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埃諾奧克沙漠之幽影Ⅲ-Ⅳ

∥ 埃諾奧克沙漠之幽影Ⅲ-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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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等待殭屍們靠近的短短幾分鐘裡,太陽的最後一點光芒沉入沙丘,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能見度差勁透頂,舞光術的微光只能照到二十呎遠的範圍,我現在無比想念我的魔寵。巫師可以和他的魔寵共享五感,身為蝙蝠的黛娜(Dayna)在這時候能為我提供很多幫助⋯⋯我焦躁的握緊長杖,不只是因為看不清楚,也因為原本站在我附近、手持巨斧的聖騎士在我沒注意的時候消失了。


他是怎麼做到在沙地裡無聲的走遠的?我想喊他,卻想起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是聖騎士,他不會逃跑的,不死生物是所有類人種族的公敵,何況凱蘭沃的神職是死亡。延長生命、違背自然律法這種冒犯祂權能的事,凱蘭沃的牧師和聖騎士不會置之不理的——那是他們在成為神的代理人時,就必須發誓絕對要剷除的敵人。


所以他會一起作戰,不會留下我像個靶子一樣在這裡吧?看在死者之主的份上……


可是有聲音在向我耳語:你知道,在身為聖騎士之前,他更是一個提夫林。


我不是神職者,法師們信仰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和巫師守護神阿祖斯都從未要求過施法者什麼,於是我不確定神與他們的使者之間有多少約束性。誓言能和本性抗衡嗎?


殭屍蹣跚的身影只距離我數十呎。


「別想了。」


深吸一口氣,變成不死生物比孤單死去還要悲傷,不能坐以待斃。我盯著走在最前面的殭屍、誦唸咒文,明亮的法術火焰從杖頂點燃,像液體一樣流動旋轉。我舉起法杖指向前方:「Fire bolt(火焰箭)!」


法術衝破黑暗,拖著長長的火星飛射而去,最前頭的殭屍被擊中後退了幾步。火焰點燃了它身上的衣物,它像是大型火炬一樣開始燃燒。


它們發出鬼叫,卻依然拖著腳不斷靠過來……沒有知覺的殭屍們一點都不畏火。


至少能成為光源替我提供良好的視野。我苦笑。有了簡單的光照,我粗略一算,這裡共有七具殭屍,可是剛剛看到的似乎不只是這些,應該還有更多在後面。


風向變了,我不適地壓緊臉上的薄紗。風帶來的不只是那些討厭的沙子,還有令人作嘔的噁心氣息。我聞到火焰燃燒毛髮的焦臭,也聽到殭屍沒有意義的呻吟聲,那讓我感覺自己在攻擊的不是不死生物而是真實的人類。


強壓下反胃感,再次唸咒。


Fire Bolt(火焰箭)!」


轟!


第二隻殭屍身上有比較多的衣服和更好燒的油脂。它被法術打中後燒起竄天的火焰,在火光中掙扎的影子簡直跟深淵惡魔沒兩樣。


Fire Bolt(火焰箭)!」


第三次的法術命中不死生物的喉部,它終於沒再前進的倒下來了。藉著那隻燃燒的殭屍,我可以模糊辨認其他鄰近殭屍身上的衣服。


它們沒有穿皮甲或是布甲,因此估計不是冒險者。殭屍們大多戴著頭巾,身上是標準常見的沙漠長袍,在袍邊有許多繁複圖紋。他們應該是同個組織出身的,但我不確定他們是什麼人,又是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情而變成這個樣子。


它們的血肉還在不斷地往下掉。這不對勁,死在沙漠的人沒有被好好下葬的話,會不斷被烈陽曝曬、強風侵擾,不用太多時間就會變成乾屍。從他們身上還有可以讓火焰燃燒的皮肉推斷,大概剛往生沒幾天。難道是被有目的的殺害才轉變成這樣的?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其餘殭屍們已經走進廢墟了。我一面唸誦法咒,一面慢慢向後退。同樣的火焰凝聚在杖尖,指向那個走最前頭的殭屍:「Fire bolt(火焰箭)!」


碰!


殭屍的左肩被法術炸斷、一時不穩歪倒了身體。可是這樣的衝擊卻只能讓它停頓一秒鐘,它一點都不在乎肢體損傷,歪一歪,又繼續走來。


正要開口再次唸咒時,我看見那隻著了火的殭屍後面忽然出現一個高大的影子,一道耀眼的白光閃過,巨斧直接將不死生物攔腰斬成兩半。


是聖騎士!


要不是巨斧劈斬時展現的光耀之力,我甚至不敢肯定那是幽影生物,還是他?能做到比棲息在陰影中的鬼影還融入黑暗,這到底是出自某種我不知道的奧術還是高超的身法呢?


他面無表情地跨過燃燒著的屍體,揮動巨斧比我舉起法杖還輕鬆似的,長柄往旁一掃就擊倒朝他靠攏的殭屍。一旋身,覆蓋著白光的斧刃砍斷另一隻殭屍的脖子。那顆張著嘴的人頭都還沒落地,他的巨斧又朝另一邊斜斬猛擊。殭屍脆弱的小腿骨發出令我寒毛直豎、巨大的折裂聲響,腿部以嚇人的姿勢扭曲,它摔進塵沙裡。


