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大公約數 / ALL克莉香緹

意識在模糊的夢中載浮載沉，宛如在溺水邊緣掙扎的人。

「香緹……」

遲疑的聲音終於穿透隔閡，打斷朦朧的夢境。

克莉香緹睜開眼睛。

三個男人環繞著她，表情各異。維札一臉壞笑、拉維爾有些許震驚，提亞則皺著眉頭看她。

剛剛從夢中醒來，她的腦袋仍有些混沌，半夢半醒地揉著眼睛。

「你們是怎麼了，表情這麼奇怪？」

話剛出口，克莉香緹便愣住了。

她終於意識到那股違和感從何而來。

以往三人的面容必須抬起頭才能看清，現在甚至得仰頭到某個讓人不舒服的程度才能看見。

合身的衣服稍稍往下滑，露出一部分的肩膀，就連袖子也長得掩蓋住指尖。

「這是怎麼回事？」

出口的聲音柔軟又甜膩，如孩子般稚氣，讓克莉香緹很難適應。

拉維爾搖搖頭：「不清楚。難道是水之聖物的關係嗎？」

「感覺不像。魔力沒有異常、記憶也很完整，所以應該跟水之聖物無關……」克莉香緹試著折起袖口，保持鎮靜。

提亞道：「這多半是某種魔法或藥劑。我去找宮廷的祭司，讓他儘快找出原因。仔細想想，妳有什麼線索嗎？」

「我收到了花束，就是花瓶裡的那些。」

三人循著她手指的方向過去，圍繞著花束進行各種檢查、推測可能的解方

。

「確實有股奇怪的魔力。」

克莉香緹跟著湊過去，才剛靠近花束，突如其來的疲倦湧上，靠在提亞的身上。

「怎麼了，不舒服嗎？」

克莉香緹很想說沒事，可是現在這副樣子實在太沒有說服力。

於是，花束被拿走，克莉香緹百無聊賴開始觀察縮小的身體。

整個世界、所有人，都突然變大。

就連腦袋好像都被佔據，平時的她可不會這麼理所當然地靠近、依賴他們。

理智上想要控制，身體卻難以掌控。

溫暖的光芒籠罩，疲倦的感覺稍減，抬頭便看見提亞擔憂的神情。

「妳感覺……」

克莉香緹好奇地盯著縮小的手掌，摸著自己的臉頰，自顧自地將手蓋在提亞的手掌上。兩人手掌的差距讓她忍不住發出「哦」的讚嘆。

這樣一動，不合身的肩膀往下掉，露出肩膀。拉維爾輕輕為她拉起衣服，「小心著涼。」

帶著體溫的外套蓋在身上。比記憶中更寬大的外套，卻同樣溫暖。

「好啦，騎士大人，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維札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將克莉香緹單手抱起。突然失重的感覺讓她下意識伸手摟住維札，抬頭看見那雙金眸滿是戲謔。

「別抱得這麼緊，」稍微壓低的嗓音撩撥著耳膜，帶著某種平時不易看見的性感，「我不會逃走的。」溫熱的吐息讓人稍微心跳加速，克莉香緹有一瞬間愣住。

她回過神，猛然鬆手，差點掉下去，發出短促的驚叫。聽見耳邊傳來維札愉快的大笑。

「哈哈哈，小香緹，可不能就這樣放手啊！」

「你這傢伙在對小孩子做什麼？」

提亞搭著維札的肩膀，墨綠色眼眸帶著殺意。

後者一臉無辜：「聖王大人在想什麼呢？當然是帶她去換衣服，你看看，她連衣服都不合身。就怕有些腦袋骯髒的大人會做出不該做的事。」說著意有所指地看向其他兩人。

沒等他們反駁，克莉香緹掙脫了維札的懷抱，抓著袖子站起來。

「這樣說起來你不是最危險的嗎？」

「妳不相信我的品德？」

「你有品德可言嗎？」克莉香緹扔給維札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

清脆的孩童聲音即使搭配憤怒的瞪視，依舊毫無殺傷力。維札依舊笑容滿面：「那不是妳沒給我表現的機會嘛。來，小香緹，跟維札哥哥走。」

「不要那樣叫我！」克莉香緹一臉鄙視地看著維札伸出的手。

「好了，維札。別再逗她了。你讓下人去找衣服，讓她自己換上，其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團長大人可是在命令我？」

「……維札。」拉維爾的聲音滿是無奈。

維札舉起雙手投降，「好好好，我照做就是。別那樣瞪著我！」

由於還不知道身體變小的原因，維札親自取來衣服，讓出房間給克莉香緹換裝。

……

……

隱約能聽見提亞的聲音。

「看來這並不是時間倒流的魔法，。她的記憶沒有問題，身體也沒有大礙，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這反而是問題。如果不是詛咒，反而更難找出讓她恢復的方法。」拉維爾接腔。

與前面兩位相反，維札吞了口葡萄，連帶說話的口吻也很模糊。

「何必那麼著急？現在這樣不也挺可愛的。」

克莉香緹本以為這番發言會得到嚴正駁斥，卻不想換來一室沉默。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

「好，那就這麼定了。慢慢來吧！」

維札那張俊秀的臉上滿是笑容，不知何故，克莉香緹想起他那不算名譽的「災星」稱號。這傢伙與其說是災星，不如說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吧？

克莉香緹推開房門，站出來的瞬間，明顯感覺到三人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夾雜著讚嘆、驚愕的視線，維札單手支頭的動作僵了一瞬，笑容居然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妳會挑那件。」

