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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命吧?」

  庫羅賽爾看著頂在眼前的刀尖,額頭上流下的血幾乎模糊了他的右眼,但他的語氣裡並沒有任何慌張,反而有些釋然。

  持刀的人面無表情,看向庫羅賽爾身後的深坑,顯然他並不打算讓自己的刀染上皇族的血,至少現在不要。換做其他任何人,也不願意這麼明目張膽成為一個國家的叛徒。如果皇子是落入深坑而亡,那自己說沒有殺皇子,也不算是說謊。

  「身為皇族,你應該很清楚,每個人都是鋼索上行走的人。」持刀的人在說完後,刀鋒一轉,變成架在庫羅賽爾的脖子上,試圖將他逼落深坑。

  在九死一生的關頭,庫羅賽爾苦笑了下,即使被刀抵住脖子,還是不慌不忙的用勉強還能動的右手手臂擦拭了臉上的血跡。

  「的確。」他踏在深坑懸崖的邊緣,只要再往後一步就要跌入其中。

  「我們都是走在鋼索上的人,就不勞煩你動手了。」

  庫羅賽爾右腳往後一個踩空,整個人的重心便完全的往後傾了下去。在還沒感覺到下墜的那一刻他閉上眼,心裡想著自己沒辦法完成的遺憾。

  「揚羽,你要保重。」他無聲的說著,接著便墜入深淵裡。


  迦奈的心隱隱抽了一下。她往西方的天空望去,有什麼不安的感覺佔據了整個心頭。

  「怎麼了嗎?迦奈小姐。」在她面前的嬌小女子敏銳的捕捉到她一瞬間的不自然,這讓迦奈有些不悅。但她仍然用很官方的微笑回應,「沒什麼,就是有些惱人的蚊蟲罷了。謝謝妳的關心,聶羅斯公主。」

  對於迦奈話中帶刺的回覆,聶羅斯也沒什麼芥蒂,對她來說生意就是生意,任何的意氣用事都是愚昧的。

  「聽說您帶來了一份禮物,迦奈小姐?」聶羅斯說完便拿起杯子,聞了聞遠從東方赤煉而來的茶香。

  即使眼前這杯茶,在帝國幾乎等同于一顆低階原晶的價格,迦奈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並不是對東道主不敬,單純對於這樣明顯的試探感到不屑。「禮物不敢說,就是一個交易,說不定聶羅斯公主會有興趣。」

  「願聞其詳。」

  「輝石殿之主。」迦奈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茶杯推向聶羅斯。話沒有說明,但聰明人永遠都毋須贅言。

  聶羅斯似笑非笑的抿起了嘴角。有趣,這的確是送上門的大禮,但也有可能會是一場滅國的災難。

  「來人,」聶羅斯輕輕拍了下手,喚道。「為我們尊貴的石榴石魔法使,換上最頂級的德魯恩特精萃水。」

  迦奈看著宮殿外港口上來往頻繁的船隻,神情淡然。但略早的預感還是如鯁在喉的令她不安。

  「涅瑞德的港灣還真美。」





  酒館的角落裡,庫羅賽爾將兩條腿大搖大擺的放在桌上,翹著椅子前後搖擺著;他對面的男人則是雙眼閉目,在椅上正襟危坐。

  「喂,亞瑟侯爵派來的。你還要不說話的跟著我到什麼時候?」庫羅賽爾咬著竹籤,絲毫沒有半點皇族應有的姿態。

  男人濃密的睫毛在聽到皇子的叫喚後,有了些微的反應。他眉清目秀得有時連庫羅賽爾都覺得他根本就是女扮男裝。「你已經跟了我身邊一個多月了吧?」庫羅賽爾語氣依舊輕佻,在酒館裡的喧囂裡一副如魚得水的模樣。

  「是的,皇子殿下。」男人薄而豔麗的唇裡吐出不大卻又堅定的聲音。

  這新多出來的隨從總算肯開貴口了。庫羅賽爾隨即放下腿,身體前傾,讓原本懸空的兩支椅腳落地。

  「那麼,我們是不是該做些更親密的事,來培養一些革命情感?」為了宣洩鬱悶的心情,庫羅賽爾刻意處處為難著自己的下屬。

  「恐怕這會不符合皇宮的規矩,恕屬下難以從命。」男人的聲音剛中帶柔,有著讓人容易聯想起鐘琴的清脆。

  「皇宮,皇宮……你真的認為皇宮有任何意義嗎?」腦海裡浮現了當時迦奈被拒絕後的眼神,庫羅賽爾不禁越發躁鬱,但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依舊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屬下不敢多言,但相信對帝國來說,殿下是很重要的。」男人睜開眼,深邃的五官透著堅毅;他對帝國的信仰是不容質疑的。「也因為如此,赫密士會誓死效忠殿下的。」

