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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ff /


  朴佑鎭不懂為什麼設計師老要拿著看起來像是水彩畫筆一樣的東西在他臉上塗塗抹抹,他只是聽話的緊閉雙眼,任由那些人在他臉上忙碌,那些香水味與化妝品的粉味感受起來更加陌生。

  無聊當中他腦裡響起不知在哪聽過的吉他弦音,和弦重複著;設計師說朴佑鎭可以睜眼,他照做,然後音樂消失了。

  身上穿的是從沒穿過的全黑西裝,帶了點墊肩效果的外套更顯得朴佑鎭眼裡視線兇狠,腳上踩的皮鞋也是反著光的全黑色,他站起身調整了一下左手袖子,就聽到一邊的髮型師發出嘖嘖的聲音,他循著聲音轉頭,順道在鏡裡看見了現在的自己。

  “嗚哇⋯⋯”

  那是姜丹尼爾的聲音,他的導師只穿著過大的白襯衫,用條紋領帶作襯,一邊的衣角塞到灰粉色的長褲裡頭,兩條長腿也顯得氣場不屈。

  “哇那這樣要弄反差人設也是可以啊?想不到我們佑鎭認真打扮也是挺好看耶?”

  朴佑鎭笑了笑,但他的右手已經開始在蹂躪外套的布質,努力試著排除不安,“咳、在奐哥呢?”

  “他先到觀眾席上了,”姜丹尼爾語帶可惜的回答他,“不過你不用擔心他看不到你的採訪,就算是要把他綁在椅子上我也會讓他看到的。”

  姜丹尼爾的語氣裡帶著玩笑,朴佑鎭這下是笑出了聲音,他抓上了姜丹尼爾伸出來的手,兩人做了一個無聲的打氣。


  貢品們被迫妝點外貌,排成一排等著被叫上台接受都城人民的審視,盡力的展現魅力——不論那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自己——只為了得到足夠的資助者。

  朴佑鎭站到隊伍裡,身後站的是一個女孩,她穿著鐵灰色的禮服,上頭的白色亮粉綴著整體色調,要不是那冷漠眼神暴露了,朴佑鎭還真的無法把女孩與前幾天在訓練中心中徒手撂倒不少訓練人員的人連在一起。

  他再次胡思亂想,要是方才姜丹尼爾沒先過來的話,會不會兩人都認不出自己現在的樣子?

  直播開始的倒數聲截斷了朴佑鎭的思緒,他頓時覺得呼吸困難。

  第一區的男孩照著指示上場,他生得俊俏,笑起來也挺討喜,而朴佑鎭知道對方善於使用小刀,能在近身戰中不到幾秒就割破敵人的咽喉。


/ on /


  朴佑鎭在躲避中活了下來,還用弓箭射殺了一名貢品,他完全不記得女孩的長相,但女孩的尖叫聲還猶存在耳。

  他暫時不打算爬下樹,身上的傷口也不允許他激烈的動作,只要一個伸展都引來劇烈的疼痛;那一個晚上他看著剩下的貢品,很快的只剩下了三名:善於小刀的男孩、朴佑鎭、還有幾天前在朴佑鎭眼前用標槍殺死了同伴的女孩。

  “這下是Top 3了呢⋯⋯”朴佑鎭喃喃,試著在樹上穩住身子。

  此時傳來了如夢一般的嗶嗶聲,朴佑鎭伸出雙手,看著降落傘緩緩落到他的手中。

  上頭掛著的籃子不輕,他沒有光源能確定那是什麼,但聞著就能確定那是一碗熱湯,而朴佑鎭已經足足一天沒有進食了,他快速的拆掉包裝,發現旁邊還掛著一小劑藥膏。


  現在已是遊戲後期,這兩樣東西是足夠救命的品項,肯定要價不菲;朴佑鎭往四周找尋鏡頭,但過暗的夜裡什麼都看不清,最後他拿起了胸前掛著的戒指,輕輕的一吻。

  熱湯裡還有不少的雞肉塊,朴佑鎭用盡全力壓下想一口全喝光的衝動,這是他的主導師教他的,在過於飢餓的時分更要緩慢進食——朴佑鎭突然很感謝上天,他有兩位導師,一個教他如何攻擊、一個教他如何自保。

