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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最後の言い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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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戲的晚上，他總要來找世野井，爬上那窄而汙濁的二樓窄梯──索要吻，討要性，奢求愛。

「請你離開。」但這回不同了。世野井替他開門，拒絕他，卻又默許他進房。

漆成白色的門板在英國人身後關閉，新油漆的刺鼻氣味尚未散去，他猜想，日本人想以此掩蓋邊角的污點，但那種兇猛鑽入的刺激性外力卻狠掐弄著窒悶的空氣，讓整間房都盈滿古怪的氣味。他搞不懂對方怎麼能在這種環境下生活，而自己又怎麼能來來回回的忍受這些，就只為了得到一個答案。

「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他瞥了眼床頭櫃上的透明菸灰缸，逕自坐到床頭，在直立式風扇的前方，旋轉的老電器每當轉到最底，都像突發頑疾的老人，經過猛烈的反抗後乍然垂頭，又發出一聲垂死的「嘰」聲，在傑克假惺惺的為它默哀前，它又會突然奮起，讓頑固的民族精神捲土重來，努力的捎來不遠的處虛弱菸圈。

屋主穿著一身休閒服，瞪著他，拳頭虛凌凌的鬆了又緊。

「嘿！別老是板著臉。」他說任何話都輕飄飄的，像電影中是玩世不恭的海軍少校，以一副姣好的皮囊掩飾空虛的本質，這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異國男子，最擅長以他天生的神祕蠱惑眾生，只要勾勾手指，各色女人都手到擒來，就像現在，他朝曾稱為技術指導、朋友、甚至床伴的人伸出手，像是劇烈運動後像助理討要一杯理所當然的水：「能給我一根嗎？」

聞言，站在風扇後的男人變了臉色，陰沉的抗拒浮現在他的臉上，但最終他只是求饒般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既虛軟又意味深長，像是下定決心，更像是拍英雄救美那場戲前、退役海軍給他技術指導前，沿著海岸跑過的十五分鐘，傑克看見沙灘上烙滿了一長條皮鞋印，對方卻推託是熱身。

傑克記得那天，他們置身翻湧的浪潮裡，水性不佳的他沒站穩身子，求生的慾望驅使著他死死抱住對方。正午的陽光將世野井黝黑的面龐曬得發亮，削短的側髮一絲不苟的角度變得更加銳利，漆黑的瞳孔溶在金色的光中，深色的瞳仁匯聚成冥想般的沉穩圓型，他伸手抓住傑克沾黏汗液與海水的滑溜手臂，迅捷而確實的把對方的臂膀捏出指印，完全的用力過猛。讓穿過腋下的手緊緊抱擁，傑克幾乎伏在對方精實的身體上，彷彿托起他的不是大海的浮力，而是世野井。他們都濕透了，穿著一件白襯衫的建築師尤其明顯，顯然沒有人告訴他，今天得捨命陪君子，但他還是答應了，甚至義無反顧的抱著傑克，頂著整張被曬得脹紅的臉，對他說：「慢慢來。」聞言，傑克抬起頭，在那一瞬間，眼前的日本人於他而言，不再是過去死亡的陰影、斷然切腹的武士，而是一個神聖慈悲而接近神的存在。在那個半生半死的魔幻時刻，世野井把他拉近自己，在被曬得溫暖的海水中，傑克能感受到腿上的絨毛蹭著對方光潔的、正微微蹬動的小腿，他們張嘴呼吸，像嗆了水的人，無關乎情慾的抱擁持續著，生存與死亡的重量化為浪花，浸潤、拍打著他們的身體，在那近乎滅頂的絕望掙動中，日本男人劇烈搏動的心跳迸發出的強韌生命力，前所未有的攫獲了他恐懼的魂靈，以一種凌亂的節奏、勃發的生機，將他從死亡的溝壑托拽而出。

那個本該比量身裁製的戲服還樣板的夏日午後徹底脫了線，他們持續著蹩腳的角色扮演，而後，世野井僵硬而剛強的身體被年輕日本女演員的柔軟取代，敬業的演員順著劇情把楚楚可憐的女孩從打撈上岸，在下戲後，他卻找到了世野井，或是世野井找到了他。當時的傑克剛擺脫了戰爭的幽靈，卻立刻被另一種蒙昧的感情蠱惑，他走到沙灘上，沒頭沒尾的衝著海中央的男人喊：「世野井，我不怕了！」

世野井，我不怕了。他轉著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轉著那個演藝圈五光十色的流水線造就的愛情圈套，很想對世野井再說一回。

但面對眼前那對誠實的雙眼時，他又立刻啞口無言。

「請你抽完這根菸，就馬上離開。」他遞給他一個菸盒。寬容、不藏私的把所有都贈予他。總是如此。

「當然。」傑克動動手指，不可置否的乾笑兩聲。火點了兩次才點燃。

「我後天就要回國了。」他夾著菸，兩指很貼近嘴唇，鬱悶的氣息被吸入，又化為水蒸氣呼到指上，「下午三點的班機，在與那國機場。」

「我那天有事。」世野井伸出手，越過可憐轉動的電風，重重捻熄那幾乎燒盡的菸。

「喔。」傑克隨意應聲，嘴甚至沒怎麼開。面對世野井，他從來都無話可說。總是如此，應當如此。

於是，他只能慢吞吞的抽完那根菸，直到菸屁股幾乎要燒傷他的指甲，才把濕潤又滾燙的紙捲往菸灰缸一扔。

傑克的菸橫在了世野井本來抽著的菸上，跳動了兩下，星星點點的火光才掙扎著熄滅。他看著它一會兒，毫無留戀又飽含留戀的站起身。

「走了，如果下次──」

「不會再見了。」

「好，不要再見了。」

世野井頷首，他目送著對方離去的背影，慢慢的、慢慢的關上門，把那雙異樣的雙眼、妖物般的男人、晚夏豐饒的海洋，都死死鎖在了外頭。

而後，世野井走進客廳，像服役時執行長官命令一樣，飛快的撥通電話，好像要將那砲彈確實打穿敵人的船身。

「你好，請問是中村太太嗎？」他說，「我是世野井。關於後天下午的相親，我想，我可以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