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埃諾奧克沙漠之幽影Ⅴ-Ⅵ

∥ 埃諾奧克沙漠之幽影Ⅴ-Ⅵ

Read_C



5


自求多福吧,法師。


他的眼神很嚇人,燦金色的眼底冷冰冰的,帶著毫不遮掩的輕視。不再多言,扔下這句話後他調頭就走。


他沒有什麼行李要收,全身唯一可以稱得上隨身物品的就只有那柄巨斧。我看他提著他的長武走出舊城遺跡,完全沒有半點要等待我的意思,就這樣消失在看不見的黑暗裡。


聖騎士剛剛停留的地方有十一座小土堆,它代表這十一位不知名死者的衣冠塚。我環顧周圍橫七豎八的躺著殭屍的屍體,待在這裡還在呼吸的我是最不合群、最異類的那一個。


那些死透了、不會再動彈的殭屍在前方,被斬首的頭面向著我,彷彿在看我什麼時候會倒下,昭示著我的未來將跟他們一樣。


莫名的聯想讓人不舒服,恐懼感油然而生。深怕聖騎士扔下我一個人自顧走遠,我抓起長杖,折返去拿地上的背包與雜物,在黑暗裡踉踉蹌蹌地追了上去。


我是人類,人類不像是精靈或提夫林,在血脈中繼承得天獨厚的特殊能力。在黑暗裡,人類沒有光是看不遠的,我還以為那名聖騎士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而耽誤了點時間的我可能會找不到他。沒想到他其實並未走開,還停在前方不遠處。


夜風順來他低沉的唱咒聲,我把阻擋沙塵的面紗繫好,快步跟上他。


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聽到煉獄語。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傳說故事裡那麼多智慧生物會受到蠱惑,選擇和魔鬼簽下契約。明明人人都知道魔鬼的傳聞和交易的可怕,可是……要是有人在我失意沮喪時用這樣美妙的語言提出誘惑人心的交易,我恐怕也會動搖吧。


這個語言一點都不像傳聞中那麼可怕,反而像是精靈語一樣優美而好聽,充滿節奏感的抑揚頓挫,聽得讓人不自覺地放鬆警戒。


也或許是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或是可靠的聖騎士身分帶給我巨大的安全感才有這樣額外的加成效果。能參考的樣本數太少了,畢竟我真正對話和相處過的,只有他這麼一個提夫林。


我看著他,聖騎士念咒到一半抬起手在空中虛劃。這次我很快就從手勢裡認出那個法術,「生物定位術。」我小聲的自言自語,原來是用這個方式去找屍妖嗎?這個法術最遠只能偵測到一千呎內的距離,我們原來距離屍妖這麼的近嗎?


Locate Creature(生物定位術)。」果然。我默默地看法術的光芒一閃而過,聖騎士微仰著頭。片刻後,他轉身朝東北方(我從黃昏時夕陽的方向推斷的,應該不會差太遠)前進。


他沒有刻意甩開我,也同樣沒有照顧我,就只是當我不存在。今天的夜晚沒有賽倫涅指引,於是我重新點了一次舞光術的光球,背著背包默默跟在聖騎士後面。


聖騎士的尾巴很長,尖端是黑色的毛團,鱗片在光球下閃閃發亮。我不禁想到,在之前借閱的藏書上有提到的知識,來自九獄的提夫林有許多樣貌,他們或許是費倫上外表最各異的族群。


我拜師學藝的法師塔落座在深水城。深水城作為劍灣北地最具影響力的大城市之一,擁有龐大稠密的人口,每天通行來往的旅行者無數。


我知道舊城區有無數的提夫林小偷,也曾遠遠看過無數的提夫林冒險者。


每一個提夫林都有著各式各樣的犄角和尾巴。由角質構成的犄角、皮膚突起形成的犄角;皮革狀的鱗片尾巴、細緻油亮的光滑尾巴……我曾經好奇他們的祖上血脈到底是什麼樣子,才會有如此之多的差異性。


聖騎士每次的跨步都會讓尾巴輕輕左搖右晃,規律的擺動像是催眠術,讓人盲目地跟著它走。現在旁人看著我們倆的畫面,會像是繪本故事裡騎士和騎士的跟班,為了剷奸除惡在夜行軍?還是會像魔鬼跟受魔鬼誘惑的無知之徒,在黑暗裡徘徊、即將步入煉獄的門口?