只要一瞬間他就將四隻殭屍放倒了。


被劈開的殭屍遺骸和破布還在周圍燃燒,他斜睨著兩隻匍匐在腳邊不斷爬近、想啃咬他鐵靴的殭屍,舉斧。


我下意識地別過頭、閉上眼睛。


啪嚓。



4


之後的戰鬥也很快就結束了。他是很強悍的聖騎士,我的法術只能延緩不死生物一瞬間的腳步,而他光是一擊就能讓殭屍倒地不起。


殭屍不只一開始看到的七具,最後清算的結果是十一具。我把屍體上的火滅了,用舞光術當作燈,忍著氣味蹲在地上想檢查這些人的死因。


它們的五官乾枯塌陷,應該是被某種邪惡生物強行吸收生命導致的。容貌特徵變形扭曲太嚴重,無法根據外表確認他們的人種,只能從服飾猜測他們生前應該是生活在埃諾奧克沙漠中部的貝戴蠻族人。


貝戴蠻族、散提爾堡人還有散塔林會都是埃諾奧克沙漠的活躍勢力。「劍漠」特指這片大沙海的南部區域,它屬於散提爾堡人的活動區域。貝戴蠻族這支遊牧民族通常沿著綠洲遷徙,透過劫掠或是作為指引密道的商隊嚮導來討生活,素來和散提爾堡人不合,因此他們一般不會下來劍漠邊緣。


簡而言之,在這裡看見他們很奇怪。


雖然有點噁心,但我很在意它們身上發生的事情,於是試著從它們的衣服或是小袋裡找出有用的東西。


「你在幹嘛?」


聖騎士的聲音嚇了我一大跳。他剛才說要去處理這些不死生物的屍體,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提著還沒擦淨的巨斧,在旁邊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看到有人在屍體上東摸西找覺得奇怪很正常,我認為有必要仔細說明一下動機:「我想看看有沒有可以辨認身分或是什麼的物品,因為貝戴蠻族人出現在這很不尋常。」


「那你好了沒?」他似乎不在乎解釋,身後的黑鱗尾巴輕甩著。我第一次這麼近的看提夫林的尾巴,鱗片在舞光術的微光下閃閃發亮。他說:「弄完要走了。」


「要去哪?」我沒找到任何東西,起身讓到一邊,留出位置讓他處理屍體。


「找操縱他們的屍妖。」


「屍妖?」


「你是施法者,看不出來他們是被屍妖殺死和轉化的嗎?」他走到屍體邊,單手舉起巨斧斜劈而下。嚓。我趕緊轉過身去望著漆黑一片的沙漠,不想看他破壞屍體的樣子。


死者之神的聖騎士要消除違背自然律法的不死生物。這個消除不只是擊倒而已,是包括毀滅的。他們保護人們「正常」的死亡,阻止「不適宜」的死亡;也為死者舉辦葬禮,更負責銷毀不正常的亡靈造物。


我猶豫著,一直等到身後的聲音都停止才開口:「……謝謝你。」


「又謝我什麼?」


「謝謝你沒有丟下我。」我握緊法杖,重新面對他:「因為你剛剛不見了。我以為你⋯⋯拿我當誘餌⋯⋯引誘他們聚集跟靠近。我以為你放棄我了。」


「拿你當誘餌?我需要嗎?」


他打量我的目光比他斬殺那些不死生物的巨斧還要鋒利,接著,他露出尖牙冷笑,「哈,這是你想做的吧。還是是你做過的事?」


心臟猛地一縮。我想起夥伴破碎的劍、血腥味和食人魔興奮貪婪的眼睛,無法做出回應。而聖騎士也沒有打算等待我的回答,他忽然開始唱咒。


是唱咒,不是唸咒。磁性的嗓音唱起法術咒語所需要的抑揚頓挫,聽起來就像首短歌,優雅艱澀的發音猶如蠱惑人心的低語,長詞與短詞彷彿曲調裡恰到好處的長拍和短拍。這是來自九獄的語言,是大魔鬼迷惑契約者的華美詞令——是煉獄語。


我慌張地倒退,煉獄語罕見到我聽不懂任何語句的涵義,我也還沒從手勢辨識出他在做什麼術式,他的法術就已經完成了,「Detect Thoughts(偵測思想)。」


強勢的精神衝擊像真的有形之物一樣重擊頭部,我一陣天旋地轉的昏眩,法杖脫手、整個人向後跌坐在地。


「一個法師用自己那虛弱的雙腳想穿越沙漠,中途還狼狽的差點被禿鷹吃了。讓我猜,你丟下你同伴逃跑了,所以只剩下你。」他眼裡熊熊燃燒的憎惡之火。我想解釋、想說點什麼,可是疼痛紮入大腦,翻江倒海地弄濁了一切。


停下來!我在痛苦裡專注精神,試圖將他建立的聯繫切斷。恍惚模糊間聽到那個好聽的聲音在說話,話語間有赤裸裸的怒氣,聽起來似近似遠。


「真行啊。」


「深水城法師的命就是比較貴呢。」


「一直如此。」


「自負的狗東西。」


「我要不要也留下你在這裡?你就不要做死亡的逃兵了,去見我的神吧。」


嚓啦。


我們兩人間無形的線終於被分割,法術在這一剎那解除了。一旁漂浮著的舞光術光點快要消散似的搖晃,我冷汗涔涔、心有餘悸地按著太陽穴喘氣。


呼吸平復些許後,我說:「……對不起。」


「怎樣,你想聽誰說『原諒你』?」


我無力去回答,手掌握緊成拳頭又鬆開。


「誰讓我是凱蘭沃的聖騎士,不能棄你不顧真可惜。」他長嘆一口氣,收斂起一身戮氣不屑地笑著。「不能棄我不顧」,他顯然對自己聖騎士身分必須履行的職責感到厭煩。將前額的瀏海撩到長角後,聖騎士抬著下巴冷漠地說道:「我允許你跟著我,但我跟你這等貨色不是同路人。」


「我會見證你的死亡的,這次沒有救你的人了。」他明明是盯著我,卻像是透過對我說話在講給誰聽,「自求多福吧,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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