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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映雲在一片酒香中醒來。

 

 眼前的景象讓他備感陌生,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正身處周五的例行團契,青少年三兩聚集、熟識的輔祭少年與他們的家長正聚在一塊,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什麼。

 剔透葡萄酒、剛出爐的麵包氣味、搖曳燈火中每個人臉上皆是平靜幸福的容顏。他摸摸紮成長辮的頭髮,心想或許是太過疲憊了、以至於無意間打了個迷糊的盹兒。

 

 可為什麼葡萄發酵的香氣如此濃重?

 

 何映雲端起桌前的酒杯端詳,清澈中帶粉的甜氣泡酒裡,碎沫漸漸從杯底浮出、在頂端築成細小緊密的巢。看著像是縮小數倍的葡萄果實,又似空無焦距的昆蟲複眼。醉人的氣味如看不見的霧氣鑽入鼻腔,何映雲看著半晌,就像是喝多了陳釀般暈呼呼地,周身的議論都聽不見了。

 有人給他端了新的飲料,何映雲才發覺自己竟是在無意間將那杯甜口香檳喝得一乾二淨。葡萄汁與酵母混和的獨特氣味越發明顯,在細碎吵雜的嗡鳴退去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融入空氣的綿帛破裂聲,似是某雙看不見的雙手正粗魯地撕扯布條、想要將他裹進一顆密不透風的繭。

 

 他被自己的想像力嚇了好大一跳,杯裡濺出幾滴發紅的酒。

 滴在衣物上,暈染成一片繁複的花,再向下延伸成枝椏。

 

 樹下,一隻人類軀幹的兔子兀自駐足。

 

 和兔子對上眼的瞬間,寒意由腳底竄上四肢百骸,凍得何映雲齒關發顫、頭昏眼花。枝椏上緊密的灰敗花蕊堆纍成無數葡萄果實,又似大鳥疏於整理的厚重羽毛,相互擠壓出鮮紅寶血,以站立下方的兔子為中心分割成兩幕噴湧的海。

 

 可那分明不是——

 

 甫一眨眼,深色酒漬又如潮水般退去,而自己雙手緊握酒杯、蜷縮在沙發上的模樣像極了滑稽的佝僂老者。待他平復呼吸,薰得作嘔的香氣早已消失殆盡,徒留杯裡不斷晃起漣漪的深紫色。像是知道何映雲的視線看往那裡,酒液裡細密的氣泡沿著杯壁融合又分裂,組成了一棵樹茂密的枝葉。

 恍然間似乎那兔子攤開雙手,潔白若藕的臂膀緩緩上舉、延伸,擺出了一個無比僵硬的擁抱。

 

 樹上,怪鳥張開碩大的嘴,發出的竟是他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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