導師們說,法師要探尋的是真理。


可我總是在想這種沒意義的事情。


\


我們差不多步行了半個小時就被迫停下。


沙暴來了。


早在我聽到之前,聖騎士就先一步察覺天氣的變化。儘管他看起來很煩躁不耐,但顯然更不願意冒著風險在沙暴裡前進。他命令我抓好行李跟上,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找到適合的地方藏身。


我本來還擔心會被風沙給追上,但他似乎對整片荒漠瞭若指掌。沙暴來臨前,我們找到由倒塌的巨石碑遺跡所形成的小小避風所。


它是僅有一處出入口的半封閉空間,整體主要由三大塊巨型石碑和許多碎石塊所堆疊。我看了看,它內部差不多有十平方呎的空間,稍作休息非常足夠。但是空間裡的高度,大概只有五呎多一點而已……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問題,對聖騎士和他的巨斧就可能不太方便。


聖騎士率先彎腰進入藏身處,佔據一角坐下來閉目養神。那巨大的長斧被他橫放在身前,佔用了整個空間很大的位置……考慮到那把武器劈開殭屍血肉的俐落,這當然不是在抱怨。


走入內部,我注意到石碑內側沒有被大漠的砂石侵蝕,上頭居然刻著未被風化的古代銘文。我能感受到熟悉的、追求知識的迫切,還有胸膛下心臟猛烈跳動的力度。能研究古法師遺作的興奮感令人渾身發熱,我伸手,迅速聚攏了法術的四個光球、將之融合為一個較大的光團,一邊控制著光團漂浮一邊湊上前,想看得清楚一些。


上面雕刻的是千百年前流行的通用語,有些文字刻的太高了看不清。我瞇著眼睛,想靠從前所學的古代語來辨識單字,不過果然還是太勉強了。記得的單字量不夠多,無法連貫的閱讀⋯⋯通常這種時候,只要施展魔法就可以自然無礙的閱讀,但我目前還是沒辦法使用環位魔法,這下該怎麼破譯呢?先抄下來嗎?


「別看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垃圾。」身後,我以為已經在休息的聖騎士忽然開口說。


「這是耐瑟瑞爾的遺跡,他們不是垃圾。」耐瑟瑞爾帝國是輝煌的法師帝國。我不快的小聲嘟噥,並試著回憶儀式魔法需要的材料和陣法:「也許這裡紀載古代法師的研究。」


抄寫下來之後慢慢解析應該是不錯的選擇,或是⋯⋯有些法術被稱作儀式魔法,只要花費時間陳列出特定的材料和法陣,就可以利用構材本身的能量和環境周圍的瑪納來施放,是一些不用消耗施法者本身的環位,就可以來施展的法術。


能讓施術者理解所見的一切文字,屬於預言學派的Comprehend Languages(通曉語言),就是這樣的法術。我還是留有我的施法材料包,所以,我只要花點時間繪製儀式法陣,不用太久,差不多只需要十來分鐘,就能——


「沒錯,別把握時間去記憶有用到其他法術。應該浪費時間排擺儀式,去看幾千年前的死人的生活公約。」


「咦?」我嚇了一跳,看向雙手抱胸、尾巴頻繁輕拍著地面的聖騎士。剛才我有不小心把要做的事情給說出口嗎?他聽見了?


「要是你想搞一場耐瑟瑞爾時期生活的文藝復興,那麼這些垃圾值得一讀。」


他講話總是語中帶酸,或許他本來就是這樣一身刺的人吧,還是提夫林都是這樣陰陽怪氣的呢?不過現在,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些語氣,只打算專注在我在意的重點上。


「生活公約是什麼意思?」我問:「這些文字你看得懂嗎?上面寫著的不是法術?」


「我說了,就只是過時上千年的條款,請公民至少一個月要洗澡一次的衛生守則。」聖騎士嘲弄的反問我:「這麼長時間過去,地表上能找到的碎塊,早就被不知道多少人摸過好幾遍了,你以為還會剩下什麼有價值的內容?」


「為什麼不會?」我不懂「遺跡是否被其他人發現」和「是否剩下有價值的內容」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


他挑起眉,有點不可置信的盯著我——為什麼驚訝?為什麼一副好似他認為我長了三個頭一樣?


