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綠


曉今年三歲了。恰好是毛毛躁躁、對什麼事情都感到好奇的年紀,遇上初春的空氣便更加躁動。他在座位上與安全帶搏鬥,總忍不住看向車窗外偶爾掠過的對面來車、那些彎彎曲曲他完全不認得的道路,看天邊奇形怪狀的雲,被喝止了也不願坐好,扭來扭去直到阿特拉得空把他從窗玻璃上剝下來為止。


「我們要去哪裡?」曉忍不住問。

阿特拉重新把安全帶綁好,放下手剎車,她的回答和前幾次一模一樣:要去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庫德莉亞呢?」他又問。

等一下就過來了。阿特拉說,拍拍他的背要他坐好。


車子在曉無聊得睡著又睡醒之後總算抵達,他一眼便看見庫德莉亞,沒有平常跟在她後面的一票大人,但有總陪他玩的尤金和查德。山丘上的風吹得頭髮亂紛紛的,不知道誰從後面抱起他來,曉懸在空中踢著雙腿,但他就這麼點大反抗無效,只能乖乖被大人們傳遞來傳遞去。他被教導著叫人,包括他早已記得的、不記得的,甚至還有與他差不多大的幾個小孩,曉咕噥應付兩聲,或許根本無心在此。庫德莉亞最後一個接過曉,把手中的花束分予他,又在他衣襟別上一朵短枝的雛菊,牽著手教他一同獻花。獻給誰呢?曉沒問,他不認得字但足夠靈敏,或許從周遭人們的神情就猜出了:是很重要的人。


他不過三歲,還不到能記得清楚細節的年紀,不能理解那時大家臉上的表情,大部分的記憶又都會被時間捨棄,只剩下一些懵懵懂懂的印象。但他總會長大成人,離那個時代越來越遠,卻走得越來越近,會在日常之中偶然閃回童年時代的記憶,在隻字片語中想起那些從未明確說出口的事情。總有一天他會自己執起方向盤決定路線,穿過繁茂的芒草原,芒花沾在衣上,像巡梭的星空。他和農場裡的作物一同生長,播下的穗苗每季收割,卻終究還是源自同一個父株的種子。


他們在太陽下山前回去。回程的車換了人開,他只得安分坐在阿特拉的腿上,沒辦法繼續在車上撒野。阿特拉抱他抱得緊了,雙手環著,像是要將人揉進懷裡一樣。曉對相似的風景沒了興致,轉而對著車窗哈氣,在起霧的玻璃上塗鴉起來。他畫起雲朵、太陽、和阿特拉牽著手的自己,反覆塗塗抹抹好幾次,最後臨摹起剛才所見似曾相識的圖案;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和那些鮮花慎重擺在一起,那也一定就是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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