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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和室中睜開眼睛,身上是尚未換下的套裝襯衫,與平日並無不同。

  四疊半的空間裡未置一物,雖能嗅出塵埃的氣味,卻感覺得到曾有人居住於此,面朝庭院的紙糊障子投映室外滿樹赤紅楓葉,樹影宛若金鯽游動,摻混著昏暗,使屋內色彩近乎遲暮。

  因應眼前景象,微妙的憂傷緩緩浮現,覆上她的思緒,像是它們從未離開過。於此同時,身後傳來細小的腳步聲,她警覺地回過頭,望向通往宅邸內部的障子,以左手撐起跪坐著的自己,保留右手的機動性。

  她上前推開障子,輕聲喝問:「是誰?」

  沒有人回應。確信方才有誰行經門外的她,目光沿著腳步聲傳來的方位掃去,只瞥見長廊盡頭的一截衣袂消失在轉角處。

  她謹慎地將視線調往反方向,始終冷靜的表情微微一頓。

  彼端不遠處的牆面上,同側屋室映入一片朦朧人形──盤髮的女人頹然垂首,雙足離地,繩索懸在橫樑與其之間──彷彿剛斷氣不久地微微搖晃。

  她凝視片刻,具有四分之一日耳曼血統的端麗面容不喜不悲,甚至隱約流露困惑,似是因那份令人幾欲作嘔的熟悉感到不解。她隨後將此判定為錯覺,轉過身欲尋那截衣袂的主人,背對那幅佔據童年大半夢境的光景,毫不猶豫地走進幽暗之中。

 

 

 

 

 

               將 傾之城


 

 

 

 

 

 

 

 

  目光所及的狹長走廊上,屋室皆盡緊閉,僅憑向西面從中滲透進來的微光作為照明。反常的寂靜裡,唯有損壞卻仍在運轉的留聲機於耳畔沙沙作響,破碎的旋律忽遠忽近,偶爾挾帶人們議論此間長女的細語。

  她從原先所在的房間出發,跟隨最開始聽見的腳步聲拐往轉角,接著便被留聲機所發出的動靜吸引,趨前查探後無奈地離開,但直到不久後的現在,還能聽聞由後方傳來的細瑣聲響,嘈雜且斷續不寧。

  但她恍若未聞,又或是習慣了若無其事,心無旁鶩地繼續搜尋每一個可能的線索,一如她任職於組織十年來的務實作風。

  十六歲時,她因家變而涉入極道,如今已過花信之年,歐亞混血的外貌令傳聞為那一位禁臠的她不乏愛慕及追求者,也曾寧缺勿濫地與當中幾位更進一步的來往,最終卻都不了了之,或因時機,或因際遇,無緣成為她的入幕之賓。

  她不覺得遺憾,從來沒有過,頂多為了那些人虛擲的時光和情意感到惋惜,彷彿自己置身事外,轉頭仍是深受組織成員敬畏、無論內務和外勤均無可挑剔的獵殺組組長,女性特有的柔軟在她身上有如刀刃的曲面,光滑而又銳利,唯有與同父異母的弟弟交談時,唇線上的霜雪方得些許消融。

  面對眼下的弔詭情境,她的神情平靜沉著,行動更是絲毫不受影響,身處的空間下一刻便像在回應她的執拗,自廊道前方透出異於他處的明亮。

  那道光意味著某個房間是敞開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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