隨後,他又露出那個諷刺的笑容:「你覺得別人不會把那些東西帶走?」


我皺著眉搖頭。


這幾座上古石碑都非常大,不論是敲碎或搬走都得花不少力氣。這很沒必要。它們不是用很珍貴的礦石所鑄造,只是普通常見的、質地較硬的石材⋯⋯所以,為什麼要帶走?有用的內容,不是抄寫下來就好嗎?


「可以啊。但是人性不會這樣做。」


在臨時避難處外,風沙已至。可能是心理作用,狂風呼嘯和砂礫刮擦石碑的聲音好像隔的非常遙遠,而提夫林聖騎士低沉的嗓音一直都很平穩沉著:「珍貴的東西、重要的東西、強大的東西,獨佔才好啊,不是嗎?」


話裡有話。儘管能感覺到他在暗指著別的事情,我卻忍不住提出更多問題、延續小小避難處的對話:「為什麼……不分享?」


「因為它們貴在稀有,因為人性貪婪和膽小。」


昏暗角落裡,聖騎士的金色眼睛格外明亮,像是客觀的仲裁者,沉默地在審視著一個人至今為止的善惡犯行。我將眼神別開,不想與那雙眼睛對望,此舉倒反而對上了他腰間的凱蘭沃聖徽。


向上伸出的白骨枯手,支撐起金色的、對稱而靜止的天秤。


歷任的死亡之主各自象徵死亡的不同面向。凱蘭沃代表死亡的「公正」。


法師不是神職者,巫師的魔法來自施法者對魔網的理解而不是神力干預,我也並非任何神明的信徒,我不需遵循任何神祉的律法。


可是死亡是公平的。死後的亡魂會在朦朧之域徘徊,等待亡者之主進行審判。


亡者之主凱蘭沃是冥魂的法官。


「只有自己能得到、只要自己能活下來,其他犧牲都值得。你們不都是這樣的嗎?深水城的法師。」


他意有所指,我認知到他暗示的不是法術或帝國遺物。喉中好像有腫塊堵著、難以呼吸。我想後退,但已經站在離他最遠的地方。


法術光球在空中微弱地上下漂浮時,投射出的微光映照在他的兩眼中,彷彿有火焰在閃動。


……我的夥伴也曾用這樣的眼睛望著我,接著在下一秒就什麼都不剩。


沉重的記憶壓垮了肩膀、我失衡地摔倒在地上。法術光球也因為無力維持而瓦解,剛才找到古代銘文的振奮和好奇心,也隨著亮光消失得一乾二淨。


「……」緊握著導師所贈予的法杖,我壓抑翻湧的噁心感,聲如蚊蚋:「不是的。」


他沒有再說話。


劍漠裡只剩黑暗與風沙。



6


半夢半醒間,我聽見旁邊細碎的聲響。我的使魔總是改不掉在半夜活動的習慣,平時我會任由他去,可是今天太累了,我抗拒著醒來的念頭、將眼睛閉得更緊,出聲制止:「黛娜。」


聲音沒有停止,我皺起眉。不,我很愛我的黛娜,對她生氣只會讓我清醒後感到懊悔。於是,我伸手想拿毯子蓋住耳朵,但往旁邊摸索的時候,手裡卻只抓了一把沙。


沙石附著在手上的感覺使我立刻想起身在沙漠中的現實。而那個微小的噪音也不會是黛娜發出的,因為自從她在前幾天被驅散後,我就一直沒機會重新召喚使魔。


我像是被雷打中般的從地上彈起,慌慌張張地看向發出聲音的對面角落。在那邊的陰影中有晃動著的模糊人影,他頭上有三支犄角、輕晃著的長尾巴和散發著燦金色微光的眼睛,像極了書卷裡繪聲繪影的魔鬼。若再晚一點想起我那個人是救了我一命的聖騎士,而不是從九獄而來、準備吞噬我的邪魔,恐怕我早就抱著法杖準備施放法術了。


這一嚇使我的精神徹底清醒,此時除了那不知名的瑣碎小聲音以外,我只聽見自己還沒從平復的心跳聲。沒什麼好緊張的,既然聖騎士對聲響沒有什麼反應,那大概也不是需要擔心的事情。我反覆告訴自己周圍沒有威脅,這才漸漸放鬆下來。


