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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檢完一輪設備，八乙女樂步出音樂教室，在門上落了鎖，咯啦一聲後空間便萬籟俱寂。空蕩的廊道只能憑藉傍晚時分殘留的昏黃來辨識輪廓，不多時便要歸於漆黑，只餘逃生指示燈亮著瑩瑩的綠光。距離表定的放學時間已經過了很久，理所當然地，視線範圍內沒有他人存在，八乙女樂看著這畫面，卻愣了一會，等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好笑。

考上代理職後，八乙女樂成為一名音樂教師，在高中教樂理，兼指導校內合唱團。他很快就適應了新生活的節奏，並且愛上了學校——這裡有一架要價不菲的平面式鋼琴，在八乙女樂承諾會負起管理和維護的責任後，校方也予以方便，不過問他在課後拿來使用的行為。

省下一筆租借琴室的費用，八乙女樂很是滿意，平日帶完社團活動後，便會獨自留下來練琴。起初的練習很順利，後來不知道哪裡走漏了風聲，開始有學生在教室外圍觀，清一色的女學生，並且人數有逐漸看漲的趨勢。

八乙女樂很能同理這些學生的心情，他彷彿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單純地被琴聲吸引，而後不可自拔地栽入音樂的世界，故練得更加專注了。然而他的理解很快就被殘酷地證實只是自認，有耐性等到他闔上琴蓋的學生，問的都是他的手機號碼，不是曲子的名字，孺慕的對象不是音符，而是他的臉。

不可否認，八乙女樂感到失望。之後他練琴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教室裡的窗簾全都拉上。然而消極的行動效果並不顯著，仍有愛慕他的學生會在外頭癡癡等到他練習結束，似乎認為蠻纏下去，終有一天會得到樂見的發展。

情況出現變化，是在一個平凡的日子。沒有任何前兆，沒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驚濤發展，只是爬梳記憶、追溯當時的細節時，會讓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那是一個斷點，一段經歷的起始。

八乙女樂已經記不清切確的日期，但還記得他從教室內望出去，隔著布簾看到窗外模糊的人影時，心裡湧現出的不耐煩，還有開了門看見真相時的訝異。

走廊上站了一名學生，男學生。

少年原先倚靠著牆，聽見他進出的聲響，才站直身子，規距地向他問好：「八乙女老師。」

不是他教過的學生，但卻認得他。

八乙女樂打量那張陌生臉龐，眼神掃過他制服上的臂章——風紀委員會的成員，再回到少年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粉晶色的瞳色，而瞳孔是罕見的豎瞳，突然心領神會，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應當在許多場合見過他，只是沒說過話，印象並不深刻。少年也是學園知名人物，容貌俊秀、文武全才，難得的是熱心公眾事務擔當風紀委員，期間發生過不少軼事，還沒畢業就留下不少傳說。這些都是他到任後，從交情好的學生那聽來的，女孩們稱呼他為王子，男孩們則愛敬稱他是毒蛇。

九条天，印象中是叫這個名字。

只憑一個照面，除了那張精緻的臉蛋，八乙女樂無法感受到九条天可以被愛稱為王子的紳士之處，自然也無法體會他作風嚴厲，被人又敬又怕的一面，只覺得他無聲注視著人時，模樣確實神似蛇，目光銳利地讓人忍不住汗毛直豎，精神緊張起來。八乙女樂皺起眉，只覺得九条天的眼神說不出的古怪，雖然專注，卻不完全是對著師長時的尊敬，其中似乎參雜了一絲——挑釁。八乙女樂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錯覺。無論如何，少年面帶微笑和他打招呼，儀態端正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他沒有理由為了一個眼神感到不快。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家？」除了眼神，九条天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也讓八乙女樂感到不解。

「原來老師會趕人，」少年臉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一些，「還以為您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覺呢。」

