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
茯苓糕 ＃採藥旅人tag：桃源鄉、神隱、鬼
走廊前有蝴蝶飛舞，過於燦爛的日光讓少年閉上眼睛，最近右眼刺痛感似乎越來越強，但是他不願讓其他人擔憂，尤其是好心接納自己的夫婦。
「怎麼坐在這裡睡……想知道什麼是夢？莫非是作惡夢了？」婦人和藹地拉過一件外套，披在少年身上。「不是？嗯，你這孩子真喜歡艱澀的問題啊。」
手織大衣溫暖鬆軟，還有一種懷念的氣味。不知為何，少年視野有點模糊，他趕緊假裝風沙進了眼睛，用手背拭去。
「無論多麼恐怖或美好，那都只是須臾泡沫，不用擔心，夢就只是夢。」
「還不進屋去？想曬太陽？好吧，先把藥喝了。」盯著少年把苦澀藥湯喝完，婦人才鬆一口氣，輕輕地拿出幾顆糖放在他的手心。
當他醒來，就已置身於此，一個豐饒寧靜，結界庇佑的桃源鄉。據說是一對膝下無子的夫婦救助昏倒在路旁的他，村里的人也十分和善，對來路不明的外地人施予毫無芥蒂的關心。
很自然地，被夫婦視若己出的少年，開始被叫作「少爺」。他隱約覺得這是不對的，但是眼下他也沒有其他更適合的稱呼。
「少爺，聽說『鬼』竟然到村裡來了，還好僅帶走那只狐狸。請您務必小心，不要亂跑。」老僕一結束庭院工作，便特地來關心這病弱的小少爺。
少年點頭回應，他想起偶而會聽到村人失蹤，多半是孩童或青年。傳說是「神隱」，或是「鬼」的傑作，一種赤面尖牙，專門喜歡吃小孩子的怪物。
不過，這件事僅止於眾人的茶餘飯後，村民深信結界的保護，至於那些消失的人，就像沉入池底的小碎石，彷彿不曾存在。
這裡就是一口深井，所有事物，無論喜悅與恐懼，都在日積月累的重複中，逐漸消弭。雖然，少年不曾忘卻泛起的漣漪，但時日一長，或許也將逐漸模糊。
婦人和老僕又叮嚀幾句，這才拖著長長影子離去，沒有注意到少爺身後散亂的被褥，似乎比平常大了一些。
少年目送兩人，抱起棉被裡的白毛團，悄悄地走向村外森林。
那天，村里的獵人大聲嚷著，說抓到一頭罕見的小白狐。有人說牠是神靈使者，該進貢給維持結界的大祭司；亦有人說是不祥之兆，因為看見鬼與之一同出現。
當大家熱議如何處置小狐狸，少年僅是一貫地沉默，他悄悄記下獸籠的方位，並把刀刃和團子藏在自己枕頭下。
從有記憶之初，少年便非常喜歡狐狸。
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也許是小時聽過的故事，或是那純淨圓滾的雙眼，又或是令人心安的觸感。儘管這不合時宜的喜愛，讓木訥的他成為大人與同伴眼中的怪孩子，但是他仍不能棄眼前這毛茸茸小傢伙於不顧。
於是，他有了一個秘密。
※
蓊鬱樹林無盡延伸，僅透出一點光亮，刺得少年右眼隱隱作痛。
他在森林入口止步。因為再往前就非村里結界庇護所及，而這塊土地，正抗拒著他的到訪。
「去吧，你不能待在這。」少年從懷裡放下小白狐，幾番催促牠向前。
不知道是否聽懂，牠繞了幾圈，就消失在樹林深處。正當少年鬆口氣、打算回去時，小白狐又從暗影中現身。不過這回不是只有牠，還有一位帶著赤色鬼面、高挑的男人，雖說與傳聞形象有些許差異，但那應該是村人口中的「鬼」。
很奇怪地，少年並不感到害怕，甚至有種莫名熟悉和安心，他感覺到自己應該可以待在他的身邊，就像那只小白狐一樣。不，是必須。
約莫是風吹動樹梢，也是對面身影輕移的時刻，他著急地跟上前去，終於開口提問：「你——」
不該是「你」，而該是更為尊敬的稱呼，想起這點的少年，右眼火燒般地疼痛。
與此同時，少年背後響起緩慢步伐，悅耳地說著：「這孩子真是的，居然跑到這裡來了。不回家吃飯嗎？」
「一旦往前，就不能回頭。」那是威嚴而平穩的語氣，「鬼」停下腳步，注視著少年。「不過，你可以選。」
一如當初的相遇，選擇權始終在少年手裡。
他終於意識到異常是從何而來。
左邊是一片農田、冉冉上升的炊煙與房舍，但他右眼看見了，在如焰如浪、無盡的黑暗中，有一線光明，就在樹林深處，小白狐所在的方向。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
大步向前的少年沒能開口，他僅是緩緩點頭，並不敢看來人臉上表情。他告訴自己不能轉頭，儘管是虛偽幻夢，但如為心念所化，必然只有一種可能。
「這一天還是來了，夢終究是夢，你不能待在這裡……那麼，去吧，我的孩子，我的——」
有個聲音溫柔訴說少年所期盼的回應，化成衝破結界的助力。他突然想起他曾經擁有的，以及主宰賜予他的，屬於他的名字，毫無遲疑地走進有光的地方。
※
「主宰，什麼是夢？」
當天禍妖狐醒來，身上已多了件外衣，而書齋燈火通明。坐在案前的主宰正翻過手中書頁，聞言，抬起頭看著他。
「夢，是平日所思，是心神所念，亦有華胥、黃梁等說，未知其真，亦不可言偽。」
「天禍妖狐，無須勉強。」主宰的聲音威嚴帶著堅定。「你就是你，此時此刻的你更為重要。」
天禍妖狐點了點頭，他心中煩亂為之一散，目光重回到書卷裡。
那時，一只蝴蝶從窗邊振翅離去，激起細微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