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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藥實驗結束後,特洛斯似乎陷入了極其忙碌的狀態,就連午飯時間也鮮少見到他出現。儘管每週的彌撒上還會見面,但也只是遙遙相望,結束後他又匆匆離開了。


不過調查部的人很忙也屬正常情況,畢竟歐洲分局人力資源有限。除了要顧及全歐洲送來的調查案件外,還要需要審查各類文件,書寫各類報告,恨不得每個人都要同時處理好幾個案子。


特洛斯三餐不定時已是常態,而且還經常無視醫療部的建議,直接略過早餐環節。因此,今天蘭登在管理局食堂看到特洛斯在吃早餐,突然覺得十分欣慰。


欣慰的感覺只維持了大概十分鐘,因為他一走近特洛斯,打算打招呼時,就看到對方彷彿是能活動的屍體,臉色白得可怕,雙眼也非常疲倦。


特洛斯還在對旁邊的人說話,一時半會還顧不上面前的早餐。那人一頭藏青的頭髮,桃紅的雙眼看起來也不太有精神,他正聽著特洛斯的話,像是在思考那般緩緩地點頭。


蘭登覺得那人有點面熟,畢竟醫療部還是經常與調查部一起行動,曾經見過面也不奇怪。


印象中是特洛斯的同僚,名字是⋯⋯


「⋯⋯那剩下的部分就要麻煩阿霏亞繼續了。」特洛斯的聲音聽起來也非常無精打采,但為了保持禮貌仍舊努力地將那些疲倦藏起來,他說道:「明天你還要請假吧⋯⋯我下班前再來和你交接,其餘的細節我都寫在這裡了。」


「我知道了,謝謝你。」阿霏亞接過特洛斯遞來的筆記本,溫和地說道:「有什麼的話也可以隨時聯絡我。」


特洛斯點頭以作回應,那位被稱為阿霏亞的男子也隨之離開餐廳。特洛斯這才轉過頭,突然發現蘭登站在桌邊,又被嚇了一跳。


「⋯⋯抱歉。」蘭登有點無奈地說,但對於極度疲倦的人來說,這種反應似乎也不足為奇。


蘭登見特洛斯伸手示意邀請自己坐下,便也就順便作樂下來。坐在特洛斯對面之後,他臉上的疲態就更加直觀。眼下的青黑彷彿是有重量似的,牽引著他的眼皮,眼皮因而耷拉著,幾乎要合上了。特洛斯眨眼的速度異常緩慢,每次合上眼就像是要直接睡過去了似的,蘭登望著他灰色的雙眼完全失去光澤,最終還是開口詢問。


「特洛斯弟兄你看起來很糟,怎麼了?」蘭登感覺最近問了很多次這個問題,但這個話題從來都沒有一個愉快的開展與結尾。


「最近有一個連環交通事故的案子交到了我手裡,別的同事已經做了一些前期的資料整理,我就負責把幾個事故地點的監控錄像都看完。阿霏亞……就是剛才和我講話的那一位,本來不是案件小組的,但還是主動過來幫我一起看。最近兩天我們都在接力看,所以有點累……」特洛斯一邊攪拌著眼前的通心粉,一邊像是在叨唸似的細聲說道。


為什麼會全部推給你看?你們是一支有豐富調查經驗的隊伍,應該知道這樣的效率不高吧。蘭登聽著的同時,不由自主地想道。不過,他也不願擅自揣測他人的想法,因而強硬地打斷了自己的思路。


「蘭登弟兄……」


蘭登忽而聽到自己的名字,進而抬起頭,但對方的視線卻還集中在那碗通心粉上。


「……我和阿霏亞看了好幾天材料,還分析了兇手的足跡和一些痕跡,我覺得真相應該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之前的設想可能太草率了,但是萬一我的方向才是錯的,反而耽誤了案情,那怎麼辦呢……」特洛斯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


