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

　　加略特入大學以來持續的派對已經結束了。去年秋天結束以後他的生活重新洗牌整頓，現在他幾乎只過著來去宿舍、課堂，與指導教授研究室的生活。他在研究小組裡的表現還不夠拔尖，一進去時便發現了成員幾乎都是過往累積成績不分上下的同學，於是春天到來後加略特滿腦袋只想著如何提升自己的表現，以利接下去夏季的實習推薦。

　　這些他都一一在視訊中抱怨過。

　　加略特與家裡聯繫的不多，一開始還有些尷尬。主因是他前兩年還過著沒兩三天便日夜顛倒的生活，一時興起可能就會背上包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最常是倫敦，偶爾也會是歐陸，或者冰島。表姐的莎莉曾經評價他是一放養就野了，反而是加略特的父母不以為意。加略特抓著自己不向家裡提錢的事情一點而變得有些彆扭，不敢也說服自己不需要去問他們對自己的新生活究竟作何感想。好在聖誕節時重新聊起學校的事情，發現雙方交談並沒有預期中僵硬，顧忌也瓦解了許多。

　　加略特於是在一個轉暖的春天夜裡一時興起想回家一趟。吉他在第三次換租屋處時被他送回了家，一起帶出來的譜則捆在參考書內留了下來，搬進新家時甚至被整齊地放進架上。好久沒有彈吉它了。他這麼想著一邊驅車回泰恩威爾。

　　抵達的時間比原先估計得早，太陽還沒下，屋裡燈沒開，看來有些空蕩，於是掏出鑰匙逕自走了進去。他一邊開門一邊編輯簡訊想給家裡人說自己回來了，沒注意玄關緊接著的階梯，等他抬頭才看到史凱樂坐在靠近二樓的梯級上，身上還穿著制服，抱膝拱著肩。加略特來不及問她人在怎麼都不出個聲，史凱樂就開口。

　　「你怎麼回來了？」

　　加略特皺眉，「有東西放家裡，想回來拿。」

　　「喔。」

　　加略特不習慣這樣的史凱樂，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察覺氣氛的古怪，史凱樂又補了一句：「你會留下來吃晚餐嗎？」

　　「唔，對，應該會吧。」

　　晚餐桌上倒是沒什麼反常，話題基本上圍繞著難得回家的加略特轉。談話間加略特頗有意識地去看史凱樂，她多數時候都是懶洋洋的擺弄盤子裡的食物。這並不算稀奇，他的妹妹一向對吃飯一事興致缺缺，但加略特還是有點在意，他不記得聖誕節的時候是這個樣子，他還以為史凱樂已經過了會玩食物的年紀。期間他特別說了幾個笑話，史凱樂也不捧場。

　　洗完碗盤後史凱樂上樓回房。加略特沒推託太多就答應母親過夜的挽留，等母親穿說到枕頭輩子就收在壁櫥裡，他憋不住問了一句：「史凱樂是怎麼了嗎？」

　　「她喲，這個樣子好一陣子囉。」

　　父母一開始也是關心的。「我們有猜，是不是和卡勒姆有關。你看，他們不是從以前就在一起玩嗎？現在都不了。不過問過了也沒什麼反應。你爸爸就說，大概這個年紀難免吧，她也都還是乖乖的作家事什麼的⋯⋯」

　　「這樣嗎，聖誕節的時候我覺得她看來還挺好的？」

　　「這樣說來是挺好的。我也不曉得⋯⋯或許是節日比較開心吧，她不是從小就很喜歡過節嗎。」

　　加略特試著回想十四歲的自己。他向來覺得少年時代的自己笨拙又無趣，雖然他並沒有什麼後悔的，當時的加略特是在為了優秀學生的學費減免而努力，他受了老師的鼓勵，自己提出要去有好預校的私立中學，靠著績優學生的獎勵一路讀到畢業。學校不近，他坐會跨越河兩岸的巴士通勤，早出晚歸，甚至報名課後的學術相關活動，不敢浪費一點待在校園內的時間。

　　史凱樂與他完全相反，去了鎮上的人都會去的中學，成績差了也不會氣餒，不參與任何學校競賽，唯一半推半就登記的課外活動，是莎莉在來作客的早餐桌上讓她答應下來的。

　　加略特還模糊記得那個叫卡勒姆的男孩的長相，當時大概和史凱樂差不多高，同樣很瘦，不擅長打招呼。加略特黃昏的回家路上經常遇上遊蕩的兩個小孩，他們在那樣只有雜草和龜裂路面的街道，都在玩什麼呢？他記得他們的水溝孔蓋上尖叫，曲起腿蹲著，指尖夾著長草。見到他史凱樂便會唰地跳起，揮手喊加略特的名字。她的聲音一向不大的，但在車子只會偶爾經過的路上便很清楚。像是聽到號令一般，卡勒姆也會隨史凱樂的呼聲站起來，他會向加略特點頭示意，然後用踢著地面一般的步伐跑走，一邊與史凱樂道別。

　　上樓去後加略特叩了叩史凱樂的門。開門的史凱樂看來有些疑惑與拒絕，加略特趕緊簡短的說明：「他們說我的一些CD和樂譜拿去放你房間裡了。」他不自覺越過史凱樂的頭頂掃視房間，史凱樂在注意到他的視線後皺起了眉頭。「你還把吉他拿來了？」

　　史凱樂倚在門上，點了點頭後搖了搖頭：「之前姑姑來要做客房，就把收拾之後的東西扔我房間裡。」

　　「這樣啊。」加略特說著走進房裡，史凱樂等他一路走到書架前，才放開扶著門的手，擠進加略特與架子中間，把原本不屬於她的東西都抽了出來。「你有學吉他嗎？」加略特一把拿起吉他，另一手打算接過自己那疊寄放的東西。

　　「我幫你拿過去好了。」史凱樂用腳勾開沒有合攏的房門，「就說是被拿來這裡放一下的，我都沒有碰。」

　　史凱樂進隔壁房間後捧著書與CD，等著加略特慢條斯理的拉開帶來的黑色旅行袋。加略特左思右想還是只想到一個點子，他轉頭對史凱樂說：「先不收了，你就隨便放。」然後坐到床上去，抱起吉他，問史凱樂：「有想聽什麼嗎？」

　　不理解加略特突然是想做什麼，史凱樂皺眉瞇起眼睛：「什麼？」

　　加略特只好聳肩，一邊調整弦一邊自言自語：「說不定得換線了⋯⋯」

　　史凱樂抿起嘴巴看他的動作，一會才說：「什麼歌都可以嗎？」

　　「不是，不保證點了就會彈。」

　　「那你有譜的呢，你一定會彈吧。」

　　「不是說都沒碰嗎？」加略特像逮到把柄一樣，抬頭對史凱樂笑。

　　「啊，你怎麼這麼小氣啊。」史凱樂坐到地上，拉下床上的枕頭，手伸過去時不忘打一下加略特。「就只是翻翻看而已嘛！」

　　加略特作出投降的手勢，「好好好，所以想聽哪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