  他將湯啜飲完畢,拿起了藥膏先是塗抹在胸口上,幾乎是立即的出現效果,薄荷味的清涼不僅沒有任何不適,甚至舒緩了疼痛;朴佑鎭沒注意到自己輕嘆了一下,只是閉起眼睛享受藥膏柔軟的觸感。

  就算無法一夜好眠,至少能一夜無痛。


/ off /


  在朴佑鎭前面一個接受採訪的是個嬌小的男貢品,看起來不到十五歲,站上去舞台時明顯抖得厲害,連朴佑鎭在準備室看得都替對方捏一把冷汗。

  男孩的採訪流程算得上順暢,但不大有記憶點,鏡頭帶到男孩的導師時竟是捕捉到了失望的搖頭;朴佑鎭燃起了一絲怒氣,他不懂為什麼那名導師可以對個孩子如此殘忍,更別提他們都是經歷過這一切的人。

  他想到金在奐與姜丹尼爾,然後用力的搖頭,甩掉了根本不可能的念頭。那兩個人是溫柔的,富有人性的,也是他想與之一起的對象。

  導播喊了朴佑鎭的名字,他拉齊西裝下擺,走上階梯先是感受到強烈的光線,觀眾席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前幾排人們的樣貌,色彩鮮豔的髮色與狂艷的妝容再再讓朴佑鎭想躲避,而他抬頭試著尋找,就看到了在上層導師群上坐著的金在奐,太遠了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朴佑鎭腳步漸變穩重。


  “啊!朴佑鎭!很高興見到你!”

  主持人的模樣早在後台時朴佑鎭就笑完了,今天是螢光綠的頭髮配上亮黃色的唇妝;朴佑鎭回握了對方以示招呼,聽從手勢坐到沙發上。

  “嗯不多說,先入正題吧?”主持人對他笑著,那牙齦全開的樣子特別滑稽,“我們朴佑鎭君在開幕儀式上的打扮特別搶眼呢?尤其是那身材真是沒話說!”

  “啊⋯⋯謝、謝謝⋯⋯”

  觀眾席一陣笑,朴佑鎭敢打賭笑得最大的那聲男性笑聲肯定是姜丹尼爾或金在奐。

  “佑鎭君在家鄉有什麼稱號呢?介紹一下自己!”

  朴佑鎭回憶起金在奐前一天給他的手稿,硬著頭皮答道:“呃、大家都說我是海神之子⋯⋯”

  都城人民倒是被激起了好奇心,躁動了一下才停止,主持人控場的技術老實說很不錯,他再度詢問朴佑鎭這稱號的由來,手勢很大,朴佑鎭只得再忍一次笑。

  “因為我是目前最年輕的出海者,嗯、大家都說我是被海神守護,是海神的兒子。”朴佑鎭照稿演出,想到父母聽到他這樣唬爛估計會笑倒在電視機前,“所以只要是我出海的日子就一定會是晴天。”

  這也是假的,他最近一次出海可是下了不小的雨呢。

  但主持人絲毫不疑有他,不知道是真的不知情還是單純在配合,總之那男人露出了極為誇張的驚訝表情,“天哪!真的是太厲害了!”

  朴佑鎭真的笑了,“嗯,謝謝。”


  舞台燈光打得他不大自在,還讓他看不清導師群座位。

  主持人大概是怎樣的展現都打算讓朴佑鎭試試,剛剛還叫他露了一下身上的肌肉,朴佑鎭錯愕幾秒最後在觀眾大聲呼喊下脫下外套、解開了襯衫釦子,小露了腹肌,引來都城女人高亢的尖叫聲,嚇得朴佑鎭以為下一秒就要被那群女人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總之他現在不是一般的後悔,臉上的熱度早就燒到了耳朵與脖子。

  “好好的觀賞了佑鎭君的身材了呢!不過話說回來,聽說佑鎭君的父親以前曾經出海發生過意外是嗎?”

  原來你手上有我的資料啊?朴佑鎭心底不禁吐槽,“是,那天天氣不好有大浪把船弄翻了,呃、然後老爸——咳、我父親——的頭部撞上礁石暈了過去。”還流了不少血。

  “有救回來果然都是因為佑鎭君有海神之子的身份呢!”主持人皺著眉點頭。

  “不是這樣的。”

  “嗯?”

  朴佑鎭下意識的否定,他乾脆脫稿演出,“其實不是因為我,是有另外一個人的關係才把我父親救回來的。”

  “哇,來吧佑鎭君,告訴我們那是誰?”