  赫密士輕巧的轉移話題。庫羅賽爾看著他綁起的高馬尾,以及雌雄莫辨的齊劉海,腦中突然浮現了他放下馬尾的模樣。「廢話真多……不如換個方式展現你的誠意吧。對了,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赫密士,殿下。」


  距離迦奈離開已經過了三年,這些日子庫羅賽爾總放任自己過著荒誕不羈的生活。

  他心中一直有種說不出、也消不去的感覺,也只有這樣的生活讓他能勉強保持一個平衡;直到盧米埃家族的亞瑟侯爵看不下去了,便建議皇帝讓自己的庶子陪伴皇子,看是否能讓庫羅賽爾多少被赫密士影響。

  於是後來庫羅賽爾無論去哪裡,身邊總會跟著一個不苟言笑、舉止得體的跟屁蟲。

  「不過說真的,赫爾士,你為什麼不管去哪都要背著那把大劍?」庫羅賽爾指間捏著竹籤,比劃著放在椅子後,和赫密士纖細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劍。

  「......是赫……唉。」赫密士嘆了口氣,然後又恢復嚴謹的面貌。「這是屬下家族傳承的大劍,象徵著對皇族的忠誠。」

  「很、礙、眼。」庫羅賽爾又將牙籤咬回嘴裡,接著說道。「赫……嗯,你如果願意換一把武器,我就跟你回宮,當大家心目中的模範皇子如何?」

  「殿下,您這……」在聽到庫羅賽爾無理的要求後,赫密士感到前所未有的頭大,卻也沒有動怒或表現出任何一絲被侵犯的感受。「我明白了,屬下會換一把武器。」

  像是找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樣,庫羅賽爾突然精神抖擻的站起身。「你也不是想像的那麼死板嘛,走吧,回去我們好好培養感情。」

  

       等到被庫羅賽爾帶進不該去的地方之後,回過神的赫密士才發現自己被繞進去了。

  為什麼培養感情會培養到一起洗澡呢?

  庫羅賽爾的寢宮浴室裡,赫密士不知道為何已經坐在皇子的背後,正幫他刷著背;他還來不及懷疑人生,本來正哼著小曲的皇子突然轉過身。「來,換我幫你刷背。」

  一切也未免太突如其來了吧,自己真該當啞巴一輩子的,赫密士心裡如是想著。

  「……殿下,這樣不成體統吧……」從未在他人面前赤裸過身軀的赫密士,此刻只有一條短浴巾覆蓋在重要的部位上。

  「少廢話,轉過去。」聽到庫羅賽爾命令般的口氣,赫密士還是聽話的將自己白皙的背部展露在皇子面前。

  庫羅賽爾用海綿泡了水後,沾了沾清潔皂揉出泡沫,開始在赫密士的背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的刷了起來;有些吃痛的赫密士咬著下唇,有種羞恥感莫名油然而生。

  「說真的,我們其實都差不多吧?」庫羅賽爾刷著背,幽幽的說著。

  「殿下說差不多的意思是?」赫密士並非像他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木訥,相對的他的心如同女性一般細膩。

  赫密士反問後,皇子遲遲沒有回應,動作也突然停下了。「殿下?」該不會是熱暈了吧?

  「噓……你有聽到什麼聲音嗎?」庫羅賽爾在赫密士耳後用氣音說著,雙掌放在他的手臂上,意示對方安靜。就在赫密士正專心聆聽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時,突然感覺自己的耳朵被溫熱的柔軟覆蓋住了。

