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摩西多數時候不在有安傑羅的場合喝酒過了頭，總是十分節制。

　　人很清醒都不見得能完全鬥得過對方，意識模糊就更沒有勝算。有時他在人群中一眼看見安傑羅時，都會帶著酒杯直接往離安傑羅最遠的地方竄，然後抿了抿杯口，轉眼又笑著和其他人談笑風生。

　　一杯紅酒本來見了底就要再斟上的，他都能把杯底殘餘的晶紅液體喝得比專業品酒師更細緻，彷彿非得從中刨挖出某些表面上喝不出的滋味。

　　安傑羅並非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但是偶爾忙，也沒時間和他玩。既然摩西想這樣和自己玩一場又一場的躲貓貓，他也不厭倦，眼角餘光掃到他不時低頭或調開視線的模樣就倍覺有趣。原本某些無聊的人事物，突然就多了點應對的價值。

　　這對大多數人而言是個還算不錯的聚會，各有收穫。明面上談論投資，私底下有些暗號、手勢、眼神就能透露彼此話中有話。摩西也藉此打聽到幾場近期會開設的賭局，衡量著參與與否。

　　偌大院子裡的營火燒得旺盛，木頭的燃燒迸烈出火光，靠得近了點就會聽到劈啪作響的聲音。摩西有幾次跟人群靠營火近一些，就又熱得躲到後面一點的地方，但隔著營火遠望，能看見身形頎長的安傑羅正脫下帽子壓在胸口，牽起眼前貴婦的手親吻，舉止合宜，抬起頭後的笑也合宜。

　　摩西不只一次與安傑羅如那般靠近，自然知道那張笑臉在眼前放大時多讓人感到壓迫。在乍然迸出的火光中，安傑羅彷彿察覺了什麼，看了過去，卻並沒有他預期會看見的人，放眼望去，現場也不再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摩西認為這裡已經沒有自己想要的資訊了，所以喝掉最後一口酒後便擱下高腳杯，安靜地想要溜回去了。總之賭局的時間與地點都已經記下，回家再慢慢分析參加的利弊就好，說實在也不急著在這裡想。

　　何況好不容易度過一個還算安穩的夜晚，摩西可不想與安傑羅正面撞上。

　　安傑羅在長桌邊緣找到一只空的酒杯，並很快就看見某個偷偷摸摸的背影正試圖摸出大門。安傑羅長腳一伸，幾乎是輕易地就來對方身後，拉住他的手，「甜心，走之前不打招呼？」

　　摩西一聽到這個聲音，加上被拉著轉過身，他就露出驚慌又困擾的模樣。看來今天還是不走運，高興得太早就容易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安傑羅還是笑得那麼從容，也像是見到他總是感到開心似的。摩西可恰恰相反。

　　而且他覺得今日安傑羅拉著自己的手比以往還熱，幾乎都能透過手套感覺到體溫。他更是排斥得想要抽回手，安傑羅卻紋絲不動，「怎麼不回答我？」

　　「不打招呼不就是不想招呼嗎？還要問。」摩西沒耐性地答道，「既然在忙就回去忙，真的不勞費心。」

　　「是怪我冷落你了？抱歉。接下來我的時間都是你的了，好不好？」安傑羅的語氣柔和，像是在哄著自己的戀人，但扣住摩西手的力道沒有半分鬆懈。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摩西嚇得魂都要飛了，哪怕知道對方都是玩笑話居多，可是若被牽著鼻子走，他也是很會將玩笑成真的人。

　　「別生氣，甜心。我答應你，今晚我都是你的人，嗯？」安傑羅湊近摩西，彷若就要吻上去般，摩西打了個冷顫，用力推開對方的臉，「我要回去了，真的沒空在這裡跟你扯。」

　　「我跟你回去？」安傑羅在摩西按著自己雙唇的掌心低喃，並輕輕親吻著，摩西立刻收回手，奮力掙脫了安傑羅。

　　「我沒有要邀請你！」摩西幾乎是大喊著這一句就落荒而逃，他還能感覺手上殘留的餘溫。有時總覺得安傑羅就是火，靠得近了就會被燒得體無完膚，只餘灰燼。

　　摩西或許愛賭，享受所有或好或壞的運氣所帶來的一切結果。但如果是明擺在眼前的危險，他就會識相地避開，逃得愈遠愈好。尤其是安傑羅這個無法預測的存在……

　　安傑羅則是笑了笑看著他消失在夜色裡，轉頭又回了人群之中。

　　營火燒了一夜，人們徹夜未歸。

　　到家後的摩西總感覺耳邊還是劈啪作響，尤其是在想起安傑羅的臉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