「你也不是毫無根據地懷疑吧?」蘭登語氣堅定,認真地回答道:「你和剛才那位同事比其他人都要更了解案件的細節,應當有提出異議的底氣。」


特洛斯聽完之後又縮起肩膀,但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聽從蘭登的建議。剛剛打起精神,又突然面臨一個難題。


「……不過只有我一個人可能有點應付不來,但是其他同事似乎都在忙,所以——」


「所以還是要請他們共同參與。」蘭登斬釘截鐵地切斷特洛斯的迷茫,完全不放任他陷入逃避的迴圈,並且還補了一句,說道:「而且正是因為一個人無法顧及全部,調查案件才是一個互相協作的工作吧。」


「說的也是,我會問問看的……」特洛斯聞言露出稍微安心的表情,只是那碗被他攪得軟爛的通心粉可就有點令人不安了。他順著蘭登的目光,這才發現那碗通心粉已經被自己折磨成了軟軟的糊,儘管如此他還是認命地一口口嚥了下去。


*

其實他是被其他同事佔便宜了吧。


實際上,蘭登從那天開始就那麼想了,只是沒料到這種想法竟會持續幾天。每當有這種想法時,他又會渾身難受,畢竟這有違他從小信奉的教義。他從來沒有這樣負面揣測過別人,但看見特洛斯的情況卻不由自主地冒出這種怪異的想法。


蘭登站在完全密閉的地下倉庫之中,貨架有序不亂地林立在這片慘白的空間,在他身上以陰影將軀體劃分開。白熾燈散發著冷光,落在灰色的鐵架、棕色的紙盒以及白色的紙清單上,原本熟悉的字在不知不覺中變得陌生了起來。


滴滴、滴滴——那是來自胸前徽章的聲響,聯絡處或上級甚少通過徽章傳呼,一般都會是同僚的消息傳遞。蘭登輕按了徽章後的按鈕,具體的地圖與定位便以全息投映的形式顯示在眼前。


地點顯示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山林中,地圖上閃爍著呼救標誌,而且標誌旁的軍號也相當眼熟。呼叫者旁顯示了另一串管理局的軍號,從編號上來推斷,呼叫者應該是調查部的隊員。蘭登將一串軍號輸入隨身聯絡裝置中,果然跳出了熟悉的名字與資料。


特洛斯的個性一般不會輕易呼救,想必是遇到什麼棘手的狀況。


*

上級聽聞了事件後,很快便同意蘭登帶領三人小隊出發前往現場。經小隊判斷,如果事態嚴重,必然會通過聯絡處通知,私下呼救多半是棘手但又未至於危及生命。


蘭登小隊確實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那麼急忙地趕到那座荒僻的山上。山上甚至沒有好好修一條山道,別說是開車上去,就連人要登山都有些困難。小隊在山腳下車後,拎著醫療、急救用具,手持全息投影導航裝備,撥開茂密的草叢就往儀器指引的方向去。


導航儀的方向標一路指向前方,小隊越是往山中走去,越是擔心呼救隊員的情況。然而,呼救人的隨身聯絡設備似乎損壞了,因而才透過徽章求救。


蘭登撥開垂落的樹葉枝椏,他身後的小隊緊跟隨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完全不見特洛斯的蹤影,反倒是看見之前餐廳偶遇過的藏青髮色的青年。青年正跪在一個小坡旁,一見蘭登一行人的到來,原本愁苦的表情變得雀躍了起來。


青年對這小山坡下說道:「特洛斯!醫療隊來了!」


小山坡下不遠處傳來了特洛斯的聲音,說道:「太好了,阿霏亞不用困在這裡了。」


阿霏亞一時語塞,轉而對前來援助的小隊解釋道:「特洛斯不小心掉到小山坡下,腳好像扭傷了⋯⋯所以也沒辦法爬上來。」


——沒想到你們竟然帶了一支小隊過來,現在有點尷尬了。


阿霏亞、蘭登、以及他的小隊隊員們陷入了尷尬但有禮的沈默。


「沒有大礙已經是萬幸了。」蘭登率先打破了沈默,從用具箱中拿出了攀爬繩,動作嫺熟地將釦子扣在腰間,另一頭著穩固地捆綁在樹幹上。蘭登拉了拉繩子,確定已經穩固了,便慢慢地往小山坡下去。