  「啊!」異樣感讓赫密士發出驚叫聲,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被皇子鉗住了。


  第二天清晨在練武場上,赫密士得到了庫羅賽爾不知道從哪生來的兩把匕首。

  刀刃形似某種昆蟲銳利的前肢,握把則由風系原晶雕琢而成,大手筆鑲崁成一體成型的武器。用習慣雙手大劍的赫密士,感覺手上的匕首幾乎沒有任何重量,輕得如同羽毛。

  「你試試看,等等我們來對兩招吧。」庫羅手握無鞭的鞭柄,甩出了鮮紅色的火焰鞭繩。

  早就聽聞失利的皇子雖然總一副學無不術的模樣,即使如此整個帝國還是鮮少有人能在他的鞭子上討到便宜。赫密士一邊心想著,一邊用力的揮了揮手上過輕的匕首;沒有料到的是,匕首在揮動的時候彷彿會自動加速,而且......還會割出風刃。

  誤射的六道風刃正巧好死不死朝著庫羅賽爾的方向飛了過去。

  「喂!赫什麼的,你現在是公報私仇是吧?」幸好庫羅賽爾也是反應飛速的佼佼者,他揮了下火鞭,擋下所有的風刃。

  「不是,我真、我不知道……屬下該死,請殿下賜罪。」意識到自己犯下了罪該萬死的錯誤後,赫密士立刻單膝跪下。

  「很好,那麼本皇子令你晚上來寢室……咳,聊天。」庫羅賽爾故作正經的清了清喉嚨。「站起來,和我好好過兩招,替我找點樂趣吧!」





  遙遠的北方國度裡,永夜覆蓋著大地,寒冷的冰封溫度在迦奈走出傳送陣時,深入骨髓的環繞住她。即使嗜冷如迦奈,一時間也沒能適應過來。

  「真是懷念的感覺呢。」迦奈難得用著親暱的口吻說著。不遠處巨大的石柱,像是引導著旅人回到故鄉的指引,只見披著斗篷的迦奈消失在黑暗之中,唯獨那火紅的雙眼像炙熱的火焰,在白雪飄揚的風中搖曳。

  靠近了聚落的哨點後,迦奈割開空間一一避開部落裡的暗哨。

  現在剛好正值嚴冬的季節,部落裡的居民除非是執勤,否則都在雪屋裡躲避著永不停歇的大雪。

  雪地裡,落在大帳外的腳印,是唯一能夠證明迦奈到來的證據。

  部落長老的房間裡,除了巫師,就只有坐在篝火前的長老。巫師嘴裡唸唸有詞的凝視著火焰,長老則雙眼緊閉、乍看之下像沒了氣息般。

  「你回來了。」失去生命氣息的老人開了口。迦奈感覺到空氣裡的輝因子隨著老人的話語旋轉了起來,原先匍匐守護在大帳邊緣的冰狼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發出了人耳難及的低鳴;嘴裡唸唸有詞的巫師,也在停止動作的同時,把手擺在一旁的法杖上。

  「是的,我回來了。」迦奈優雅的走出角落的陰影,行了一個貴族禮儀。

  長老將外放的輝因子收入自己的身體裡,然後緩緩的比向篝火的另一方,邀請對方坐下。「是打算討回我們欠妳的嗎?帶著火焰的孩子。」

  迦奈帶著微笑,在白色的毛皮上坐下。

  「我看起來是那麼雞腸小肚的人嗎?白長老。」她說著卻沒有看向長老,反而是看向一旁緊張到發抖的巫師

  巫師死握著法杖的指關節泛著蒼白,一股寒冰的能量正在蓄勢待發;如果憑自己和白老頭兩個人,還不至於會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吧。巫師始終不敢對上迦奈的目光,只能一直在心裡默想著。

  「那妳又是為何而來呢,尊敬的輝石殿使者?」白長老聽聞對方不是為了過去的事而來,額頭上的皺紋越發深刻。

  「就只是為了白長老能答應返鄉而來的歸子一件事罷了。」這次迦奈的眼神像是看穿了長老的心思,直直的看向白長老。

  白長老見再也無法回避,只能睜開垂垂老矣的雙眼,意味深長地看著迦奈嘆了口氣。「唉……看來我也老了,部落將來的事也不再是我能插手的了。」

  「阿尤達,你去隔壁房間將那個孩子喚來。」一聽能離開現場,巫師像如釋重負的站起身來,倉促慌張的離去。

  迦奈所表現出的氣勢十分明顯,白長老看得透澈,他能理解有很多事並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尤其迦奈強大如斯的氣息,就能明白她的童年也過得並不輕鬆。

