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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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墜是她最接近永恆的時刻，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才無比真實，而不只是記憶裡泛黃的一紙餘影。

⠀⠀⠀艾澄，他愧對一生的人。

⠀⠀⠀「洛伊，當兩顆心的距離小於零時，就會失去自我，被彼此的存在捆綁。」他曾這麼說。

⠀⠀⠀但少年情竇初開豈能心如止水，他與她的愛戀在一年春發芽，終於冬日的一團紅雪。

⠀⠀⠀兩人都不是高調的性子，相比同齡人怒放的張揚，他倆就像是春日裡不合群的兩片枯葉，小心翼翼地擁抱彼此，在和風下依偎而眠。

⠀⠀⠀然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在兩人雙雙升學後被打破，孤僻的總被同儕排擠，稚嫩的敵意單純卻銳利，對施暴者而言來去如風，卻恆久地成為心上的刺。

⠀⠀⠀相較於艾澄，洛伊算是幸運的那個，成績優異、如沐春風的少年遭受太多關注，在無數欣羨的注視裡總有人眼紅覬覦，剛開始還只是小打小鬧，那份無處宣洩的惡意卻在每每見到倒在一旁的艾澄時日漸膨脹，變本加厲起來。

⠀⠀⠀「我沒事。不用通知老師。」他總這麼說，然後捏了捏她的臉以示安撫，掛上他招牌的笑容，像是真的若無其事。

⠀⠀⠀樓梯上，洛伊捏緊拳頭，將手裡的藥罐攥得死緊——她可不覺得沒事，他不說，校服下遍體鱗傷的模樣又有何人知曉？

⠀⠀⠀「艾澄，我聽得見。你的悲傷、全部，我都聽見了。」

⠀⠀⠀「我也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它在說：『喜歡洛伊』。」艾澄俏皮一笑，卻不慎牽動腹部的傷口，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了別動，我幫你擦藥。」

⠀⠀⠀「嘶……洛伊大人，您高抬貴手，別那麼用力，傷口要撕裂了！」

⠀⠀⠀然後，少年，那個會和她緊密地肩靠著肩悄聲傾訴衷腸、永遠溫暖向陽的少年，在冬日裡以飛翔的姿態一躍而下，卻並未展開那對洛伊喜歡的、寬大而堅韌的羽翅，而是徑直墜落在潔白的雪裡。

⠀⠀⠀和她一樣生著白髮的艾澄那天紅得刺眼。

⠀⠀⠀『……他真的死了啊？』

⠀⠀⠀『天哪，我們只是想捉弄他一下，才不是想讓他死。』

⠀⠀⠀『是艾澄那傢伙太過脆弱了，才不是我們的錯。』

⠀⠀⠀『你們有看見洛伊的表情嗎？像要殺人一樣。』

⠀⠀⠀『我就是看不慣她總不把人放在眼裡，才想藉由欺負艾澄引起她的反應的……誰知道會出這種事。』

⠀⠀⠀『說到底，洛伊不也什麼都沒做，只是袖手旁觀嗎？』

⠀⠀⠀『對對！洛伊也有錯，她要是真的和艾澄那麼好，幹嘛不幫他出頭？現在才擺臭臉給誰看？』

⠀⠀⠀無論出自何種目的，傷害都已鑄成，如今才想著推卸責任未免為時過晚。告別會上，洛伊紅著眼睛，不發一語地聽著同學們窸窣地低聲交談，闔上雙眼。

⠀⠀⠀是的，她也有錯，沉默助長錯誤，旁觀者沒理由脫身——更何況，那是她深愛的人，她怎麼有藉口替自己贖罪。

⠀⠀⠀回憶至此作結，洛伊雙眼脹疼，在風的擁抱裡翱翔，內心深處卻永遠囿於校園小小的樓梯間。最後她隻身回到艾澄出事後再也沒去過的樓梯間，拍了拍上頭的灰，一屁股坐下來，望著牆上小窗外的藍天發呆。

⠀⠀⠀她想起艾澄的那句話，艾澄從未出錯，她的確被捆綁著留在那一年，不斷地憶起美好，又在清醒時細數悲傷。

⠀⠀⠀艾澄，讓我夢見你一次。黃昏裡，翅膀裹住身體，洛伊困倦地闔上眼睛。

……

⠀⠀⠀「伊——洛伊——」

⠀⠀⠀……誰？

⠀⠀⠀「洛伊，太陽曬屁股啦，快起床。」

⠀⠀⠀艾澄？怎麼可能。

⠀⠀⠀破碎的畫面在她眼前閃爍，穿著校服的艾澄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記，觸感太過真實，讓她恍惚間以為好幾年的痛苦都只是一場長遠的夢罷了。

⠀⠀⠀「不是哦，那些都是真實的。」艾澄的表情有些悲傷，但他很快驅散陰霾，釋懷一笑，「現在的才是夢境。」

⠀⠀⠀夢裡陽光和煦，微風正好，有暖融融的光熨入窗內。洛伊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做了個好夢，但她很快沮喪地垂下腦袋，嘟囔道：「但這只是夢，你是假的艾澄。」

⠀⠀「喂，說是假的也太過分了吧？我可是本尊。」

⠀⠀⠀艾澄說：「妳聽得見我的心聲嗎？」

⠀⠀⠀洛伊不知道他突然提這個做什麼，但她仍不遲疑地凝神感受，暖流流布周身，彷彿有俏皮的小精靈在她耳畔唱著歌，她不禁微微翹起嘴角，心裡迴盪的聲音和艾澄和緩的語調重疊到一塊：「『喜歡洛伊』。」

⠀⠀⠀「我也聽得見妳的聲音哦，它告訴了我妳害怕什麼。」艾澄湊近了些，額頭相抵，「妳在害怕我的消失，對嗎？但那已經是發生的事實了，而妳已經有了很好的小夥伴，可以陪妳走下去。」

⠀⠀⠀「可是……！」

⠀⠀⠀「我能聽見妳渴望自由，但卻被『艾澄』拘束了對吧？」艾澄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在她的眼皮上落吻，痠脹的感覺登時煙消雲散，「其實，我一直都待在妳的心裡，想我的時候，在心裡默念一遍我的名字，我就會像以前一樣摸摸妳的頭。」

⠀⠀⠀「洛伊，成為自由的青鳥，帶我去看更寬闊的世界，怎麼樣？」

⠀⠀⠀菲比、路易斯托女士，還有克洛斯接連浮現，他們和上一場夢的樣子並不一致，正微笑著看著她和艾澄，等待洛伊歸隊。

⠀⠀⠀「……好，我答應你。」

⠀⠀⠀光輝鋪滿天地蒼穹，金耀籠罩所有人，艾澄牽著洛伊的手走向對面站成一排的三人，最後他站在四人對面，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洛伊，輕笑道：「愛哭鬼，別哭啦，記得想我的時候該怎麼做嗎？」

⠀⠀⠀「……默念你的名字。」語畢她頓了頓，小聲的說：「艾澄。」

⠀⠀⠀「嗯，我在。」艾澄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再見啦，洛伊。」

……

⠀⠀⠀洛伊睜眼，入目的是昏暗而骯髒的小樓梯間，右手按住左心房的位置，她說：「……艾澄。」

⠀⠀⠀耳畔似乎有少年回音，那是指引自由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