現在幾點了?沙塵暴離開了嗎?我往外張望。石碑搭建的臨時藏身所入口處,積著風刮來的半人高沙堆,從沙堆上面看出去,能清楚瞧見夜空中,溫柔守望的白夜女士賽倫涅。


外頭已經沒有狂躁的沙風,只剩一片寂靜。我睡得太沉了,竟然不曉得沙暴是在什麼時候停止的。從賽倫涅的位置來看,我猜想我大概睡著三到四小時左右。


儘管很感謝女神給予月塵的祝福,我還是更喜歡明亮的環境。我輕誦咒語、點起舞光術。隨著柔和的光球騰起,避難所被照亮,聖騎士的身影也清楚了起來。


讓我誤認是黛娜在翻找東西的沙沙聲,是聖騎士在替換身上的繃帶所引起的聲響。他赤著上半身,胸口掛著那個半截斷角造型的魔法墜飾,左手拿著散發魔法波動的袋子。他時不時地從裡面拿出一些醫療品,正專注的給自己上藥。


我敬畏地看著在他的右半身上的灼傷疤痕。繃帶完全的拆開後,我才能確定這有多嚇人:燒傷遍佈了他右半個軀幹,不只是整隻右手臂燙上了火舌的印記,身體上,從鎖骨至腰腹也都是深色的疤痕,可想而知當時的情況有多嚴重。它看起來已經是多年的舊傷了,但仍然讓人怵目驚心。


聖騎士的新傷口大大小小地分散在身上,較嚴重的傷大致落在胸膛和左肩。聖騎士垂著眼,安靜又確實的一一抹藥和包紮。這些動作難免牽引到身上的傷,可他的眉頭從來沒有皺任何一下。


裝著各種藥物的袋子應該是次元袋,次元袋能收納比外表看來要多的東西。這能解釋為什麼他一個人在沙漠中旅行,卻沒有攜帶任何行李。我注視著聖騎士的身邊堆積著的廢棄繃帶和上面沾著的深色血跡……我知道他是很強大的聖騎士,那是什麼能讓他受傷成這個樣子呢?是他在追趕的那個屍妖嗎?


我出聲道:「那個……」


他沒有看我,默默地將纏在身上的繃帶拉緊、打上結。


「那個——呃、騎士先生。」我再次意識到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先這樣代稱。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稍微揮了揮手。


牆面上晃動的手部影子終於讓他抬眼看我,他哼了一聲,把掛在脖子上的墜飾拿下來、扣在他頭上右邊的斷角上。


斷面完美的契合,我想那個魔法墜飾肯定是用他自己的角雕製而成的,可是用途是什麼呢?


察覺聖騎士正冷冷地看著我,我才想起來我是要跟他說話的:「啊、那個,你⋯⋯你的傷,還好嗎?你的鎧甲呢?是、是壞了嗎?」


「沒壞。在沙漠裡穿那些?我不傻。」


也是。鎧甲……金屬鎧甲,在沙漠裡穿?我緊張地笑了兩聲,發現這可能是某種難題。是要在金屬裡被熱死,還是要卸下防具面對敵人?兩個選擇的風險誰高誰低還有待商榷……啊,不管怎樣,他看起來都不想討論。於是我轉了話題:「那個、抱歉我睡著了,屍妖……」


「沙暴讓那傢伙走了好狗運,暫時不追了。」


不追了?嗯……這是好消息。我稍微放鬆地呼出一口氣:「那現在我們呢?」


聽到「我們」一詞,聖騎士不大高興的挑起了眉毛。就在我認為自己說錯了話、他要說些什麼來兇我的時候,聖騎士冷冷淡淡的回答了提問:「休息,記憶法術,明天繼續上路。」他沒再開口,低頭回去處理還沒擦藥的傷。


他不喜歡我,也曾說我跟他不是同路人,以後還是不要提到「我們」吧,我觀察著他的反應,在心裡暗自記下這一點。


由於他在做的事情攸關前進的方向,所以我想更多的了解他的工作。沉默了一下後,我又試探的問道:「那你找這個屍妖多久了?追殺屍妖是你的任務嗎?」


原以為他沒對我冷嘲熱諷代表心情還算不錯,但顯然他只是在容忍。這一問直接耗盡聖騎士的耐心,他殺氣騰騰的抬頭瞪視著我,要笑不笑的說:「你可以不要休息和記憶法術,繼續煩我,繼續浪費時間問垃圾問題,再想想之後沒法術可用,導致要被食人魔吃掉時,你想問他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麼。」