  「爺爺你找我啊?」一個長髮銀白如雪的女子從迦奈背後的皮門鑽了進來,在看到迦奈後雖然很驚訝有陌生人能在這樣的季節出現,但語氣上卻沒有太多起伏的問道「這女人是誰啊?」

  在場的兩人並不介意來人的無禮,迦奈吟吟笑著回過了頭。





  自從和赫密士熟識之後,庫羅賽爾收斂了不少,總算不再自暴自棄的流連花街上。

  除了極偶爾協助揚羽的政務,庫羅賽爾絕大部分的時間仍然和赫密士混在一起,接一些無關痛癢的皇族名譽任務。這些任務能多少挽救可有可無的名聲,其實更多都是皇子為了能找尋刺激感。


  而此刻,剛從討伐帝國腹地山賊任務返回的兩人,正在練武場上切磋著。

  「你能不能別一直躲在大劍後面啊?」庫羅賽爾一邊移動著腳步,一邊揮舞著火鞭找尋著赫密士的破綻。

  火鞭打在俐落揮舞的大劍上,濺起無數的火光,漸漸摸清庫羅賽爾個性的赫密士有些領悟,和皇子相處是不需要太多顧慮的。

  正想著的同時,赫密士算準庫羅賽爾腳步的下一個落點,將沉重的大劍擲出。「哇靠!你要弒主啊?」看到從赫密士身上脫手而出、迎面而來的大劍,庫羅賽爾不慌不忙的將長鞭拉回,捲在大劍的劍身上,將飛擲的軌跡帶偏。

  聽著庫羅賽爾不正經的碎念,赫密士像是習慣了似的,俐落的拔起插在腰間的雙匕,趁火鞭被牽制的時候打算欺身到庫羅賽爾的守備範圍裡。

  看到下屬開始懂得使用變通戰略,庫羅賽爾不禁露出欣慰的姨母微笑。不過,從沒有人說近身肉搏就是他的弱點啊。

  這幾天一直偽裝出自己不擅長肉搏的假象,引得赫密士上鉤之後的惡作劇感讓庫羅賽爾露出久違的真實笑容。

  等到欺近對方不到一步之遙的距離,對方卻沒有顯露出慌張的舉動時,赫密士才察覺到不對勁。然而他還來不及變換身形,一隻腳已經順著他衝過來的勢頭朝他的胸口踹了下去。

  被巨大的力道踹飛後,赫密士倒在地上,看著天空再度懷疑起人生。原先廣闊的天空視野突然被一個壞笑著的臉龐遮住,庫羅賽爾低伏看著躺在地上的屬下故意問道。

  「舒服嗎?」皇子咯咯作響的笑著。


       兩人在結束切磋後,舒適的享受著溫泉的治癒效果及溫熱感。「赫逆士,我們是不是再過兩天就要出發了?」

  對於皇子一直刻意叫錯自己名字的無禮行為,早已習慣的赫密士直接選擇了無視,只是靜靜地泡在泉水中。

  「赫米士?」

  「......」

  「赫力士?」

  「......」

  「赫密士!」

  「是的,我敬愛的殿下。有什麼吩咐嗎?」赫密士總算抬起頭,看向庫羅賽爾。

  「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傢伙,是不是翅膀長硬了?」庫羅賽爾瞇起眼,卻不是由於對方的行為,而是他此刻披著髮而形如女子的美貌。

  像是感覺到了強烈的危機感,赫密士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冷顫。


  兩天後的早晨,皇宮外的廣場聚集了不少士兵,正整齊的列隊站在大理石地面上。

  廣場的中央聳立著一座巨大的皇帝雕像,持劍指著天的動作,像是正在俯視地面上的人群們。

  引領著多數帝國軍後備軍的將領是來自盧米埃家族旁系的男爵安磊石,他的戰績與粗曠的外貌一向受人注目;此時,他巨大的身軀正倚著巨斧,像在等待著什麼。

  後備軍旁的軍隊則是屬於坎達羅斯家族的私軍。和快兩百人的帝國後備軍相比,只有二十人左右的私軍顯得有些稀疏,但在氣勢上相比,那些曾在北方邊境歷練過的私軍每個人都是像是軍人中的菁英,沉著且內斂。

  私軍面前領軍的是英克子爵,他也正紋風不動的站著,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則扶在腰間大刀的鷹頭柄上。