  配合著對話的情緒,舞台上的燈光也柔和了下來;朴佑鎭轉頭看向了觀眾席,現在他能看清楚那個人的樣子了,他無意識的露出笑容,虎牙很是顯眼。


  “嗯⋯⋯是我現在最想守護的人。”


  這是他今天晚上除了本名以外,第一句實話。


/ on /


  朴佑鎭做了噩夢。

  夢裡許多人圍繞著他,各式各樣的聲音此起彼落,他摀著耳朵,所有聲響都靜止了,只剩下刺耳的尖叫聲直透耳膜,是個女孩,叫得嘶聲力竭;他低頭看到雙手全是鮮血,逐漸發黑,成了一把鐵製的箭茅,朴佑鎭放手,而那把鋒利刺破了地面,劃出深淵。

  他醒來的時候只有晨光,還有樹葉搔得他手臂發癢。


  前一碗熱湯裡的雞肉塊還剩下不少,朴佑鎭再次給自己塗完藥膏,他決定先繼續待在樹上,說是養傷也好、懶得行動也罷,誰管他的。

  當初他爬得不低,挑高的視野能讓朴佑鎭將海灘那兒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而他躺到中午時,照理應越變炎熱的氣溫竟是逐成寒冷;朴佑鎭坐起身子,並在見到了海灘那邊的景象後,倒抽一口氣。

  ——海面結冰了。

  “哇靠⋯⋯”朴佑鎭忍不住發出讚嘆聲,他來到都城的這幾天都在被刷新價值觀,現在連大片鹽水結冰這種莫名其妙的氣候都做到了,“簡直不科學。”他低聲說道。

  四周的熱帶叢林絲毫沒有任何的變化,只有空氣的溫度提醒著眼下環境的改變,朴佑鎭往空中呼了口氣,出現了不是很明顯的白霧:只能說有點涼意,但不到冷得發抖的程度。

  朴佑鎭躺回了原處,他篤定這溫度肯定不會再降,畢竟早在五年前,所有人就都知道溫度過低的競技場是多麽的毫無看頭。


/ off /


  回到休息室的電梯裡他們與邕聖祐及他那區的貢品同行,朴佑鎭對那貢品一點印象也沒有,他全程緊盯玻璃窗外,裝著在看風景,而事實只是在躲避金在奐的反應。

  他很清楚金在奐知道他的那句回答意指的人是誰,甚至姜丹尼爾也是。頭是朴佑鎭開的,他卻不太敢接受結果。


  姜丹尼爾在朴佑鎭睡前給了他一個擁抱,不是主導師就無法送行,因此這個晚上將會是他們在遊戲開始前的最後一面。擁抱之後他們對視碰拳,這樣的情況下好像說什麼都不大適合。

  “話說回來,”姜丹尼爾開口,“海神之子想要守護的人啊⋯⋯要圓回來這設定只能說那傢伙是藥神之子了呢。”

  朴佑鎭聞言,噗哧一笑,“挺好的啊。”

  很適合在奐哥。他這樣想著,但那位藥神之子並沒有來向他道晚安,朴佑鎭並不訝異,而姜丹尼爾無奈的笑了一下、對朴佑鎭說你明天還會見到他的。朴佑鎭嗯了一聲,與姜丹尼爾又握了一次手,才回到房裡就寢。


  朴佑鎭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天還暗得深沉,床墊過於柔軟,如同在海上浮沉,他第一次感覺到極似暈船的迷眩。

  他掙扎著起身,棉被的質料雖然舒服,如今卻讓他有種喘不過去的壓抑;朴佑鎭在睡前只套了件短袖上衣和棉質長褲,大理石製的地板吸收了空氣中所有的冷空氣,並在接觸到朴佑鎭的腳時,一併帶走了他身上的溫暖。

  他走到客廳,打開陽台的門,光著腳丫子,夜裡的風吹得他腳步有些不穩。

  金在奐裹著外套獨自縮在涼椅的角落,聽到陽台的開門聲也沒回頭。朴佑鎭抖著身軀坐到了金在奐的身旁,他抱住就算穿著外套還是發冷打顫的金在奐,極力想汲取點溫度,呼吸斷斷續續的。

  他討厭都城的夜晚,也不喜歡雙頰濡濕的金在奐。


  朴佑鎭在腦中搜索著話題,金在奐沒有抗拒他的懷抱是個好的開始,他的頭髮和金在奐的髮梢蹭在一起。

  “為什麼我說我怕蟲的時候丹尼爾哥要說沒關係啊?”

