嘩啦拍在耳畔,熟悉的背景音帶來厚重的安心感。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好在睡醒與睡著的時間大概相去不遠,天沒暗多少。但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件陌生的黑色西裝外套,幸子心底升起一絲困惑和一絲警惕。抱著西裝外套,她想找到外套的主人。

  於是她往另一頭走去,在距離原地幾步遠的樹下,看見抽著菸的紅髮男人。他身姿頎長且筆挺,即使只是隨意倚靠著樹幹,也依舊散發沉穩凜然的氣息。她發現他指間夾著香菸,靠近唇邊又離開的動作很優雅。男人的襯衫最上面兩顆釦子被解開隱約露出胸膛,卻不顯得輕浮,捲起的袖子讓俐落的手臂線條表露無遺。儘管知道這副模樣只是對方慣常的打扮,她還是不禁別開視線一會兒。她走近了點,音量不大不小地開口:「炎谷先生。」

  炎谷知道幸子在這島上的高中就學,卻沒想到會在校外遇到她,在他的認知裡,少女不是會到處跑的人。而且他今天會來到這座島只是巧合,在這偏僻的地方遇見少女更是巧合,當巧合撞見巧合,好像就變得類似緣分了。炎谷早就注意到幸子接近,卻還是等她出聲才轉頭望過去。

  「……泉小姐。」

  男人視線掠過少女臂彎的黑色西裝外套,抿緊嘴唇。看起來很嚴肅。

  幸子向炎谷確認過外套屬於他,便交還回去。她準備告辭卻被喊住,看見他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模樣,最後他問了她的近況。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誠實告訴他接下來有實戰大賽的事,但沒想到他卻提議指導她實戰技巧。「我大概不會上場。」幸子說。他覺得不上場才好,這樣能確保少女不會因此受傷,但上場與否都與切磋與否無關。兩個人為此簡短地辯駁三兩句,爾後少女先停止了這無意義的拋與接。「那好吧,就幾場。」她妥協。少女不知道他因為能跟她多相處一點而暗自欣喜,像意外得到糖果的男孩。

  他們回到幸子來時的空地。炎谷把自己的匕首交給幸子,刀柄鏤刻著炎谷一氏的紋章和專屬於他的印記。而他瞥一眼地上一節枯枝,放棄撿起當武器的念頭,不是輕敵,只是怕不留神劃傷了她。男人讓少女一點一點釋放能力,清亮的嗓音編織出無數場景。在這個夏日午後,他引導她出手,告訴她什麼時機是攻是守,沿著她的軌跡一一提點。少女的碎花裙擺在空中時而劃出圓圈,時而劃出弧線,彷彿迎風而動的花海,在彼此之間擺盪。於是,在狂風驟雨間,在熊熊烈焰中,在暴雪寒冬裡,她進他便退,他們難得距離如此近,如同舞出一首又一首圓舞曲。然後她的匕首終於削下他一縷髮絲,刀刃反射白光,如焰紅髮飄落在茵綠草地上。回歸靜好的現實。從陽光明亮,直到餘暉融融。幸子垂下手,有些不敢相信。炎谷見她低下頭,一綹側髮從耳際滑落,有股想伸手幫她勾到耳後的衝動,但被他壓了下來。而後她抬頭望向他,眼底星空閃耀光亮。她說,謝謝。

  大概是因為少女的目光吧,或者是那聲輕柔的謝謝,又或者其實就只是順從心情,他問她要不要共進晚餐。事到如今好像也用不著拒絕了,幸子微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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