  「英克叔叔,我們在等什麼?」在英克一旁的女孩小聲的問道。法彌雅原先是揚羽身邊的隨從,但這次的出征比之前所發出的任何一個任務都還要凶險,因此揚羽便將法彌雅派到帝國遠征軍中。

  高挺的英克子爵用著如同紳士般溫和的語氣,回答如同姪女的法彌雅。「我們正在等皇子殿下,雖然離集合時間已超過半刻了,但我想皇子殿下應該是有什麼要務在身。」英克即使睜著眼說起瞎話,面上也是毫無波瀾,差點連法彌雅都以為庫羅賽爾是一心寄望政務的好皇子了。

  然而法彌雅回想從她來到皇宮的這一年多來,雖說揚羽皇女確實每日都為繁忙的政務奔波,可是庫羅賽爾皇子……除了腦海裡不斷浮起的遊手好閒、無所事事八個字以外,和英克叔叔說的要務在身實在難以聯想。

  摳著下巴粗曠的鬍渣,男爵在宮廷政務宣達官不耐煩的視線下顯得相當為難。正當政務官快按耐不住,想直接為遠征軍宣佈皇帝的旨意時,庫羅賽爾和赫密士才總算姍姍來遲;庫羅賽爾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而赫密士則是一臉歉意。

  「沒事的,小子。」安磊石男爵大手往赫密士身上一拍,發現自己姪子的肩膀不知道在何時變得稍微厚實了點,不再一副娘們模樣了。


  在大多人眼裡,這段時間皇子去執行維持皇族名譽的任務,他們眼裡都僅是皇子在走走過場罷了,甚至大部分士兵口裡,皇子在白天時幾乎都在馬車裡睡大覺。

  只有赫密士自己心裡清楚,在晚上所有士兵都入眠之後,被迫跟著皇子一起潛行出門的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情。

  理當他應該把夜晚和皇子出門做的事都回報給自己的父親或是眼前身為父親兄長的安磊石伯伯,連藉著夜行收集各處地方官員資料的庫羅賽爾,也刻意暗示赫密士將這些事情回報,畢竟這是赫密士身為盧米埃家族眼線的任務。

  但越被庫羅賽爾這麼說,赫密士便像是賭氣一樣,僅挑了些無關痛癢的信息傳送回去。直到有次他以為皇子已經入眠,正偷偷地寫著家書,庫羅賽爾突然從身後冒了出來。「你如果都跟你們家的老頭這樣說,我要怎麼試探他的立場?」庫羅賽爾語氣幽幽的說著,好像在說著和自身無關的事情一樣。

  「我要怎麼寫是我的事。」赫密士雖然有種做壞事被抓到的心虛感,卻不知道怎麼更有一種被對方誤會的羞惱。

  看著赫密士泛紅的眼眶,眼神裡滿是倔強,和一種……黃花大閨女被看光身體的羞恥反應,庫羅賽爾也不是不明白為什麼赫密士會這麼做。他只能苦笑的不予回應,摸摸鼻頭回到寢宮中。

  真是傷腦筋呢。


  遠征軍在廣場集合的同時,寢宮的側室中,皇帝正坐在一張樸素桌子前翻閱著一冊冊的宗卷。

  當皇帝正專注的思索時,有人敲了敲門。

  「有事稟告。」來人言語簡短,他十分明白在辦公時皇帝並不喜繁複又費時的禮節。

  「說。」側室內傳來了皇帝的回應。

  「遠征隊已準備出發,前往獵場。」來人言簡意骸,頓了片刻才又接著問道。「此行凶險,是否要暗中派兩隊騎士團跟著?」

  門內只有宗卷翻動的聲音,皇帝雖無語,但來人卻明白了主上的意思。

  「從戈瓦納分部傳回來的消息,在綠人蟻的肆虐下,幾乎所有人民都只能躲進庇護所裡。」來人只說了最簡要的狀況,然而實際上的消息是,在戈瓦納能順利躲進庇護所的人只是一小部分,絕大部分的人們在第一時間便已幾乎被啃食殆盡。

  而從事件發生開始一直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二十日,遷徙雖過,但重回地面的人們也開始彼此獵殺,因為百里之內皆無可食之物。「是否要趁此時派兵……前去援助?」

  「聖尼爾的狂信徒不是什麼好相處的鄰居,就讓那些信徒們去收拾戈瓦納吧。」皇帝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隱約變得有些壓抑。