  金在奐咳了一聲,笑著回答:“想要克服恐懼的捷徑就是找到另一個更令你害怕的東西。”

  “⋯⋯哥也會這樣嗎?”朴佑鎭不禁回憶起姜丹尼爾那場遊戲,還有與他一起觀看的金在奐的反應。

  “會啊,當然會了,”金在奐說,“我以前很怕自己會死。”

  他沒追問金在奐那現在呢?只是讓沈默降臨。

  對朴佑鎭唱過櫻草花之歌的男孩調整了姿勢,與朴佑鎭並肩坐著,他瞬間覺得寒冷,又在對方把頭靠在自己身上之後莫名的感到滿足。

   

  “有時候啊,”他聽見金在奐喃喃自語,“悲傷會變得沈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現在也是嗎?”

  朴佑鎭感覺金在奐靠在他肩上的身子頓了一下。

  “現在沒有。”

  “是嗎。”

  他握住了金在奐的手,閉上了雙眼,都城的色彩耀目斑斕,但他只想起了海洋的藍。“如果我回來的話,哥願意唱那首歌給我聽嗎?”他說得小心翼翼。

  “⋯⋯我做不了承諾。”

  金在奐又說了那句話,那語氣很輕,朴佑鎭笑了笑,低頭吻上金在奐的手背,那肌膚柔軟卻冰冷得令人心碎。


  朴佑鎭想起他父親說過的一句話,那時他們家養的小狗吃了不該吃的東西而病死,還年幼的他與妹妹哭得慘兮兮,父親埋好狗兒的屍體後叉著腰望向遠方。

  ——如果我們知道某個人會死,我們會更努力留住記憶的。

  男人說出此句話時的表情看起來很隨意,搞不好真的是無心的說出,但朴佑鎭卻對此話牢記在心。

  他希望金在奐不要把自己放在心上,至少別試著留住與自己有關的記憶,因為——“我會回來的。”

  朴佑鎭對金在奐如此說道,“既然你做不了承諾那就我來做吧⋯⋯金在奐。”

  “⋯⋯哈哈,”金在奐回握了朴佑鎭抓著的手,“叫哥啊。”


/ on /


  屍體腹部插著箭矢,大概是朴佑鎭的靠近導致飛行船尚未接走那男孩。

  將箭射進腹部是件非常殘忍的事情,那傷害痛苦且緩慢,這是姜丹尼爾在練習時告訴他的,而當時金在奐在一旁玩弄手裡拿著的小繩結,“可以的話別瞄準那裡”,他淡淡的對朴佑鎭說,而朴佑鎭點了頭。

  他抑制住顫抖,彎下身子觀察了那箭矢的外觀——那的確是自己現在所擁有的箭,這說明了要不是剩下那位女孩也拿著弓箭,就是她使用了朴佑鎭前一天躲避攻擊時所浪費掉的箭矢。


  象徵男孩死亡的大砲聲響起時,朴佑鎭剛好爬下樹,當時他還希冀的等著會不會有下一聲大砲,然後公佈自己是最終勝利者。

  事與願違,沒有第二聲。現在該做什麼已經很清楚了,然漸暗的天色無語的催促朴佑鎭重新找個落腳處。

  他沿著石頭路走到幾天前發現的洞穴,並在路途中遇到了男孩的屍體。

  現場還有明顯的打鬥痕跡,有條鮮血劃出了女孩離開的路線;屍體的流血處不多,致命傷估計是腹部的箭矢與腦袋上頭怵目驚心的凹洞,朴佑鎭推測女孩高可能性也受到了不小的傷,不會貿然行動。

  屍體的腳邊落下了一把已經斷裂的小刀,朴佑鎭這下理解了男孩的死亡。


  朴佑鎭躲進洞穴裡,過不久飛行船帶離了屍體,夜晚來臨。

  死亡名單上出現了那男孩的檔案照,朴佑鎭漸漸感到了涼意,那面結冰的海面還保持著詭異的低冷溫度。

  他讓自己先閉眼休息,手裡還握著那枚戒指,上頭的血漬此時看起來更加讓人惶恐;遊戲的第五天即將來臨——尾聲即將打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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