九条天彎起的眼眶裡沒有笑意，讓八乙女樂從裡頭看出了嘲諷的意思。不悅的情緒躍上顏表，八乙女樂壓低了聲音，質問：「你什麼意思？」

「那要由老師來決定了。那些孩子們都這麼說喔：是八乙女樂老師要我們等在外面的，晚上的安排還不知道。好模糊的說法，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實在讓人想入非非⋯⋯」把彎起的食指架在下巴上，九条天意有所指地拉長了音調，緩緩地說：「我想老師您很清楚，本校是禁止師生戀的。」

「我才沒說過那種話！」

被突然炸開的音量一震，九条天默默地後退一步，八乙女樂卻立即跟進，緊貼著他的臉辯駁：「你這算什麼，未審先判？因為我的臉看起來好像很會玩，就聽信單方面的說法？」

「⋯⋯我並沒有那麼說。」

「不過確實有那個意思對吧。」八乙女樂反射性想揪九条天的領子，他學生時代的壞習慣，好在這間學校是立領制服，他無處可施，手舉起又放下。

「聽好了，我沒有要她們等在外面，是不准她們進來。如果口頭上趕人回家有用，我當然希望學生不要在校內遊蕩，可每次表面上是勸走了，過沒多久又偷跑回來，我也是不堪其擾好嗎！」

 九条天也皺起眉來，和八乙女樂面面相覷。學校並沒有硬性規定學生離校的時間，畢竟學生經常為了補課、籌備校園活動，或參加社團集訓等理由留校，只要不違反校規，不聚眾滋事，一般來說風紀委員會也不會介入。這次是有家長因為小孩無法交代行蹤，感覺有疑才請求學校多加留意，他打聽之下，才知道女孩子最近在圈內玩起了新遊戲。

你今天和八乙女老師的指尖共舞了嗎？

奇怪的暗號，簡直像邪教組織的通關密語，性暗示欲蓋彌彰。九条天感覺事情似乎並不單純，跟蹤人來到了音樂教室，把人勸走後，就留到了現在，想警告對方學校對他的舉動已經有所察覺。

結果事情的發展不如預料。八乙女樂的憤恨感情十分真實，近距離地撲面而來，讓九条天不禁心虛地偏過眼神。誠如對方的主張，他不該只聽信單方的說法，這件事需要更仔細的調查，想清楚後，九条天尷尬地清了清喉喉嚨，再次確認：「沒有不純異性交遊？」

「你在外面聽了半天只聽出不純異性交遊，那我也沒有辦法。」八乙女樂和九条天拉開距離，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他突然對這間學校音樂素養的低落感到很絕望。

「哼，誤會一場，難為你在外面等這麼久了。」話說了一半，八乙女樂倒也覺得九条天挺有耐心，沒突兀地直接敲門找人，「既然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乖乖回家吧。」

九条天眨眨杏眼，換了副乖巧的態度，低頭道歉：「剛才有些出言不遜的地方，還請老師原諒。這件事之後我會再想辦法處理的。」

見九条天認錯認得乾脆，八乙女樂不禁稀罕地多看了他兩眼，這種特質在他這種年紀的人身上可不多見。抬手一揮，八乙女樂也把稍早的不愉快拋諸腦後，大方地回道：「沒關係，你也是關心那些同學才會這麼做的吧。」

「謝謝老師。不過既然八乙女老師提了，我就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吧。老師的鋼琴彈得很好聽喔。」

「怎麼恭維起人來了。」收到軟綿綿的稱讚，八乙女樂沒跟著變得蓬鬆起來，反而起了身雞皮疙瘩。

「是真心話喔，感情很強烈，是會讓人忍不住全神灌注地聆聽的琴聲喔。不過⋯⋯」九条天笑著報了幾個數字，「這幾節犯了些錯誤，若是穩定度能再加強就完美了。」

「晚安，這幾天我還會再經過這裡，如果打擾到老師還請見諒。」

說完，九条天向八乙女樂點頭致意，就頭也不回地離開，沒一會便消失在轉角。八乙女樂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臉上的錯愕一直沒收回來，腦海裡不斷跳著那串被九条天摘出來的數字——沒有漏掉一個，確實都落在他沒彈好的地方。

原來他是有在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