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了這些是什麼回來。」來西看他扛的大包小包的回家,走過去替他拿了一些,布袋比他想像中沉,倒還拿得動,打開來一看,是一袋子的鴨梨,外觀還不怎麼喜人:

  「買這老些吃得完嗎?」


  「你愛吃可以揀來吃啊。」沈碧虛沒有仔細聽來西說話,只顧著在木桌上攤開藥材包,把藥材撥分出來:「別吃多了,我熬糖用呢。」


  來西本想說他可不是說想吃,就聽沈碧虛自己說來要做甚麼,他出身自遙遠的北邊,在他們的世界裡沒有人會做梨膏糖,與朱夏人生活的期間他知道了這是何物,卻還沒看人做過。


  「你怎麼會做那東西?」


  「以前學的!」沈碧虛分好了藥材,站起來撣了撣手,指著布袋對來西發號施令,「你幫我挑不能吃的出來,那些就不要了,等會兒還要把梨磨細,我去跟隔壁周奶借晃磨。」


  他興沖沖地想做,來西也不攔他,笑著搖頭就坐到長椅上開始一個個看梨,沈碧虛則一蹬牆上的小凸起,攀到院牆上,掛在那兒朝隔壁院子喊:「周奶!周奶!在不在!」

  這牆上的爬藤就是這樣給他踩禿嚕皮的。


  「小羔子,叫魂哪!」來回他聲聲叫喚的不是他喊的隔壁老太太,而是老太太的兒媳婦,隔壁的媳婦膀大腰圓的操著一口粗礪的鄉音出將來,拿著擀麵杖屬實是氣勢洶洶。

  沈碧虛也不怕她,眉毛一挑沒大沒小:「沒人喊你呢!我喊我奶,關你什麼事。」


  話未了,隔壁上房就傳來呼喊聲,含含糊糊,但總之讓媳婦子安靜了下去,不只是因為沈碧虛武藝在身不怕人打他才敢拿翹,而是因為隔壁家的周老太太很喜歡他。


  隔壁老王家有仨兒子,倆結了婚,生了兩三個孫女都不見一個孫兒,周老太太不是不喜歡這些如珠似玉的孫女兒,只是女兒終究要是別人家的,後來沈碧虛住到了隔壁,白淨喜人的樣子性子又活潑,周老太太喜歡得不得了。


  沈碧虛這個人說他孤介倒也是孤介,不愛搭理的眼皮子都不掀一下,又心高氣傲,卻偏挺拉得下臉跟老太太套關係。

  這不,他就朝上房的方向提了一口氣大喊:「奶——!我買了梨呢!想借一下您老家的晃磨,給您熬梨膏糖吃!」


  分明他自己想吃,偏說給老太太熬,老人家易咳、嗜甜,這東西再好不過了,沈碧虛一口一個「奶」,不就眼看著把周老太太當作親奶嘛,水靈聽話的便宜孫兒跟五大三粗的媳婦兒選哪個怨不得周老太胳膊肘往外拐。


  說老實的吧,沈碧虛覺得自己呢,也是不願意跟這婆娘吵吵的,誰讓她每次都兇巴巴地與他說話,又沒吃他家大米,若是老大媳婦能不這樣,而是跟老二媳婦一樣隨他去,兩人不就相安無事嗎?幹嘛非要朝他嚷嚷。


  ——他也不想想是誰每次都爬人家牆,還扯著嗓門叫人的,興許他敲門就沒事了?但反正都是別人的問題。


  來西靜靜地聽沈碧虛跟隔壁家人說話,做一個無情的審梨機具,他有時會想如果沈碧虛見誰都肯像套周老太一樣賣乖,恐怕是哪哪的人都躲不掉吧,不過他要是肯,沈碧虛就不是沈碧虛了。


  這就是所謂的看緣分吧!


  沈碧虛和隔壁老大媳婦吵完了一頓,這梨也都還沒挑完,沈碧虛下了牆沒別的事做,就擠到來西身邊,兩個人一起挑梨。


  梨的外表和內部不一定一致,為了確保不吃壞肚子,還得用小刀削開了看看是不是壞光了,來西沒挑過梨,有些挑出來的其實是不行,最後還得拿回來再挑一次,兩人端了兩個大木盆,裝水,一邊洗一邊削,可以的丟進清水的盆裡,不可以的扔進髒水的盆裡。


  「這還要嗎?」

  「半顆都爛了,那剩下的也不要了吧。」

  「好吧。」


  「你跟誰學的梨膏糖?」兩家的小院又靜了下來,只剩下風撫過樹梢細微的沙沙聲作伴,來西又有了空檔可以與碧虛閒聊,他刮去過於軟爛的梨肉,刀尖一甩甩進了盆裡,重新提起了話題。


  「以前我住鐵珠嶺上。」沈碧虛也拿著把小刀,他把手上割好的梨拋進清水盆裡,看著來西的動作頓了頓,「皮記得要留著,壞了切掉,沒壞不能削,若是沒有皮,這梨膏糖就沒用了。」


  來西把刀鋒從可憐的梨皮上移開了。


  「……嗯,好,我以前住鐵珠嶺上。」


  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

  他以前住在鐵珠嶺上,鐵珠嶺只不過是冕山中的一個小地方,離鬼谷林約一個時辰的路途,鋪了粗石頭和麻布沙袋的路徑,約七八歲的時候師父就容他滿山頭亂跑,一邊能鍛鍊體能,一邊省得在觀裡煩她。


  鬼谷林外靠近鎮郊的地方,有一個姓高的藥師,他有一個女兒,乳名花妞兒,沈碧虛約八歲的時候她十一歲。


  他們在林子裡認識的,後來玩得不錯,花妞兒就會把他帶回家裡去,因為是藥師的女兒,熬藥的技巧比做糕餅下廚好多了,她煮的魚湯超級難喝,唯一好吃的東西就是梨膏糖,他看著看著也就會了,用什麼、用多少,都記得。


  「我會的東西多著呢。」沈碧虛皺了皺鼻子,山裡鄉間的孩子技多不壓身:「我還會編草鞋、做拉繩陀螺……」

  雖然平常都用不太著就是了。


  「真是勤學啊,會很多事情很棒啊,也許哪一天就會用上的。」來西垂著眼削手上的梨,隨口稱讚,把壞的剃掉了後扔進清水裡,往布袋裡要掏下一顆,卻發現是最後一顆了,恰好還是爛的,便直接捨去,站起身來去一旁的水缸淨手:「那麼你跟花妞兒就是青梅竹馬了呢。」


  「大概是吧。」


  沈碧虛在他背後的回答不大活潑,來西就轉頭,想瞧瞧沈碧虛是用甚麼表情在說話的:「怎麼了?」


  來西做的是旅商家的掌事,往來甚密的人之中不乏狡猾之輩,察言觀色的慧眼最是重要,不怕識不得英雄,只怕識不得小人,來西眼力勁好,看眉頭、看嘴角、看手看眼珠子,或多或少能解出一人目前心思如何,可沈碧虛卻是既不傷心難過的樣子,又一點不開心。


  「沒什麼。」沈碧虛把最後一顆梨拋入水中,「師父說她爹在京城謀了好差事,她去京城當小姐去了,哪裡還記得這個地界兒。」


  「沈小朋友寂寞鬧脾氣了。」來西從水缸邊走回來,伸出微微濕潤帶著梨味的手搓揉了沈碧虛的頭一把,被沈碧虛甩甩頭甩開了,他可用力,頭上綰髮的竹枝筆都要散掉,惹得來西陣陣發笑。


  這孩子的脾氣恁像他年少時蓄養的一頭鹿兒。


to next>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