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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屬小朋友的清脆笑聲細碎圍繞社區裡的這座小型遊樂場,懷墨拍拍頭讓身邊小孩到鞦韆上和同學們玩,一轉身便自個兒溜進陰影樹下躲太陽,隔著距離看小傢伙們嘻嘻鬧鬧。

他有一搭沒一搭與同樣在一旁看顧的家長聊天,卻在瞥過眼的須臾間看見另一頭有位從未見過的、身穿白衣的少女。


他想了半會,決定往對方的位置走去。

「你是最近搬來的住戶嗎?之前都沒看過你。」懷墨說。


少女抬起頭,眨了眨灰白色的眼睛看向他——通常這種顏色的瞳孔只有盲人才會有——但她顯然不是,至少視線很明顯地聚焦在前方的人臉上。張開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少女顯得有些困擾,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看來的確不是這邊的住戶了。」懷墨感覺對方在說話上似乎有些難處,於是若無其事的接續話題、自顧自講起話來。

「今天是我們的郊遊聚會,」他指了指那群玩得很快樂的小孩子們,「媽媽們準備了很多蛋糕餅乾,你要一起來吃點心嗎?」


她看了看對方手指的地方,那裡有一群孩子正吵鬧,拿著蛋糕餅乾聊天玩耍,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可人太多了少女不太敢接近,只好盯著桌上顏色繽紛的蛋糕,想靠上前去又猶豫不決,對男子投以求助的眼神,就像一隻吃不到零食的小狗。


跟著女孩來來回回轉著視線,他猜測了她眼神中的意思,習慣使然,懷墨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抬起手,像方才對小女孩一樣摸了摸少女的頭。

「那稍等我一下吧。」他折返回去人群聚集處拿了幾個餅乾蛋糕,很快便回來原處,將點心遞給女孩。


猶豫地盯著糕餅好一陣子,少女才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慢吞吞地伸手接過盤子,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蛋糕,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小口小口地咬,像是倉鼠那樣一下子就把嘴巴塞得鼓鼓,努力地嚼。

像是被蛋糕的美味所震驚,少女的眼睛亮了起來,驚喜地看著男子,拿起一塊餅乾向前遞了過去,眼神轉為期待。


「嗯?這是給你的。」懷墨挑起眉毛,不過還是接下眼前對方遞給自己的餅乾,他輕手撥開餅乾一角,將大塊的那塊再次放回盤子,拿給女孩。

「吃吧。」


點點頭表示理解,她埋頭努力將甜點都塞進嘴裡,吃得臉上都是糖粉,連一點屑屑都不放過。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少女小小聲地打了一個嗝,絞著無處安放的雙手有些害羞地繼續盯著男子看,像是要表達感謝那樣對著他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你吃的好急,是因為我站在這裡的關係嗎?」懷墨笑了笑,收拾起空盤子拿在手中。

「下次記得吃東西的時候要細嚼慢嚥喔。這樣才不會噎到自己,對腸胃也會比較好,不會肚子痛。」

「還要吃什麼嗎?」他說,「我們還有很多,打包回家也可以。」


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眼睜睜看著男人又端了一盤糕點回來,還額外包了一包揣在懷裡。這次她倒是很快就接過盤子,又一口一口開始往嘴裡放。少女嚼了嚼最後一塊餅乾,又打了一小個嗝,抹抹嘴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他,好像⋯⋯根本還沒吃飽。


「這個就給你帶回家吧,袋子先放妳家就好。」懷墨將手上的外帶包向女孩遞去,裡面裝了各式餅乾和蛋糕,還有一些本來準備讓小朋友們帶回去的小包糖果。

畢竟他還有正事在身,閒聊一會就得回去盯那群孩子玩耍時有沒有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懷墨想了想,雖然方才女孩拒絕靠近人群,不過他還是再次邀請女孩過去。「我要先回去那裡了,你要過來的話隨時歡迎喔。」


接過了那包裝滿零食的袋子,她明顯地楞了楞,盯著男子離去的方向好一陣子後竟是慢吞吞地跟了上去,在一個大概兩公尺外、較沒人聚集的地方站定。少女隱匿在人群中,純白的衣服不怎麼明顯,但是白髮還是讓她成為了路人的焦點。

她閃躲著陌生人的眼光,看起來很不自在。


因為剛才和女孩搭話的關係,懷墨回去時被問了幾句有關少女的問題,不過說真的他也不認識對方,只能草草回答他其實也不清楚、不曉得不知道。

他注意到女孩的白髮似乎造成當事人待在人群旁邊的困擾,於是和身邊的太太借了一頂寬邊帽子,不知道第幾次的走到她的身旁。懷墨輕輕把草帽放到對方頭頂,這個位置可以同時看顧小朋友們,於是他就在這裡坐下了。


被強制戴上一頂帽子,女孩顯得有點矇,倒也沒有將它拿下來看,大概是知道男子在幫助自己遮蔽四面八方的視線吧。都說女孩子對陌生人的善惡很敏感,到目前為止她沒有感受到從男子身上漏出一點惡意,這才敢吃對方遞來的食物,甚至在對方再一次靠近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