  「鷸蚌相爭,我們只需靜待得利便可。」時局底下的暗潮洶湧,皇帝相當明白,出手搶了先機,有時候說不定連手都伸不回來。





  迦奈嘴裡咬著果乾,坐在一處大峽谷的巨大裂縫上方。寬大的峽谷下,有群人正圍獵著某個高大的身影,而迦奈則如同看戲一般的居高臨下,山壁兩側傳來的回音讓迦奈隱約能聽到底下的對話。


  「喂,別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了你們,這樣糾纏到底有什麼意思?」被圍在中央的男人說。他赤裸著上身,展露出精壯又充滿爆發力的肌肉線條,如同一頭被鬣狗包圍的雄獅。

  包圍住他的十二個成員中有人發話了。「荊棘眼的規矩你不是不曉得,只有死才能離開組織。」沒等他有下一步的回應,十二道人影便瞬間向他襲去。

  「去你的規矩。」男人跳起身,在空中橫掃開兩個人,接著兩手著地之後,腰身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動著避開了從三個角度刺來的短劍,同時雙腳併攏踹開其中一人。他撐地的雙手發力,躍身而開。「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們,你們再上一次,我就要下殺手了。」

  部分的成員去扶起了剛剛被男人擊飛的同伴,其他成員則是繼續圍著男人,試圖重組包圍網。「阿爾法,你雖然是組織數一數二沒錯,但在我們十二星座面前,誰笑到最後都還不好說。」其中一人看著男人說道。

  「操,十二隻小貓還差不多吧?組織不派貝塔或黛兒達來,不就是看準我會不忍心對你們下手而已嗎?」名為阿爾法的男人折了折手指,有些不屑的繼續說。「雖然我跟你們師父伽瑪是老交情了,但我也不怕得罪他,別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們。」

  負傷的十二星座在嗅了一種粉末後,便又像是沒事一般重新加入了包圍的陣列裡,而就在阿爾法準備再次迎接圍攻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一陣發昏遲緩。

  「是麻痺粉嗎?你們這些鼠輩,你們師父是這樣教你們的嗎?」雖然阿爾法對各種毒物都有一定的抗性,但多少還是會受到影響。

  十二星座對阿爾法的嘲諷沒有半點反應,身為殺手永遠都是任務優先,只見他們悄然無聲的轉移著位置,等待著阿爾法體內的藥效徹底發揮。但他們沒想到,這一次反而變成阿爾法主動發起了攻擊,即使速度和敏銳度已經被減緩不少,瘦死的駱駝仍然能夠壓死馬,更何況這隻駱駝還沒死。

  在懸崖上的迦奈摸了摸袋子,才發現袋底已空無一物。看得太入迷,連果乾吃完了都沒注意到,還差點忘記自己追蹤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拍了拍手,迦奈一躍而下。

  往前的一瞬間,她將空間切割開來,下一秒她便已從十層樓那麼高的位置來到了正在吃力揮拳的阿爾法身邊。「嗨,阿爾法先生。」迦奈如同和自己同事打招呼那般隨意說著。

  「很高興認識你,我是迦奈。」見沒有人理會自己,迦奈又切開空間,迅速的再次出現在阿爾法身邊。突然閃現的迦奈讓在場的人齊齊吃了一驚,身為殺手,他們無一人察覺到迦奈的存在及到來;與此同時,他們亦對這個名字很快反應過來,即使如此還是絲毫沒有任何讓他們出手變得忌憚或停下。對象是誰都不影響他們殺人,差別在於殺幾個人。

  率先想動手的星座在眨眼間便被移動到百米之外,任何一名十二星座都在動作的下一瞬間被迦奈扔到了遠處。

  「你……輝石殿的小毛頭,想幹嘛?」阿爾法看著眼前身材嬌小,微笑著的迦奈,身為一個直覺極準的殺手,他明白眼前的女人並不好惹。

  迦奈只是微笑著卻不說話,看得阿爾法心裡有些發毛;下一秒,再次一起衝上來的十二星座突然之間因為被切割的空間雙雙錯位,彼此對撞在一起,自己人在巨大的貫力下,一時間都煞不住腳步,一個個被撞翻在地。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能夠一次撂倒十二個人的實力,讓阿爾法開始覺得一開始稱呼對方小毛頭,是不是不太妥。