救援行動竟然比想像中要容易大概十倍左右。


小山坡其實不高,摔下去基本上不會受傷,但有些倒霉鬼可能是被命運牽引,最終還是受傷了。蘭登順著緩坡攀下,很快就看到坐在地上,灰頭土臉的特洛斯。特洛斯見到蘭登的第一反應不是雀躍,反倒是充滿愧疚,幾乎想要低下頭來。


「我先檢查你的腳腕的情況。」蘭登輕輕抬起特洛斯的小腿,捲起沾滿塵土的褲管,腳踝骨撐起的皮膚泛著青黑,略略腫起。


蘭登輕輕活動特洛斯的腳腕,他儘管是露出疼痛的表情,卻沒有掉淚。


「初步確定韌帶沒有受傷,回去之後還要再作詳細檢查。」


「⋯⋯好的,對不起。」


「這時候應該是說謝謝,而不是對不起吧。」蘭登直接地回道,他整理好特洛斯的褲管鞋襪,再次伸出手說道:「特洛斯弟兄,你能稍微站起來嗎?只要趴在我背上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對不、謝謝你。」


特洛斯也不敢扭捏,一鼓作氣地撐起身子,將身體的重量全然壓在蘭登的背上。蘭登確定特洛斯有穩穩地抱著自己的肩膀後,略略調整姿勢,隨之向上喊道:「吉恩、葛列格,你們拉一下繩子。」


未經整修的山路崎嶇不平,蘭登背著特洛斯與其他人一路往山腳走去。穿過茂盛的灌木叢時,總是會沙沙作響,特洛斯一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歸於沉默。


蘭登也並未開口詢問因由,或許對方不願也不能提及其中的細節。蘭登本以為特洛斯會像是平時那樣落淚,但事實卻未如自己預料。他感覺特洛斯的頭顱輕倚靠在自己的耳側,那些未說的話,仿佛全被隱在擦身而過的窸窣之中。


之後特洛斯並沒有請假,依舊是每天準時到達管理局工作,除了要支著腋下拐杖輔助走路外,生活依舊忙碌。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特洛斯緩緩地從工位上走到辦公室門口,步伐比起前幾天已經順暢不少,但暫時無法擺脫那雙拐杖。蘭登本著對好友的關懷,這幾天都順便幫特洛斯買飯。今天特洛斯終於不用在雜亂的工位上吃飯,可以走到管理局外的露天區域用餐。


蘭登聽說上次的案件因證據不足而不了了之,無論特洛斯與阿霏亞曾做出多少努力,在他人眼中亦只有勞而無功的結果。


——留在辦公室就夠了吧?他們只是後勤的料,不如乾脆離開前線部門好了。


閒言碎語總是在纏繞著思緒,若是途經此部門都無法擺脫,那長留在這個部門中的當事人又該會是什麼樣的處境?


「我覺得不應該說那種話的。」


「因為這是一個結果論的世界吧。」特洛斯戳著眼前的土豆泥,像是喃喃自語似的回答蘭登的話,說道:「對管理局而言,其中的過程也是沒有意義的。」


「畢竟對於被害者來說,其實結果只有失去至親而已,我們的努力也不會帶來實質改變。只是希望真相能讓他們稍感安慰,如果這個也做不到的話……我其實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些話。」特洛斯對著眼前的食物又戳又攪的,像是在卸去那些無聲的壓力。


即使如此,錯的行為不也還是錯的嗎?蘭登習慣性地想開口,但在抬頭看向他的瞬間,那些話語又變得難以啟齒。


「……也許一時間無法改變現狀,但流言蜚語總有一天會停下的,不用擔心。」


「謝謝你。」特洛斯仍舊是低著頭,只是露出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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