少女低頭看了看男子坐著的地方,猶豫片刻後擠著對方坐了下來。


完全不知道對方對於自己的想法,他對女孩也完全沒有任何想法,懷墨想的只是反正坐在哪裡都可以,乾脆挑個可以順便積積陰德賺點福報的位置罷了。

女孩擠過來時他正舉著手和遠處的小男孩打招呼,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輕輕撞了一下,他驚嚇地轉過頭,下意識拉開能多個人坐在中間的距離,淺色的眼眸微微睜大,倒映女孩的影子。


被男子劇烈的反應嚇到,少女也跳了起來,像是一隻炸毛的貓咪縮在旁邊,眼睛瞪得老大。她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剛才坐著的地方,好像是查覺到是自己讓對方受到驚嚇,有些愧疚地低下頭開始玩手指,時不時往男子的方向偷看一眼,委屈的樣子都快具現化了。


被寬寬帽沿遮住臉,懷墨只看到草帽時不時往自己方向傾斜,女孩捲著手指頭玩,他想方才她的突然靠近,應該沒有惡意。

不過懷墨沒有坐回本來的位置,兩人間保持一人的距離,男子收拾自己被嚇到的表情,看起來又像回原本沒經歷過突發事件的樣子。


少女沒有反應,視線在帽子的遮擋下飄來飄去,最後定在了男子臉上。她就這樣維持著偷看的姿勢,也不敢再貿然向對方靠近,甚至開始扯起草帽,猶豫著要不要把它拿下來還給人家。


懷墨沒有照顧少女扭捏的心情,因為此時有個小孩朝他跑了過來,一邊拿起水壺喝水一邊好奇看向老師身旁坐的陌生人,滿臉寫著疑惑,卻又不好意思問出口。

他也沒有解釋什麼,只是推推男孩讓他快點回去玩耍,然後把女孩扯歪的帽子拉回本來能夠遮住頭髮的位置。懷墨撿來一支樹枝,又在泥土地上撥動另外一支,方向是要給女孩子撿起來的。


她蹲下撿起樹枝,就這麼維持著蹲著的姿勢,也不在意純白的裙襬被泥土弄得有點髒污,就這麼拿著樹枝在地上塗塗畫畫。不一會兒,一幅看不出來在畫什麼但好像很仔細的圖就出現了。


沒有收到對方要傳達給自己什麼意思,他只好畫了個笑臉給女孩,想了想,又畫了個長頭髮的火柴人,頭上頂著小小的皇冠,也是微笑的表情。


看見那個皇冠人,少女的眼神又亮了,她在火柴人旁邊補了幾朵花,還有一兩隻小動物——看起來像是兔子和狐狸——又在火柴人旁邊畫了幾塊蛋糕,上面還有一個大草莓。


邊看女孩畫畫懷墨自己的手也沒有閒著,他為花朵補上翩翩起舞的蝴蝶,兔子和狐狸的身邊還有像是小狗貓咪一類的小動物。

樹枝太粗了,泥土地也不是適合作畫的畫布,每條線條都隨意而顯得簡陋。為了能夠畫出更多東西,懷墨離對方又遠了一點,這才空出一塊地板,畫上看起來像巧克力的東西。


少女看懂了他的圖畫,興奮地指了指地上的巧克力,再指著自己懷裡的外帶包,像是在詢問是不是在描述那裡頭裝的東西。

她在雀躍的時候臉頰會飛起兩朵不明顯的紅暈,眼神晶亮晶亮的特別有神,在那雙灰敗的瞳孔裡顯得有點突兀。整個人還是有些蒼白,但至少不再像一開始那麼死氣沉沉了。


「對喔,裡面有巧克力,放了好多零食都要給你的。」懷墨望了女孩一眼,勾勾唇角,又轉回視線看著地板繼續作畫。他低垂眼眉,想著相較於對方看起來十分雀躍的表情,自己除了方才一瞬的驚訝驚嚇外,內心似乎連一點漣漪都沒泛起。


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樹枝和沙地,在對方停頓了動作之後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看,似乎想在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找到一點情緒或是別的什麼。

手裡的樹枝不小心被捏斷了,她被啪嚓的聲音嚇了一跳,怔怔地低下頭——裂開的枝條短了半截,另外一半掉在地上——好像做錯事了,她撇撇嘴,把地上的樹枝偷偷地藏在腳下。


懷墨只是逕自畫完手裡的圖,他把女孩畫的自己畫的所有動物人和點心用大大的圓圈包在一起,旁邊加上兩條直線、上頭一個三角形,粗略的一間大房子。

有個小男孩跑來,嘴裡大聲喊著老師的名字。


「唔,我可能要先和小朋友們回去了。」懷墨說,拋開樹枝一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表情瞬間變得有點微妙。



「⋯⋯女孩,你有家人嗎?」



似乎對人說的話不太理解,她的眼睛裡充滿迷茫和疑惑,視線從被丟下的樹枝和男子的臉來回移動,最後放棄思考般將頭就這麼仰著不動了。


盯著伸出的手半晌,她才終於像是確認了什麼一樣將蒼白無血色的手放了上去。屬於人類的溫度讓她一時之間難以適應,卻是堅定地握了握,抬起頭用那雙無機質的灰白瞳孔看著眼前似乎非常糾結的男人。

這樣,就算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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