  「我比較想要知道,為什麼你想脫離荊棘眼?」迦奈還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但語氣卻完全不容許阿爾法拒絕。

  「我去你……啊!」正當阿爾法張口意圖以髒話拒絕迦奈時,他便已從高空落下;而在快要落地的那一秒,他又在眨眼間被迦奈切開的空間裂縫送回高空中。

  「和淑女說話的時候,不可以用髒話喔!」滿臉微笑的迦奈無論到哪裡都樂於從事教育事業。





  圍在柴薪旁的庫羅賽爾打著哈欠,赫密士安靜且細心保養著自己的大劍,而法彌雅則是手指捏著鹽,專注盯著火焰上正烤著的三彩尾雞。

  開始感到無聊的庫羅賽爾換了個姿勢,他側躺在草皮上,看了看赫密士,又看了看法彌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好了,可以吃囉。」法彌雅把烤得香脆金黃的雞肉移下火架,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嗯?我的匕首呢?」本應掛在腰帶上的匕首不見蹤影,就在她要放棄的時候,赫密士默默的遞過自己的匕首。

  看著眼前安靜、卻又美麗得讓女人嫉妒的男子,雖然是不太常往來的家族,但他的貼心讓法彌雅對赫密士的印象加分不少。

  於是雞腿在剛被切開、還冒著熱氣並流出晶瑩剔透的肉汁時,法彌雅第一個遞給了赫密士。

  「來,給你。」由於都是皇族的隨從,也都還沒受封貴族,所以法彌雅在稱呼上很自然的把赫密士當成了平輩。

  「謝謝,」接過了雞腿,赫密士有些害羞。他成長的過程之中並沒有太多同齡人的陪伴,因此對於突如其來的友好表示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殿下您不餓嗎?」手中握著香氣四溢的烤雞腿,赫密士想起了自己的皇子。

  庫羅賽爾發現自己還仍然存在兩人的世界時,才悠悠的說。「沒事,你們可以當我不在沒關係。反正雞是赫密士獵的,毛也是赫密士扒的,而柴火是法彌雅撿的,烤架也是法彌雅架的。」

  一邊抱怨一邊坐起身的庫羅賽爾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所以烤雞沒有我的份很正常,我懂,我只是皇子而已,沒什麼特別的。」

  聽見殿下埋怨的兩人,幾乎都快能看到庫羅賽爾背後哀怨的幽魂;於是法彌雅急忙切下另一支雞腿遞到庫羅賽爾面前,臉上堆起僵硬的笑容。「殿下提供的火,是最關鍵的一環!」

  「對啊,我就只有人肉火柴的功能,我懂,我懂。」接下雞腿的庫羅賽爾還是得理不饒人,卻也毫不客氣的咬起了香脆的雞皮及軟嫩的雞肉。在完美烤雞面前,沒有人可以隱瞞自己的反應。

  手裡握著匕首的法彌雅,原先諂媚的笑容在空氣中凝固;而早已習慣的赫密士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一副你認真就輸了的表情。

  三人烤肉的草地下方便是軍隊駐紮的營地,上風處一頂最大的帳篷是安磊石男爵的主帳,此時,安磊石與英克正看著地圖小聲討論著。

  「這次的任務,明面上是去獵場牽制綠人蟻的防備。畢竟輝石殿也發出了委託,希望各國能趁著他們絕大部分都遷徙往魔物平原的時候,多派出一些人去分散綠人蟻的注意。」雖然安磊石是這麼說的,但他卻不是看著地圖上夢幻谷的位置,而是看著夾在帝國和落日山脈中間的聖尼爾領土。「而實際上主上希望我們能以假借前往獵場之名,順便試探一下老鄰居們的邊境。」

  聽著安磊石闡述的英克不置可否,只是靜靜地看著地圖,心裡彷彿有著什麼其他盤算。「所以到了邊境的時候,可能要再麻煩英克老弟分頭行事了,我們大部隊則是直接前往傳送地去獵場。」即使英克的爵位比安磊石還高了一截,但在年紀上安磊石還是大上英克不少,沒有太多心機的安磊石便豪邁的直稱對方。

  英克看著眼前不修邊幅的安磊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開口說道。「那我們坎達羅斯家族的私軍將會負責摸清聖尼爾瞭望站配置,之後便會直接返回帝國。」

  「帝國萬歲。」安磊石對著英克說道,英克則是小聲的回應。「帝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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