克莉香緹挑的是一件淡藍色為主，白色絨毛的冬裝。

最引人注目的是做成兔耳的披肩，完美地襯托孩子的可愛。

「我只是覺得它看起來很溫暖，沒想到這層問題。是不太適合嗎？我這就把它換掉。」被三位男士的視線看得頗不自在，克莉香緹轉身想逃，卻從身後被拉住披肩的兔耳。

「維札，你……」

卻沒想到出手的並不是維札。

提亞臉上表情有幾分尷尬，「不必換了，很適合妳。」

克莉香緹愣了一下，微微歪著頭。「謝謝？」

帶著點平時不容易聽見的童音，這樣的她簡直過分可愛。

或許是因為外表變成小孩的緣故，平時的她性格獨立，在某些方面甚至有些冷淡，很難得看見這樣的她。

本來提亞想緊急召喚所有的藥劑師與魔法的專家，用聖王權能要求他們日以繼夜地研究，以最快速度解決眼下的問題。

此刻，他突然沒那麼積極，心裡某個隱蔽的地方甚至同意維札的做法。

有個聲音出來指責，這樣的想法是正確的嗎？提亞有幾分迷茫，望向克莉香緹。孩童模樣的她依舊冷靜，甚至主動握住他的手。

「有你們在，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提亞苦笑：「如果我說希望妳維持這樣久一點，妳也不擔心嗎？」

克莉香緹居然笑了：「不擔心。」

「哎，妳怎麼這樣，差別待遇！」維札的抗議被徹底無視。

拉維爾道：「誰叫你平常總是胡亂說話。」

「我沒有亂說，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心的。」

「……」

總而言之，尋找恢復原狀的方法由特急件變成一般件。

三人討論之後，用各自的人脈尋找解決的方法。

為了儘可能增加相處的時間，同時避免其他人捷足先登，三人決定在她恢復之前同住。

於是克莉香緹毫無預警地，提前感受到三位男士作為父親的風格。

首先是維札，他的風格始終如一，一邊戲弄她偶爾也會伸出援手。

唯一的差別，就是會想方設法讓她換上各種可愛的洋裝，或者趁機調換她選好的樸素外套，對她惡作劇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心軟……甚至有點太好說話了。

這樣的維札還是維札嗎？克莉香緹一陣惡寒。

在來是提亞，這位給人冷酷印象的聖王對她本來就有點溺愛過度，在她孩童化之後更是變本加厲。衣服、首飾、點心、珍饈甚至魔導書，只有沒想到，沒有不可能。只要能撥出時間，他就會親自陪伴身邊，其程度甚至讓克莉香緹感到幾分歉疚。

有次克莉香緹忍不住開口：「你以後可不能這樣照顧小孩，會把小孩子寵壞的。」

提亞從文件中抬起頭，對她微微笑。

「反正有妳在，不是嗎？」

這話中的意思讓她忍不住耳朵發燙，克莉香緹戰敗投降。

三人中，唯一一個讓她相處自在的大概就只有拉維爾。

他並不會像提亞那樣緊迫盯人，也不是維札那種一時興起就搗亂。

維持恰到好處的關懷與讓人舒適的距離，關注卻不至於保護過度，更不像其他兩人把她當成真正的孩子。

他們像平常一樣聊天，唯一的差別，就是覺得疲倦時開始習慣直接靠在他懷裡睡覺。

聽見拉維爾問：「變成小孩是什麼感覺？」

「腦袋很清醒，但是身體是小孩。爬樓梯變得很累，很容易想睡。但也不完全是壞處。」

「例如呢？」

克莉香緹閉上眼睛，沒有回答。

這答案有點狡猾，但她想的是，可以像這樣依賴他人而不必覺得丟臉。

這對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在荊棘路上踽踽獨行的她來說十分難能可貴。

不說她沒有能夠這樣依賴的對象，她的自尊也不允許自己像小孩這樣撒嬌。能有這樣的藉口，讓她在有限時間內能夠被呵護與照顧，發自內心感到慶幸。

不必擔心被圈養過頭而變得不能獨立，能夠好好地、徹底地，讓自己暫時停下腳步。

她不曾想過，在養父過世後，居然還能像現在這樣放鬆地靠在某個人的懷裡，覺得疲倦就閉上眼睛睡著，不必擔心明天與未來。

最初，克莉香緹還覺得維札的提議不值一提。

直到現在，她才不得不承認，失去僅存羽翼的現在，她確實需要好好地休息。從身體到心靈都是。

「別害怕，聖王大人跟維札那邊都已經有進展，不久後應該會送到。」

聽見拉維爾柔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宛如某種搖籃曲，帶她入夢。

克莉香緹閉上眼睛。「是嗎？」

朦朧間，她的囈語不顧本人意願，偷偷溜出了來。「真可惜啊……」

最終，有關這種花朵的研究、在藥性與所有可能的細節很快就送到聖王閣下的辦公桌上。

準備好的藥劑與魔石推遲一周才送到克莉香緹面前。

她在三人見證下喝下帶著苦味的液體。

疲勞感與倦意突然湧上，她強撐著睡意，深深注視環繞自己的三個男人。等到再次清醒時，可就不能像之前那樣撒嬌。

她內心確實感到有些可惜，卻不後悔。

即使有一天，與他們的緣分走到盡頭……

共同經歷的這段時光，也將永遠被她珍藏在心底，永誌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