這是很可怕又具體的恐嚇。我被嚇得挺直了背,立刻閉上嘴。一直等到他低頭再次為傷處上起藥,我才敢放鬆下來。


食人魔。他當時施放偵測思想的法術後,到底看見了我多少的記憶呢?思考著這個,我也沒了延續對話的想法。有點不自在地將法術光球聚攏回身邊,我從剛剛用來當作枕頭的背包底層,拿出法術書。


它是一本穿線書,用的是不容易脫落的線材和封膠。曾經漂亮又精緻的它,現在沒有了好看的封面和書皮,到處沾滿沙塵和污漬,看起來破破髒髒的。扉頁也沒有倖免,上頭有好幾個被禿鷹啄穿的洞和缺角。


這裡原本有我崇拜的大法師們的簽名,是我有幸能與他們見面時特別拜託得來的⋯⋯不過這一切都被禿鷹給扯爛了。想到這裡不禁有點沮喪,我試著往好的方面想:至少這些年我抄錄下來的法術沒有不見。


巫師的法術書記載他們窮盡心血的法術研究,為了避免被他人窺視和竊取,每個巫師都會以獨特的手法去藏匿重要的成果。我的其中一位導師出身的奧斯本家族,就相當擅用精靈語和通用語交錯的暗碼來抄寫符文,我雖然並非他們家族中的一員,卻從導師那邊繼承這樣的寫法。


巫師、術士、神職者,每種施法者各有他們不同的方式,不變的是,想要施展魔法就必須利用魔網的力量。巫師的施法方式,是憑藉記憶,把魔網的經緯小心拉扯、建構出「法術的模型」,再動用自身的力量,讓瑪納穿過「模型」,形成法術的施展出來——這實在很複雜,認真細數的話還有咒語、手勢和材料的細節。


當年還是學徒的時候,我是用吹泡泡來想像的。首先用鐵絲圈成想要的形狀,浸在泡泡水中再拿起來,輕輕吹氣後,就可以吹出自己的泡泡。


那個泡泡就是巫師的魔法了。


至於「記憶法術」,指的是巫師記住每個魔法不同的「模型」或「形狀」的過程。因為魔法的複雜性,除了一小部分的簡單法術,巫師不可能像是背圖案一樣的,將每種法術都完整又長久的記住。所以,巫師必須每天複習研讀法術書,才能架構正確的形狀、施展出有效的法術。


此外,每個巫師一天能記得的「模型」數量也有限制。依照我自己的極限,我最多能記下來的只有九種法術模型,每天複習時,就是從書中挑選合適的九種法術,為一整天做預備。


我不安地盯著法術書的扉頁,上一次有良好的環境能休息和讀書,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情了。在遭遇種種事故後,我一直沒有機會重讀法術筆記。這些時間的停斷讓上面的內容變得有些陌生,大概要花比以往多的時間才能完成這項工作吧。


唯有平常心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經過這麼多事情,我不想連記憶法術都搞砸了。


做了幾次深呼吸,我閉上雙眼想平靜心情。


在看不見周遭的東西後,其他的感官逐漸變得清晰,然而,今夜的劍漠一切是如此的寧靜。沒有在周圍徘徊的蜥人腳步聲、沒有從遠處捎來的腐敗氣味;沒有懸而未決的危險、沒有需要提防的敵人。


我闔著眼睛,靜靜感受舞光術的光團在頭頂漂浮、散發著的光。


現在很安全。


這給我一種我還在法師塔苦學、今天不過是在塔裡年復一年的許多日子之一的錯覺……我放任著這股錯覺,任它將我的心帶回去留在法師塔的最後那天。


衣帽桿、絨毛地毯、種植盆栽的窗台。


擺滿了卷軸和書籍的書架,一些藥劑和空瓶放置在矮櫃上。


鯨油蠟燭照亮桌面與床上的一小塊空間,幼小火苗燃燒蠟燭芯的聲音與味道,有安定心神的效果,舒緩著緊張的神經。從心靈連結裡能感受到黛娜的雀躍,他倒掛在天花板,期待地看我在床上用發著抖的手翻開法術書,準備選擇冒險的第一天要記憶的法術。


——冒險的第一天。


睜開眼,我回到現實,看見平擺在書頁上的雙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那次的心情是探求世界的興奮,這次是對未知前路的緊張和不安。


掌心發燙,背脊卻一片溼冷。我抱著與當初截然不同的複雜心情,緩緩翻開法術書的第一頁。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